《御云》随文汲月

129、混乱

　　日后的巫师提到这一年，会用“黑暗之年”来代称。

　　他们口中的“黑暗之年”，从满城死尸蛆虫遍地的金城凉丘突然出现开始计算，直到第二年秋天，沉星江上吹过来凉爽的风，吹散整个大陆积攒了一整年的阴霾为止。

　　毛小桃一行人在回御云的路上，途径的每一家食肆客店里都有人在说凉丘城的事，传闻越传越离奇，最初只是听说全城的人死于非命，慢慢开始有人说挂着蛆虫的尸体会在城门口拦住每一个试图进城的外人，到后来又变成城主沈冲带着全城的鬼魂整夜整夜地守着城门，不允许城中的黄金流入城外。

　　有人闻言艳羡又遗憾，痛骂沈冲死鬼活着要金子死了还罢着金子不肯放。

　　也有人越听越好奇，打算聚集起一帮胆大的朋友，亲自去凉丘城看看是不是城里的大河都流淌着黄金。

　　毛小桃几人一路没有多问，默默听了一路的传言，去过凉丘城的四人心中更是别有滋味，毛小桃和姚东扬交换着视线，感觉到了彼此的无力，当初他们还答应了沈家兄妹要帮他们破除诅咒的，没想到如今全城的人都没了……一行人中，当时只有高阳一人，每次听到这些传闻都满脸兴味很感兴趣的样子。

　　如今高阳都死了有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望津的巫师集会早就结束了，但毛峰和宁芷至今也没回到御云。淳于明珠回了扶风，姜欢听说姜盛在望津，立即就赶去了，只有姚东扬，直到身体完全康复了才离开，不过那也是五六天前的事情了。

　　客人们都离开之后，毛小桃日日更加勤奋地修炼，也不大有时间和精力关注外面的情况，就连和石淮见面的次数都少了许多，好不容易将那日与姬少中交手所耗费的灵力悉数修炼回来，才发觉如今的御云，除了一下子变得冷清之外，好像还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但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扬灵湖中下棋的两位老人，棋还是一样每日照常下着，各执一子，一黑一白，在扬灵湖畔石淮为他们刻的棋盘前一坐几个时辰。

　　是突然的某一天，石淮去河边看他们下棋后回来告诉毛小桃的，他说那两个老先生好像许久不吵嘴了。

　　毛小桃这才回过神来，这次回来，好像一次都没有听到那两人争吵。

　　第二日，她也走到湖边看，两人下棋正下得一团和气，她搬来凳子又看了许久，他们果然没再发生争得脸红脖子粗吵得不可开交的场面，你来我往，一人落下一子，客客气气，又仿佛生分了许多。

　　她两边瞅瞅，一张手就要往棋盘上撸，被二人一齐伸出来的手挡下了，她朝看向她的两人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下棋不语真君子。”

　　两人齐声乱说，倒是很有默契。

　　毛小桃见状放心了，就没再继续看他们。

　　从兕形山上带下来的黑石，这几天被石淮想了起来，放水里刷洗了半天，才洗去石块表面沟沟壑壑中的积攒多日的泥尘，露出黑中泛红的本色来，红色像滴入水中晕开的血滴般，晕在石头黑色的表面，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纹路。

　　换了盆清水来，石淮又将石头仔细地清洗了一下，这才发现石头表面粗粝的触感，其实来于它上面浅浅刻着的一层图案。他举起石头凑到日光下看，看到所刻的图案布满了整个球形的石头表面，刻得仔细又工整，只是看不出图案具体是什么，反正不是花鸟鱼虫祥云瑞兽。

　　拿给毛小桃和老迷雅看，她们也没看明白。

　　不过老迷雅赞同毛小桃的观点，她也觉得这东西可能就是姬少中他们要找的东西，因为这段时间里，外面传来的消息一直在说，兕形山上夜夜有人去闯。

　　所以，黑石就被毛小桃收了起来，以防万一，她特意又加了道更加严密的隐形匿影术。

　　在回到御云的这段时间里，毛小桃前前后后共收到了高月市集的管事周长安送来的三封信。

　　第一次来信是在她回到御云后不久收到的，信上说市集上莫名出现了十来个身上带着人头像的巫师，他倒是没详细说是如何看到人衣服下的身体的，只说看到这些长在皮肉上的人头像就想起她那日所问之事，他也不清楚人头像所画之人是谁，又说这么多人身上带着这东西，似乎很不寻常，提到可能与近来大陆出现的奇怪巫师势力相关，提醒御云小心处理。

　　第二封信是上个月收到的，说最近市集上最抢手的东西是弥壤山林的渠渠果，大家都在传三个多月前御云的小迷雅在弥壤山林挖了两天渠渠果后，成功地从兕形山凶兽傲因的眼皮下采得携灵花一朵，然后灵力修为大增，凭一人之力打败上千巫师，此事传出，渠渠果立即就成了市集上最抢手的东西，一个果子在市集上的最低成交价是二十箱黄金，又提到本月市集上，渠渠果已经万金难求。

　　第三封信是这几日才收到的，信上琐琐碎碎说了许多长生不老术的事，最后提了一句说几个月风头过去，渠渠果如今莫名又成了无人问津之物，最后总结发表感慨来了句人心善变。

　　原本毛小桃收到他第二封信的时候还十分担心，她猜想携灵草和渠渠果又是姬少中故意令人放出来的诱饵，一来集众人之力找渠渠果，一来故意引人上兕形山，他就可以不停让人上山为他找那块石头，因此她担心以姬少中那帮人的行事风格，弥壤山林的渠渠将会难逃他们的毒手。只是没想到渠渠果突然又变得不重要了，她不知道是因为傲因实在难以应付他们上次多次也无果，还是他们终于放弃了寻找那块黑石。

　　秋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宁芷突然回了一趟御云，带回来一个震惊众人的消息——姚思谷被抓入狱了。

　　毛小桃想了半天，也没能把姚思谷和被抓以及入狱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就不说他作为王城圣巫经营多年一直很受帝王宠爱了，单凭他的实力，也不可能被抓入狱啊。

　　老迷雅也挺讶异，问：“什么时候的事？御云怎么没收到消息？”

　　“前天的事情，想来消息还没传过来，山下现在混乱成一片……我和峰哥这段时间都在新野，他听到消息就赶去了望津，我想着好久没回来了就顺路回来看一眼，明天早上我就要出发去找他。”

　　“阿娘我和你一块去。”

　　宁芷点了点头，问：“你担心东扬？听说只抓了姚思谷一个人，望月的其他人都没受到牵连。”

　　“到底为什么会抓他？难不成因为檀林阁的事？”老迷雅问道。

　　“不是，跟檀林阁无关。据说是因为王城里突然开始流传姚思谷是造成如今大陆混乱罪魁祸首的说法，不少达官贵族都在说现在出现巫师逼人学习巫术还动辄杀人的情形都是受到姚思谷唆使的信徒犯下的，所以就有了抓他调查的旨意。”

　　“这怎么可能？望津的巫师集会还是他积极促成的，而且他明明一直在制止那些为非作歹的巫师，这些事情我们在御云都听说了，王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毛小桃想不通，王城的人难道个个那么蠢，还是说他们迫切想要找个人承担这些事情的责任。

　　老迷雅面色凝重，“看来流言是被人故意引导了，你们去看看也好，大家齐心协力把事情解决，若是放任望月出事而不顾，下面就该轮到扶风和御云了。淳于家那边有消息吗？”

　　“淳于瑶已经往望津赶了。”

　　老迷雅没再说话，她试图以姚思谷的立场去想这件事情，若仅仅凭这些流言，他必然不会甘心入狱，再深的牢狱也不可能关得住他，因此他必然有不得不好好呆在狱中的理由，就如他当年不得不进王城当圣巫不得不火烧檀林阁……所以，他安然接受这个局面的原因，是因为他考虑到若是流言不散，他就把这个罪名做实，来保住扶风和御云……老迷雅拒绝再继续往下猜想，暗自希望她方才的一番猜测全部都错了。

　　可是，毛小桃和宁芷还没到望津，就听到有人说望月姚思谷入王城，筹划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天下大乱，还说他这一番行动举止是受到御云毛家巫术的控制，被逼迫之下不得不如此。

　　简直一派胡言。

　　毛小桃气得想把那些乱造谣的人的嘴巴舌头全都摘下，再看宁芷，已经气得作势就要把仲吕笛甩过去，吓得毛小桃赶紧拉住她连连安抚，“别冲动，阿娘你可千万别冲动。”

　　“真是胡说八道不要负责任的，这些没影的话他们还说得跟亲眼见到了似的！”

　　“这一切很可能还是姬少中的阴谋，就连这些话我猜都是他故意派人放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若是大家都相信了，简直轻轻松松不费吹飞之力就能毁了御云的名声……也许这里面就有姬少中的人，我们小心点。”

　　宁芷气愤道：“要不是现在姚思谷还被关着，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不然我怎么也要抓他们过来问问。”

　　各式各样的传言，在望津城中传了一阵阵离谱的风。

　　直到晚上她们见到姚东扬，才听到了更离谱的事情。

　　姚东扬告诉她们，如今望津城中，怪事层出不穷，不少上了年纪的贵妇人容貌一夜回春，容光焕发，更有好几个久病不起缠绵病榻的老王爷，突然就身体康健起来，现在是酒也喝得马也骑得，然而也正是这些人，连日来叫嚣着要求严厉处置他的阿爹不说，更提出来要求派兵荡平御云扶风望月临江，以彻底杜绝巫师祸害大陆的可能。

　　不过他说幸亏他阿爹往日里结交了不少权贵，总还有不少一直在为他奔走说话的人，情况应该不至于太糟糕。

　　然而形势一日三变，当天夜里，大将军贺启源突然登门拜访，说王宫里刚出来最新消息，大王明日巳时召姚思谷进宫问话。

　　偷偷给他传话的侍卫说，瞧大王的意思，是打算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