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1、巫咸祠

　　“这只小鹿，阳光下竟也泛着幽蓝色的光，简直纯洁得叫人不敢想象。也许它代表救赎，所以先人们赋予它灵鹿之名。”毛峰收回目光，他说：“最善的东西出现，大概是因为这世间出现了不得了的恶，需要这样的美好去中和。作为小桃的父亲，我不愿意她去经历这些。迷雅，当我看到这只小鹿，我头脑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永远不要让小桃离开御云。”

　　“她一辈子不离开御云，就能保证她一辈子平安顺遂吗？峰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欺欺人了。”

　　毛峰的脸上隐约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端着碗的手微微在发抖。

　　“目前并没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华章灵鹿的出现就代表祸患同时会出现，即便如前两次一样，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劫难，灵鹿也一定有足够的力量去抗衡，就像你说的，罪恶需要良善去平衡。”老迷雅的眼神变得锐利，但很快又一闪而过地布满难以言明的哀伤，她说：“但是你应该清楚的是，并不是华章灵鹿不出现，这世间就不存在恶，否则九年前宁芷不会遭人暗算，小桃也不会从小到大没有母亲陪伴。”

　　“婆婆！”

　　老迷雅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好一会后才开口：“好了，我们不要在这里预想一些有的没的吓唬自己，既然它是灵鹿，不如就相信它与众不同的神奇，相信它可以守护小桃守护御云。”

　　“华章鹿的事要不要跟小桃提一下？”

　　“提不提都不打紧，她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倒是巫咸祠……”

　　“什么要不要跟我提？婆婆你是不是又和阿爹说悄悄话了啊？”毛小桃眉眼带笑模样欢喜地走进屋内，好奇问道。

　　“你的鹿崽呢？”毛峰问她。

　　毛小桃朝外头努努嘴，乐得大大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她捧起老迷雅面前的奶茶碗咕嘟咕嘟喝了精光，问毛峰：“阿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想让小石头看看我的小鹿。”

　　“小桃，你回去后要抓紧时间准备行李，带一些衣裳，还有什么常用的东西一块儿都收拾了带上，过两天你阿爹会送你去巫咸祠。”老迷雅叮嘱道。

　　毛小桃的笑容定在了脸上，水灵的小鹿眼瞅瞅老迷雅又瞅瞅毛峰，迟疑问道：“巫咸祠？我这么快就要去了吗？”

　　毛峰点点头，说：“白鹿出现后，三日之内巫咸祠会有信鸟传示，新任迷雅迷拉要立即动身前往巫咸祠接受训导，学成之时，还会举办继任礼。小桃，你的小鹿到时候会和你一起去巫咸祠。”

　　“所以，我现在是个小迷雅了吗？”毛小桃非常不可置信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被赋予什么特别的能力。

　　老迷雅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事，慢悠悠道：“从这里走到御云山顶差不多要花费大半天时间，御云山顶有巫咸祠。我们御云一族祖祖辈辈受到巫咸祠上古神力的福佑，在这里没有需要你施展灵力的地方，所以当你拥有成熟的灵力时你也很难察觉，不过，经过巫咸祠大巫的指导后，你会慢慢了解并且可以熟练运用这种灵力。”

　　“大巫？巫咸祠里有很多大巫吗？他们每个人对我进行不同的指导吗？我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吗？那我是每天都要上课的吗？需要天天早早就爬起来吗？”毛小桃急急地问出来一连串问题，她一向是自由散漫惯了，想到要被很多人教导，不由得慌张起来。

　　“小桃，不要急。有关巫咸祠的其他内容，我们不能向你做更多的描述，这是我们曾经对大巫许下的誓言。”毛峰向她解释。

　　“可是阿爹我有点怀疑自己，你也知道我不大喜欢学习的啊，如果要看书的话，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的。或者我把小石头带上好了，他会看书，他能把看过的故事全都讲给我听。”得到白鹿的喜悦似乎一瞬间消失殆尽，毛小桃的眼前不停出现一个个表情比婆婆还严肃的老迷雅，正手握戒尺紧紧地盯着自己看书，光是幻想这一幕她都要瞌睡了。

　　毛峰哑然失笑，屈指敲她脑门，逗她：“自己看书好好学！还讲给你听！看不进去也要看，松叶针撑着两眼皮儿不睡觉你也得看。”

　　毛小桃彻底要蔫了，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苦哈哈道：“婆婆，你的奶茶好苦，我嘴巴里面全都苦掉了。”

　　“是啊是啊，是婆婆失手了。”老迷雅懒得跟这皮孩子多计较。

　　毛小桃抱着小鹿跟着毛峰、白雪回家时，已是天光向晚了。毛小桃耷拉着脑袋，毛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先前还抱怀里的小娃娃，这会儿都抱着自己的小鹿，成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小迷雅了。

　　白雪依旧兴致高昂，毛峰能感应到它的兴奋。正走得好好的，毛小桃突然站住不动了，毛峰停下步子疑惑地看向她，华章灵鹿周身光芒的映照下，她的那双眼睛，特别的亮，特别的有神采。

　　“阿爹我想好了，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毛小桃表情认真地说着。

　　毛峰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的脑海里产生了哪些想法，使得她如此郑重地做出这样的决定来。毛峰还没回她的话，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她说：“我会成为海内大陆上最伟大的女巫！”

　　声调中有着少女特有的高亢，瘦小的身体站得笔直。这么看来，她是认真的。

　　毛峰的目光落在了那只小小的灵鹿身上，他内心的担忧更深了一层，但同时，他也感到一丝莫名的欣慰。他差点忘了，他的女儿从来不是一个畏惧困难的人，这一点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小桃，今天白天的事，我想跟你道……”

　　“啊！小石头你来得正好，快来！我正要给你看我的小鹿，”毛小桃兴奋地打断来人的话，将手中的小鹿微微举高些，“我给它取的名字叫白露，露水的露，好听不？”

　　刚匆匆跑来还在喘粗气的石淮，这才注意到毛小桃怀中一团发着淡光的小东西，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挠着小鹿的毛，奇怪道：“可是，它为什么在发光？”

　　“都这样的吧，长大之后应该就会和白雪它们一样，”毛小桃歪头蹭蹭白雪，问毛峰：“是吧阿爹？”

　　“可能是吧。”毛峰看了一眼旁边的石淮，然后温和答道。他一直好奇小桃会选择什么时候问他这一圈蓝光的问题，没想到这孩子竟把这个现象当成了理所当然，这样也好，起码一开始在她心中就没有任何疑虑。

　　往前就是林香家，刚走到她家门口，毛小桃一下鼻酸上来得厉害，她抬起胳膊压到鼻子上，大眼睛越过矮矮的篱笆墙，看着一地林香种下的小菜小豆，很精神地冒着芽。她说：“明天早上我得来捉捉虫，小林香好不容易种活的这些，别全给虫子吃掉了。小石头你来不来？”

　　石淮点着头，“来，我跟你一块儿弄。”

　　虫儿没捉到几只，但是拔草浇水也费了一番功夫。出门前太阳还没出，回家时日头都有些晒人了，毛小桃顶着两条被汗水打湿的长辫子进屋时，一眼瞧见了桌上摆着的几个精致檀木盒，冲着房间喊：“阿爹，这些是准备送给大巫的礼物吗？”

　　毛峰听见喊声从里间出来，手里还拿了封信，解释道：“是你姚思谷姚伯伯派人送来的，说望月全族祝贺你成为御云迷雅，这些是庆祝你即将入学巫咸祠的贺礼。”

　　说实话，毛小桃挺惊讶的，按她平日里从婆婆和她阿爹的那些谈话中听来的内容进一步猜想，如今望月与御云的关系用不睦来形容大概有几分过度，但是说不如以往亲近是绝对贴切的，加之姚思谷成为圣巫这件事，以她最简单的判断来看也很不对，还有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推测，让她对姚思谷这人的感觉有些复杂，当然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位望月的长老，王城的圣巫。

　　今天是第一次，姚思谷的名字与她直接联系在一起。

　　且不说礼物如何，光那些大大小小的檀木盒子，看起来就已经不俗。毛小桃杵在桌旁，冒着汗珠的小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毛峰问她：“不想打开看看吗？”

　　毛小桃这才伸手开那些盒子，里头是些金如意、锦罗帕、绢团扇等等，样样看着都挺美丽贵重，尤其还有一尊极其精致漂亮的白玉人偶，盒子打开的瞬间，就连毛峰都忍不住一声惊呼。

　　漂亮是漂亮的，只是毛小桃都不怎么感兴趣，当然没有人会不喜欢漂亮的东西，可是这堆都漂亮得仿佛有了一种脆弱感，使得她连摸上一摸都变得小心谨慎。尤其在她将那尊白玉人偶原位放回盒子里时，她差点忘记了人是可以呼吸的。

　　她问：“他怎么会知道我要去巫咸祠的呢？”

　　问罢又立马自答道：“差点忘了他们望月最擅长预知巫术。”

　　毛峰没有她想得这么简单，当年宁芷出事后，迷雅联合木灵加强了御云山脉的重重结界，这里发生的事情根本不能为千里外预知。况且姚思谷从未见过小桃，如何能预知她成为迷雅的准确时间？还是说，这些年里他的灵力又精进了许多……

　　巫咸祠的信鸟是两天后的清晨飞来的，毛小桃正和石淮分着一把毛峰带回来的酸糖，蹲在林子边缘看着白雪白露玩耍。

　　那个浅褐色的纸鸟从他们头顶飞过时，他们俩谁都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