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08、神像

　　礼仁神像，花了石淮接近两天的时间才完工。对于神像制作的具体要求，方老爷除了留下那卷画之外，只在走之前说了一句：“想来礼仁应该是最善良的神，才会一直守护着大陆直到圣王尚吾出现。所以我想请先生将神像刻得善良一些，其他就没有什么要求了。”

　　“善良一些？”石淮有些为难。

　　方老爷点头笑道：“是啊，善良一些，就像你们，就像村子里的这些人一样。”

　　善良一些……善良一些的神像，是什么样？大概不是画像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出尘庄重，石淮没有见过“善良”的神像，神祠中的像大多让人感觉威严，还有一些端庄而慈悲，而善良的，他没有见过。什么样的神像，是让人一眼看过去会觉得善良的呢？

　　他整夜未眠，对着画像和雪洗石一直思索到天明。

　　天微微露出一点亮光时，他灭了灯火推门而出，漫无目的地在安静的村庄中散步，等他转了一圈回到村长家的时候，天慢慢开始亮起来，他抬头遥望着不远处的曲鸣山，看到阳光洒在群山之巅的积雪上，像是给山脉披上亮丽的金色氅衣，飘过的薄云，是氅衣上的柔和绒羽。他惊讶地愣在了原地，但很快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往毛小桃住的屋子跑，硬是将她从睡梦中拖了出来。

　　毛小桃打着哈欠跟在石淮后面走，等转过遮挡视线的房屋，那打着哈欠的嘴就合不上了，一直“哇、哇、哇”地赞叹，满脸欣喜道：“好美啊！和御云看到的日出，可太不一样了！”

　　石淮只是看着她笑。

　　毛小桃伸出手指，遥遥地描摹着山脉的形状，“这么一看，连雪山都变得善良了起来，昨天看起来还又尖又抖的山峰，这会儿看着都没那么危险了，感觉我们到时候翻山也会很顺利，你看是不是？”

　　石淮依然看着她笑，突然说道：“我好像知道怎么去雕刻一座善良的神像了。”

　　“你昨晚想这个想了一夜？”毛小桃想起了她唯一见过的神明，是出席巫咸祠继任礼的羽山神女，给人遥不可及的清冷感。她也不懂，善良的神明，得是什么模样。

　　“嗯，不过想了一夜也没能想出来，但是现在我知道了。”石淮露出明朗的笑脸，双眼充满神采。

　　毛小桃最喜欢看他这样笑，信心满满神采飞扬。

　　石淮仍旧喜悦着，他望向随着太阳升起而逐渐露出陡峭山峰本色的曲鸣山，道：“往日里我们见到的神像，有的威严有的端庄，多数让人一看就心感敬畏……方才你说日出下的雪山显得善良，我就在想，我可以抹去神像的威严、端庄，像方老爷所说，我让神像更像我和你或者东扬明珠或者老徐以及村里的任何人，他依然可以如画像中那般出尘，却又不会出尘得让人不敢多看，他要温和，但又不能温和得太过……对，他要谦和，我想造一座谦和的神像。我想，假使神明能够谦和，祂一定能够让看到祂的人们感觉到善良。”

　　毛小桃不知道礼仁是不是如他所说的谦和，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在谦和的神明，但她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假如遥不可及的神明能够谦和，大抵是符合世人所谓善良的标准的。她说：“我觉得方老爷他们一定会满意的。”

　　方老爷以及化安村的一众村民，果然都对石淮雕琢出来的神像很满意，他们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神像，这样……善良的神像，那双半垂的双眼，显得端诚和善，似乎无论你向他提出何种祈求，都会得到回应。

　　神像如方老爷承诺过的，没有离开化安村，老田成了暂时的保管人，并且方老爷还请老田承担了神祠选址建设的参谋事务。

　　淳于明珠自那晚服用了莛穀草后，一直闭门休养。待她觉得灵力恢复了七八成可以上路时，正好是石淮完成神像的那天傍晚。几人经商议，决定次日一早便上曲鸣山。

　　石淮前一夜熬了通宵，早早就去睡了。另三人吃了晚饭收拾好行李后，聚到门口的空地上，和来看神像的村民们闲聊。姚东扬看着屋里围着神像不住夸赞的人群，说道：“石淮哥的手艺好厉害，说真的这座神像，比我之前在望津的王公贵族府上见到的还别致传神。”

　　“确实没有见过看起来这样亲切的神像呢，神隐时代之后，远古众神在海内大陆基本都得个了冷漠的名声，现在似乎很少见到敬奉那些神明的神祠……你们见过吗？”淳于明珠见毛小桃和姚东扬双双摇头，继续道：“这么说的话，化安村即将要建的礼仁神祠，很可能就是大陆上唯一的一座供奉远古神明的神祠啊。”

　　姚东扬问：“檀林阁呢？也算吧？”

　　淳于明珠摇头道：“檀林阁只是在巫咸生活过的旧址上建了一栋楼来方便巫师聚集而已，它不是神祠，据说从来也没有设过巫咸的神像。”

　　毛小桃：“没有供奉远古众神的神祠，也很可能是因为当年众神神迹隐匿后，没有留下任何画像之类的吧，比如巫咸，即便要设神像，也很难知道神像要做成什么样吧……如此看来，礼仁真的是很喜欢这片大陆啊，甚至都将画像流传了下来。”

　　姚东扬看了看摆在屋中高处的神像，道：“不知道其他众神是不是都像这位神明一样，长得如此好看……你们这么看我干嘛，本来就是真的很好看嘛，画像也是，神像也是，谁看了能忍住不夸一句好看。”

　　淳于明珠一时无语。

　　姚东扬补充道：“大家都喜欢被夸的，想来神明也不例外，我多说说祂的好话，祂会保佑我。”

　　毛小桃随口问：“你有什么需要神明保佑的？”

　　姚东扬灿然一笑，漂亮的眉眼弯起来，他道：“比如希望祂保佑我永远长这么好看啊！”

　　毛小桃无力地叹息，转过脸去，懒得再搭理他。

　　姚东扬还逗她：“嘿，毛桃儿，你把脸转过去干嘛，转回来你再看看我啊，像我这样好看的人，整个大陆可都是找不来几个的哦！”

　　“好看好看，我知道你最好看了。”毛小桃偷偷朝淳于明珠吐舌头摆鬼脸。

　　围着神像的人跟看不够似的，就不见散。姚东扬道：“也不知道方老爷打算把神祠建多大，说实在的，这座神像，瞧着有点儿小是吧？”

　　“放在神祠里让人供奉的话，确实不大。不过听我阿娘说，当年那么大的檀林阁里，不过也就放了个小小的千潭一月石而已。”

　　“传闻中那个只有扶风淳于氏的宗主可以与之进行交流的珍石？”姚东扬见淳于明珠点头，又问：“据说消失于檀林阁的那场大火，至今都没有被找到？”

　　“会不会和我阿娘的笛子一样，被我们想找的那些巫师拿了去？”

　　“淳于姑姑无法和它进行交流吗？我很好奇，这种交流是怎么交流呢？像你从水中听到消息预言，扶风的宗主能够听到珍石的声音？”

　　“有专门和千潭一月石进行交流的术法，祖母说对着珍石施术后，珍石会给出一些问题的答案。其实你有一句话说错了，不是只有扶风的宗主可以与珍石进行交流，任何人都是可以与珍石交流的，只是珍石会对淳于家之外的人说谎。”

　　姚东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惊讶地感叹：“这么奇怪的石头，究竟是哪来的啊！”

　　毛小桃道：“上次让你看书你不看，涌河王朝最有天赋的巫师申元末，听说过吗？”

　　“这谁不知道啊，少年时即成名海内，一生发明出无数巫术，上古时代最著名的巫师。”

　　“那他幼年时就是在扶风学的巫术，这你知道吗？”

　　“真的吗？所以千潭一月石是他送给扶风师父的礼物吗？”

　　淳于明珠道：“书上是写了这么一个故事，说他的第一任师父是扶风长老，得扶风教导多年，所以成年之后，耗费大半灵力与意志制作出千潭一月石，送给扶风的师父，表示感谢。事实是不是如此，我也不清楚，扶风并没有类似的记录留下来。不过我们那里没有关于申元末的记录，也可能是因为他后来参与到信旸侯攻打其他诸侯的事情中去，才使得扶风与他自此断绝往来……说起来，御云有巫咸祠的荫庇，扶风有檀林阁和千潭一月石，望月有旁人不可学的预知术，临江的巫术是什么，幻境吗？我不怎么了解。这么一比较的话，感觉我们三族受到的偏爱好像有点多。”

　　“流传的说法是，临江姜氏可以编织幻境，据说力量之强足以让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永远迷失在其中。”毛小桃仔细回忆了一下，并没有想到更多关于临江幻境的内容。

　　姚东扬问：“那日在小金城，姜盛想要杀你和宁姨时，宁姨吹出了临江古曲《寒江雪》是吧？”

　　毛小桃点了点头，“你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那日姜欢大哥身上奇怪的灵力又发作起来，他行引导术行得好好的，突然晕了过去。一连几日他都昏昏沉沉鲜少醒来，他中间清醒过来的时候告诉我，他在昏迷当中似乎走进了一个临江族人为他编织的幻境里。后来在御云，听你们说宁姨在姜盛面前吹出过《寒江雪》，我就猜可能因为他们双生子之间的感应，让姜欢大哥得以进入那个幻境当中。”

　　“什么样的幻境？”

　　“我也不知道，他说幻境很乱很长，出现了太多他不认识的人，又有各式各样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一时理不清楚。后来我就去了御云，我出发前，他还每天都要昏迷很久。幻境的事，他都没来得及告诉我阿爹他们，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淳于明珠建议道：“等找到林香父母，我们一起去望津看看他吧。”

　　毛小桃试图忘记姚思谷告诉过她的预言，心思转转想到了住村外小屋那晚她和石淮去河边洗刷锅碗时，他说到的翻越曲鸣山后的路程，提醒另二人道：“过了曲鸣山之后，往北走不多远就要进入雪原，应该不会再碰到什么村子了，虽然干粮田叔徐叔他们给我们准备了很多，但是接下来的行程到底要走多久又会碰到什么，都不知道。明日上山看到都夷香，我们也采一些带上，万一后面没有粮食，那就真的是陷入大雪原的绝境了。”

　　淳于明珠和姚东扬都点头表示同意，两人对茫茫雪原的不了解，使得他们的心中都冒出来几分带着不安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