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09、雪松林

　　第二日大早，和毛小桃等人一起上山的，除了老徐，还有化安村的十个年轻男女，说是也去采些都夷香果来过冬，说有钱也得精打细算着花，而且大半年没干活，再不动动身子骨就懒透了。

　　幸好有了这么多人一起上山，十来个人半个时辰采的果子就装满了两个小袋子。老徐和村民们早就说好了，这边由老徐先送毛小桃几人下山，那边村民们多采些果子回去大家一起分。老徐对曲鸣山太熟悉了，他将几人带下山时，太阳还高高挂在西边天上。双方都没有说太多分别的话，一来毛小桃他们希望尽量在天黑之前能够多赶些路，二来不能耽误老徐回村，太阳一落山，山中就会冷，而且也看不清山路。

　　石淮对着手里的地图，估算着往北的方向。加快速度的话，在天黑之前，他们应该可以赶到雪松林那边的木屋。当年，临江姜氏为了购买物资，一路往南建了许多备了柴火被褥等基础生活用品用来休息过夜的木屋。后来临江消失，无数巫师前往北地或寻找不老泉或试图解开临江之谜时，也是多亏了这些木屋，否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命丧于北地的极寒之下。

　　对着手里的那份地图，石淮惊奇道：“原来在尚吾王朝，那片雪松林就存在了啊。”

　　“婆婆说过，临江之南的雪松林，比临江本身还要古老，她说北地的雪松林和沉星江，是比最初的文字记录还要古老的存在。婆婆和我提过许多次想再来看看这片雪松林，只是她年纪大了，远行是越来越不可能了。”

　　“千万年前就存在的森林，好厉害啊！我也好想去看看。”姚东扬猛地住了嘴，拿来石淮手里的地图，问道：“徐叔说有狼群出现的地方，是不是就是这片雪松林？还好住的地方离雪松林还有段距离，不然松林没看成，倒成了饿狼肚里的食物。”

　　淳于明珠也伸头去看，“雪松林占地这么大，若是不从森林中穿过，绕路的话得多走上很多天。”

　　“那也好过喂饿狼吧！”

　　毛小桃拍了拍白露向前出发，催促那三人道：“这些事情留着晚上再商量吧，趁天还亮着我们抓紧时间找到住的地方。”

　　木屋离雪松林没有姚东扬预想的那般远，可能也就隔了两三里的样子，他站在屋子后面，便能看到夜色中雪松林浓黑广阔的轮廓，蔓延向视线的尽头，确实是占了很大一片地方。

　　简单吃了些干粮，四人聚到一处研究起摊开的地图。

　　“前面就是一大片的雪原啊，山川河流什么都没有……”姚东扬越看越忧心，问道：“虽说这上面把木屋的位置都标记上了，看起来好像也能沿着木屋往前走到临江，可是大雪原中，我们怎么辨别方向呢？我们怎么知道下一个走进去的木屋不是之前离开的那个？”

　　“还好现在是夏天，雪原不会覆盖得那么广，而且你看这边写了丰楠低地、万厘高坡，再往前就能走到大氓山下，迷雅说过，只要顺着大氓山往西，可以顺利地走到临江雪原的旧址。”淳于明珠尽力想把行程想得容易一些。

　　“万一大雪淹没了那些高坡低地，我们该怎么办……”

　　毛小桃问姚东扬：“你怎么了？望月的瞻星观月术不是可以分辨方向的吗？”

　　“是，我也想过。但你去外面看看，夜空当中可是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姚东扬表情一下就变得十分严肃，“其实天一黑我就发现了，这里的夜晚格外的黑，照理说离十五满月没几天的时候，月亮是很亮的，然而这儿的月亮，只有模糊的光影。虽然出发之前阿爹告诉过我北地暗影重重，但是我也没有想过会暗到连月亮都会被遮蔽。”

　　毛小桃果然推门出去看了一圈，回来道：“不是你说，我都没有发现。”

　　“我也是。”淳于明珠紧接着说道，似乎察觉到方才自己是过于乐观了。

　　石淮安抚他们道：“还是有方法分辨方向的，你看这些屋子的排布方向，大体是直直地延伸向北，只要有太阳，我们就可以根据影子找到往北的方向，相信我，不可能找不到的。”

　　“我们相信你。”毛小桃笃定地说道，“只是，东扬担心的不只是能不能找到临江的问题。”

　　几人结交也有了好长一段时间，石淮早就发现，一旦她改口叫东扬，他们面对的情势便有些危急。

　　淳于明珠道：“来临江前，我们就该有准备的，而且迷雅几次强调过北地很危险。所以无论前面遇到多奇怪多危险的情况，我们都不可以动摇意志，只要不自乱阵脚，相信什么困难我们都是能够克服的。”

　　姚东扬被这番话鼓舞，振作精神道：“没错，只要勇敢冷静，什么难关都能过。石淮哥，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我们带到临江去的。”

　　“咚、咚、咚。”

　　传来敲门的声音。姚东扬身形一僵，这地方能有什么人在啊，难不成困难这就主动找上门了？他才刚给自己鼓了劲啊。

　　“咚、咚、咚。”

　　“我来开。”毛小桃说着起身，一边唤出姑洗笛戒备起来。

　　小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发髻间簪着精美别致的银簪，一身青色氅衣直垂到脚边，露出绣着繁花的黑色锦靴。

　　毛小桃的第一反应是，大陆上居然还有比婆婆更老的婆婆。她来没得及开口说话，老人先开了口，声音却清晰明亮，她道：“我远远看到这里有灯火，就过来看看，这间木屋已经一百多年没有人住过了。”

　　“一百多年？”毛小桃飞快地看向一旁同样惊讶的三人。

　　“是啊是啊，临江消失后，再没有人到过这里。”老婆婆说着闪身进了小屋，动作敏捷地可是一点儿也不像个老人，口中还道：“来，都过来，我们坐下来聊会儿天。”

　　姚东扬心直口快地问出来：“可是婆婆，你是谁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再说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你真的知道吗？”

　　“知道！别说一百多年前了，就是一千多年前的事，只要是我还没忘记的，我全知道。”

　　“婆婆，你是……你不是人？”淳于明珠一本正经地问道。

　　这话问得，怎么像骂人……姚东扬忍不住去看老人的表情，发现她居然笑嘻嘻地在点头。

　　老人道：“你身上有我很熟悉的气息，你是延维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淳于明珠正经答道：“我叫淳于明珠，延维正是家父。”

　　“对了对了！之前听说他娶了淳于家的女巫做妻子，还生了个女儿，挺好挺好。明珠！真是好名字！”

　　淳于明珠听她口气像是与她阿爹熟悉，神色不免轻松了些，问道：“婆婆认识我阿爹？”

　　“认识认识，大妖延维嘛，哪有妖怪不认识大妖的。”

　　姚东扬眼眸一亮，“你也是妖怪啊？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我姑父那样年轻呢……我不是说你年纪大啊……也不是说你看起来很老……算了，我不说了。”

　　老人也不恼，依旧是和和气气的，说道：“你说的也不错，我本来就是很老了，我比延维还要年长好多年呢，总是保持着年轻的样子，也有一天会看腻的……其实严格说来，我不能算是妖怪，按你们人类的说法，我应该叫半妖。可惜大陆上的半妖已经越来越少了，我都好多年没有见过半妖了。”

　　这么一说，她好像并不知道淳于青柳的存在。淳于明珠另开话题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就住在前面的雪松林里，今天是好奇才过来看看，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延维的女儿，也是缘分。”

　　姚东扬忍不住又开口：“听说雪松林里有狼群，婆婆你一个人住在那里多不安全啊……不会这么巧你也是……”

　　“狼妖？”老人顺口接了他的话，坦诚道：“我母亲化身人形之前是狼，所以说我是狼妖也差不多吧。”

　　“那……可以拜托你带我们过雪松林吗？”姚东扬顺势请托。

　　“你们要去临江？”

　　毛小桃这才说话，她道：“是，我们御云有人被困在临江，我要去带他们回家。”

　　“你是御云的小迷雅？据说小小年纪就能以笛声引来西天鸾凤的小迷雅？”

　　毛小桃确实没料到这件事居然还能传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我都好久没有听到外面的消息了，距离上次听到这个消息，过去有几年了吧？”

　　“是，那是发生在六年前的事情。”

　　老人点了点头，又打量起淳于明珠，半晌问道：“你的灵力原本纯净深厚，不过受损严重，目前还没能完全恢复。”

　　姚东扬在旁说道：“婆婆你有办法帮她尽快恢复吗？我们用了莛穀草和三足金蟾膏，但灵力一时还是恢复不到之前的状态，只怪那条雪洗河的怨念实在太重，净化它耗去了阿姐几乎全部的灵力。”

　　“傻孩子，延维的孩子简直跟他一样傻！你们淳于家的女巫不是最以生命健康为重的吗？自古来就忙忙碌碌着治病救人，却总是忘记要更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啊，延维没教你做事情要量力而为吗？”

　　“那条河的怨念太深了，放任下去它会感染更多的人，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啊！所以这就是我永远成不了大妖的原因吗？我可是无论如何都把自己看得比别人要重要得多的人，什么人值得我们去牺牲自己啊……不过也许大陆上确实更需要延维和你们这样的人。”老人说着收敛起笑意，问毛小桃：“临江今时不同往日，这里的危险难道御云的迷雅迷拉看不出来吗？”

　　毛小桃答：“就算再危险，该做的事情也是要做的。”

　　沉默了半天的石淮问道：“婆婆知道临江发生了什么吗？”

　　老人摇头，“雪松林距离姜氏一族居住的地方，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他们消失的消息，我是隔了两年多才听到的。那两年里我还一直很好奇，姜家的人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不出来采买物资，没曾想那一族人居然就这么没了……”

　　淳于明珠与毛小桃对视一眼后，问老人：“婆婆你今年到底多大了啊？”

　　“多大……我也算不清了，不过我记得我出生的时候，尚吾王朝还没有灭亡。”

　　闻言，毛小桃立即从乾坤袋中翻出来姚东扬当日画的那些画，放到老人面前，道：“婆婆麻烦你看看这些画好吗？这些人像乐器，你认识吗？”

　　老人接过来认真翻看了一遍，摇了摇头。

　　姚东扬没忍住轻叹了一声，不过毛小桃不灰心，又问：“那婆婆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术法，可以将人像刻……不是刻，是像烙印一样留在人的身上？”

　　“等这人一死，身上的印迹就会呈现出诡异的颜色……你在哪里见过这种印迹？”

　　“我见过很多，过去的几年里，大陆的各个地方都出现过这种印迹。你知道这是什么术法吗？”毛小桃期待地看着老人。

　　“噬灵术，是非常古老的巫术。”老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