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06、水声

　　简单吃了些干粮后，几人收拾好行装出发。淳于明珠将水袋递给老徐时，他显得有些尴尬，他挠着头带着歉意说道：“嘿，昨晚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脾气那么暴躁……对不住各位的地方，还请几位多包含。”

　　毛小桃与淳于明珠对视一眼，说道：“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老徐又尴尬地笑了笑，抱起叠好的被子，率先走出门外。

　　姚东扬好奇凑到毛小桃和淳于明珠中间，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昨晚上徐叔是怎么了，变了个人似的。”

　　石淮降低声音悄悄问：“难道这里有……那种巫师？”

　　淳于明珠道：“目前还不知道……”

　　“那我们还是抓紧时间上路吧，去临江找林香的爹娘要紧，可别在这里碰上那些人，再生出什么事来耽误时间。”姚东扬说着背上行李出了门。

　　上曲鸣山要穿过化安村，正好顺道先去村长家还东西。都不用老徐指路，毛小桃等人就知道哪家是村长家了，因为老远他们就听到了嘈杂的争吵声。姚东扬喊住几人，说道：“我们还是别过去了把，被子什么的就带着，或者送回村口的房子里去也行，等徐叔下山的时候再还……要不我们再给点银子，就算买下了。”

　　“这是为何？前面拐弯过去没几家就到了……”老徐不解地看着姚东扬，道：“小兄弟你不是最爱看热闹的吗？”

　　“我这不是想着节约点时间嘛，也好让徐叔你早去早回不是。”

　　一直在仔细地听吵架声的石淮，此时说道：“听着像是为我们用了村口的屋子才吵起来的。”

　　吵架的人应该不少，听声就来自男女老少十来个人，声音最大的是昨晚找到村头小屋的年轻人，叫嚣着要村长把收到的钱拿出来大伙分，说村口的空屋是整个村子的房产，不是他村长一个人的，收了钱就得分给全村的人。一石激起千层浪，吵着要分钱的人纷纷喊起来。村长说钱是买他的鸡租他的锅碗被褥的，也就二百文，他也没多要。

　　老徐急道：“这老田怎么睁眼说瞎话，一两银子是我亲眼看着小兄弟交到他手里的……”

　　那边的争吵声更激烈了，吵着吵着，要分钱的人已经把数额喊到了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够一家老小大半年生活了！”老徐摇头叹道。

　　“我算是听出来了，这村子里没一个好人！”姚东扬嘟囔着，又催促道：“别听了！我们赶紧走吧！”

　　毛小桃问淳于明珠：“你怎么看？”

　　“先看看那条河再说。”

　　“什么河？”姚东扬摸了摸水袋，道：“正好去打点水带着，万一山上不好找水。”

　　毛小桃顺着他的话说：“徐叔，劳你先带我们去打点水吧。”

　　“哎，雪洗河啊！就在前面不远！”刚要走才反应过来，说：“不过雪洗河可就在村长家旁边啊，我们就是换条路走过去，也是会被村里人撞上的。”

　　淳于明珠道：“撞上了正好把东西都还了……”

　　“阿姐！要不我们还是去山上打水吧！”

　　石淮觉得姚东扬今天实在反常，低声问他：“你是不是预知到什么了？”

　　姚东扬摇摇头，皱眉道：“就是感觉怪怪的。”

　　石淮心想，望月姚家的人，天生感知能力比普通人甚至普通巫师要强，既然他说怪怪的，是不是最好还是别过去的好。他想提醒一下毛小桃和淳于明珠，却看到淳于明珠已经牵马跟着老徐在前面先走了。还听淳于明珠在问：“徐叔，村里你熟悉的人多吗？”

　　“多啊，怎么不多，往年上山我都住这村子里，有时候遇着坏天气啊，或者跟他们喝酒喝高兴了，我还要连住上好些天。”

　　“村长是以前的村长吗？还是后来新换的？”

　　“没换，老田嘛，当老多年村长了，心肠热又能说会道的，村里人个个服他……怪了真是，这回这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人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桃！”石淮喊住了要跟上的毛小桃。

　　“没事儿的小石头，阿姐她知道要做什么。”毛小桃扭头喊还站在原地的姚东扬：“小猴子你今天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巫师是干什么的了？”

　　“什么啊！我只想快点找到林香的爹娘带他们回御云而已。”姚东扬快步走到毛小桃跟前，“这村子很古怪，虽然我也就昨晚上见到过几个人，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坏得不大寻常，一色的脾气火爆满口脏话，就好比是……好比是同一棵树上长出来的烂果子，我这么说你懂不懂？”

　　毛小桃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姚东扬一愣，再看淳于明珠已经转过了弯去，才明白原来这两人早已是心中有数，老大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又乐颠颠凑上前去，说道：“干什么神神秘秘的嘛！你们发现什么了？快告诉我，告诉我听听！”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等下就能知道了。”

　　“什么你也不清楚……”姚东扬想起淳于明珠从梁其湖中听到消息的事，“是不是阿姐也能从水里听到消息？河水告诉阿姐什么了？难不成这里又冒出来不寻常的黑巫术了？可我没察觉到有巫术的踪迹啊，再说打探消息你用役灵巫术不是更方面吗？还是说你的役灵没能查到……”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毛小桃严肃地盯着自言自语的姚东扬。

　　姚东扬飞快地在脑海中寻找进村后是不是有被他遗漏掉的蛛丝马迹，“什么？”

　　“为什么你叫明珠阿姐就阿姐阿姐叫不停，叫我就从来不叫阿姐，我好歹比你大了一岁呢……”

　　“什么一岁，胡说八道，才几个月好不好！呵！毛桃儿你可真会想！”说罢头一扭跑前面去了。

　　村长家门前的空地上，站了好多村民，没多久，争吵声逐渐演变成了斗殴声。站在岸边的毛小桃本来是在看身边闭目凝神努力从水流中分辨声音的淳于明珠的，然而注意力慢慢就被不远处越来越激烈的动静所吸引，好奇地转身去看，才发现去还东西的三人已经被围进了混战成一片的村民里。

　　“阿姐，听出什么来了吗？”

　　“和昨晚的声音一样，都是各种各样的抱怨。”

　　毛小桃看到石淮的脑袋在人群中闪现了一下，道：“那边已经打起来了，你一个人行不行？”

　　“你去吧。”淳于明珠身形未动，她抬起双手至胸前，屈起无名指与小指，以右手的食指中指，自胸前向外绕左手腕画了一道圈，一道浅浅的金光出现在右手的指尖上，接着她将两手的拇指、食指与中指指尖相对，金光在指尖围成的三角范围内铺满，最后她慢慢将两手向前推去，金光脱离双手继续向前，倏忽隐于流动不停的河水之中。

　　毛小桃离开之前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一模一样的动作，她小的时候也看老迷雅做过，当时老迷雅告诉她这是散灵力向木灵示好，以动心动念相结交的通觉术法。不过之后的好多年，老迷雅再也没有使用过这个术法，她便渐渐地将它遗忘了。不过她没有忘记的是，老迷雅当年明确说过，想要从木灵那里得到的消息越多，分散出去的灵力也就会越多。

　　想到此，她有些担心，但是一想淳于明珠为人一向谨慎，做事又向来很有分寸，便决定不去打扰她。只是在离开之前，她施术在淳于明珠的身后划了道护身的结界。

　　毛小桃走近村长家，才看出来那么多人挤在一处，是在抢一块白玉石，石块不小，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大，看着就挺重，但是那些人抢得很卖力，抢得个个眼圆睁脸通红，她都开始担心万一他们手一滑丢了石块岂不是要砸伤人。

　　再看石淮他们，也不怎的就被挤到了中间，三人费力地想往外走，总是被莫名其妙的人群挤回到里面。歪歪扭扭的姚东扬透过缝隙看到毛小桃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拔高了声音大喊道：“快！快救我们！别挤，别挤啦！再挤我肠子都要被挤出来了……”

　　毛小桃想了想，首先施术将那块白玉石取了来，到近前她才看到这石白净无暇十分好看，她抱着颠了颠，比想象的还要重许多。正准备将石块放下，就听到很多声音喊起来——

　　“你干什么？快把我们的宝贝还回来！”

　　“别放地上！你个死丫头赶紧给我抱紧了！”

　　“他们是一伙的！我就说他们不安好心，原来是打我们这块宝石的主意……”

　　“闭上你的臭嘴，都去把宝石抢回来！”

　　“还不是都怪你！就是你提出来的分宝石……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伙的！”

　　“你才跟他们一伙！你想污蔑我好多拿一份，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污蔑你！污蔑你个屎！我家上个月才丢了两袋小米，开春还丢过只鸡崽，我估摸着这些事肯定就是你婆娘和你儿子干的，你家就养了一窝贼，还敢说我污蔑你！”

　　“我偷你娘偷！你说丢就丢了啊，我说我昨儿丢了一锭金子还是你偷的呢！”

　　一片吵吵囔囔，立刻又演化成了混乱斗殴。

　　石淮和姚东扬拉着老徐赶紧逃离了打斗中心，这边毛小桃才刚把石块塞给石淮，那边村民中也不知道是谁先拿了扁担铁锨来，毛小桃扭头就看到已经有人血流了一脸。老徐着急地走近前，又退后，想去拉架，又怕铁锨下一刻就拍到他头上。

　　姚东扬原本巴着石头想好好看看是什么宝贝，就被村民们的哀嚎咒骂吸引了注意力。他赶紧配合毛小桃施术控制住闹成一团的人，叹道：“还想说不要多事不要泄露行踪的，这下好了，不管都不行了，为了块石头打成这样，搞什么啊……阿姐在干什么？”

　　毛小桃也听到了南风拂柳琴的琴声，悠悠扬扬，乘着微弱的轻风飞了过来。然而没等她细听，就有村民喊了起来：“河边还有一个人！她在干什么，是不是要给我们下毒？”

　　“打死他们，他们肯定就是来抢我们的宝石的！快上，大家快上！”

　　毛小桃和姚东扬一时难以控制住局势，百十来号村民都跑了出来，打着喊着，拿着各种农具的都有，一些小孩举着家里的厨刀就跑了出来。

　　石淮看着手里的石头，扔也不是抱着也不是，被压迫而来的人群逼着直往雪洗河那边退，眼看着手持镰刀铁锨的四五个人就要冲到跟前，毛小桃的龙形竹笛快一步飞了过来，紧接着那几人就像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墙，接连跌倒在地。

　　他们也不起身，一骨碌瘫坐在地上就开始互骂，互相指责是身边的人绊倒了自己拉扯住自己等等，说着说着又抓起手边的家伙互殴起来。石淮惊讶地看着厮打混战到一处的几人，抱着石头又往河边退了退，他看到淳于明珠在河边弹琴，她就跟看不到也听不见此处的动静似的，如在无人之境般专注于手中的琴。

　　突然间，他看到河水像锅中烧开的滚水一般，无数的巨大气泡一个接一个地在水面炸开，冒出来腾腾烟气。烟气直上高空，变得越来越浓。

　　那些村民显然也发现了河水的异样，他们慢慢停止了谩骂与打斗，陆陆续续被吸引至河边毛小桃在淳于明珠设下的结界处，就连那些受了伤的人都捂着伤口走了过去。而抱着白玉石就站在一旁的石淮，在村民们的眼中仿佛消失一般，就连那块刚刚还被抢夺不休的石头，此刻也无人问津了。

　　琴声未停，而水面的气泡在逐渐变少变小，结界外的村民好像都看呆了。

　　“阿姐弹的是……《南风谣》？”姚东扬怀疑自己听错了。

　　毛小桃点了点头。

　　琴声停了。浓烟散去。

　　水面也恢复了平静，不疾不徐地往前流去。

　　姚东扬还是困惑，喃喃道：“扶风古曲，是用来治病医人的术法吧，阿姐这是在做什……阿姐！”

　　众人眼前的淳于明珠突然脚下踉跄了几步，她抱着琴勉强稳住了身形，却在转身时，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