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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曲鸣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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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毛小桃、石淮和淳于明珠忙着赶在去临江之前看完那几箩筐书的时间里,姚东扬跟林香为着带不带她下山的事,争论了十八回。林香要去,她想第一时间与父母团聚。这本是人之常情,要不是毛小桃事先把那个预言告诉了姚东扬,他也不会反对。
“迷雅说了北地不安全,而且临江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你看长命司里的情况已经那么吓人了,北地很有可能会遇到更可怕的场面啊……不是嫌弃你不会巫术,我没说怕你会拖后腿啊,太危险了,真的……你三哥?没他不行,我们都没他熟悉地理地图……不是,真不是嫌弃你没用……”姚东扬口干舌燥地第十八次在劝,可怜兮兮地看向一旁一言不发埋首于书的三人。
淳于明珠忙着回避姚东扬的视线,便把目光落在同样假装忙碌的毛小桃身上,看她从柜子深处翻藏书,看她翻出来一个考究的木盒,觉得有些眼熟,跟她要来看。
“是当日我要去巫咸祠时,姚伯伯送过来的礼物。”毛小桃解释着,打开了盖子,接着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感慨起那白玉人偶的精美。
“我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时候有次过生辰,望月那边送过来的贺礼。”
一旁听着的姚东扬早就伸长了脖子,艳羡不已地看着盒中的白玉人偶,道:“我大哥说这对白玉人偶是我阿娘自己绘了图样请人做的,连白玉都是她自己花了好长时间找的,一共就做了俩,我都没有。”
淳于明珠本想回句什么,但余光瞄见他就要凑到跟前来,惊得赶忙合上木盒让毛小桃收好,又把脑袋低了下去对准了手中的书,口中还装模作样地念念有词起来。
这……太明显了吧!姚东扬呆愣愣地看着理也不想理他的二人,正要哭诉,就被身旁的林香拽住了衣袖。
果然林香才不管什么白玉人偶,抓着之前的话接着辩道:“北地我去过,好吧差点就去过……要不三哥留下换我去吧!我能看懂地图,而且也会做饭也能管钱,对!这样真的可以!”
姚东扬往旁边又瞄了瞄,那三人就跟听不见似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你还小,身体受了伤才好,不适合长途跋涉去那么远又那么冷的地方。”
林香好久没说话,垂下了视线,长长的睫毛闪了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姚东扬有些不忍,险些心软,控制了一把才缓和道:“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你阿姐吗,我们一定会把你爹娘带回来的。”
林香点了点头,“我只是怕,万一你们带不回来阿爹阿娘,或许我能见他们……不会的,我相信你们!”
毛小桃翻书的手一顿,扭头看了看桌上地上的书,对一旁的石淮道:“还剩下没多少了,留给我和阿姐看,你看看这两天能不能把路线定下来,直接去临江,要最快的路线。”
“我去帮你们准备东西,迷雅说淳于姑姑走之前留了些药材给她配御寒的药,我去看看弄好没有。”林香突然不再坚持,起身欲走。
几人齐齐抬头看她,争相说着还要准备厚衣服,还要带些葪柏,还要带上几天的干粮好赶路……林香终于笑起来,点着头都一一答应下来。
姚东扬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叹道:“她怎么还不长大啊……”
淳于明珠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毛小桃问:“既然你已经说服好了小林香,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帮忙看两本?”
姚东扬瘫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这几天我实在说了太多话了我超累,你就不能让我歇歇吗……你明明答应我只要说服林香儿不下山你就不强迫我看书的……”
“不看不看,不看行了吧!”毛小桃指了指摊作一堆的书,道:“这些都看过了,你把它们收一下,等我们看完剩下的这些,我和你一块下山去还……”
“你可真行!真行啊毛桃儿!”姚东扬认命地从椅子上爬起来,乖巧地蹲在一旁整理书卷。
还完书卷的当天中午,四人就出发往临江去了。
北行的一路上,毛小桃和淳于明珠有时间的时候,就聚在一处讨论从书上看来的故事。姚东扬听了一路,也没听明白她们天天说涌河王朝、神隐纪元的故事是为什么。故事说了十来天,他们也赶到了北地。
按照石淮规划的路线,前面翻过曲鸣山,他们便可以深入北地,离临江也就不远了。
这的确是前往临江最近的路程,不过有个很大的问题——曲鸣山不好走,群山延绵出数十里,山峰高而陡峭,山路险且崎岖,更重要的是,曲鸣山的另一侧,有终年不化的积雪。
所以,他们当下要做的最急迫的事情,是在翻越曲鸣山之前,需要找一个能够带领他们安全过山的向导。
石淮点了点地图上那条直直的路线图,说道:“往前会经过一个大镇,我们去那里问问,实在不行,曲鸣山下还有个化安村,山脚下的村庄,肯定可以找到能做向导的人。”
镇子叫建昌,是进入北地之后,他们见到的最大的城镇。大是说街市地方大,街道也宽阔,但是人与马却远远没有南方镇子所见的多,店铺与店铺之间隔出去老远,倒是小摊铺,一个连一个地挨挤在一处,买东西卖东西的人聚集着在闲聊。
毛小桃看姚东扬四处乱窜到处张望的样子,说他果然是个山里关久了一下山就兴奋的猴儿。姚东扬不恼,他看什么都稀奇,还央求毛小桃在这里停一停,给大家一点好好休息的时间。毛小桃想着既然也要找向导,便同意了。四人随便找了家客店安顿,正连声惊叹于店家端上来的菜居然都是一海碗一海碗的量时,他们听到了隔壁桌传来的爽朗的笑声。
四人侧头去望,看到的是个有着憨厚笑容的男子,鬓边有些白发,年纪大概五十左右,穿了件利落的短袄,衣袖、裤脚都束着,身边还有一条长杖和一个装了短锹的箩筐。他见四人看过来,笑盈盈问道:“几位南方来的吧?”
四人齐点头。
“这些年从南方过来的人已经不多了,在我的小时候,来这儿的南方人可是很多的。”那人见他们不接话,问:“你们是去临江?”
四人互相对视,毛小桃回道:“是,我们想过曲鸣山,大叔你看能帮我们找个向导吗?”
“你们要翻山啊,那我带你们嘛!我也去曲鸣山,这时候山上的都夷香开始结果了,得赶紧去采一些回来晒一晒,冬日里的粮食就有了。”
“都夷香,原来真的有这种果子啊!”淳于明珠感到惊奇。
姚东扬很好奇,“是什么?很神奇吗?是好吃的吗?”
“据说吃一个都夷香的果子,可以一个月不觉得饥饿,你说神奇不神奇!”
“哈哈哈哈哈!南方人是这么说这果子的吗?其实哪有这么神奇,只是比寻常的小米大豆要扛饿一些罢了,最重要的是它不要钱,天生天长,只是得费些功夫好好去找。”
石淮问:“大叔什么时候上山?”
“吃了饭就出发,天不黑就能赶到化安村,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上山。”
“那我们就和你一块走,大叔怎么称呼?”
“我姓徐,你们叫我老徐就成……”
“你给老子卖的什么破东西,老子昨天在你这买的碗,回去吃饭第一口就剌破了嘴,你这生意能不能做!不能做趁早滚蛋回家!”
“这不能啊小哥,这碗我们自家也用的,怎么可能好好地就破了呢……要不这样,我给您换一个!换一个又大又漂亮的,您看怎么样?”
“换一个?谁他妈要你换一个!赔钱赔钱!你赔老子二两银子,这事老子就不计较,否则老子跟你没完!”
“二两银子!小哥,我这一个碗才卖三文钱,我这一板车的碗也卖不出二两银子啊小哥!要不我再陪您十个碗……”
“放你娘的屁,老子差你这十个破碗!我告诉你,昨晚我找大夫看了,诊金加药费不多不少就花了二两,这银子你今儿必须得给!”
早就跑到门口看热闹的姚东扬,已经把街上的一番争论听得全乎清楚,回头道:“那买主年纪轻轻,凶得好厉害!”
“你回来把饭吃了,下一顿可不一定能吃到这么好的菜了。”石淮招呼他,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门口。
外面的争论声依然没停,很快,传来一声接一声清脆的声响,是碗碟被摔碎的声音。
姚东扬听着声,屁股一抬一呲溜又蹿出门外去了。
老徐道:“近来街市上总是发生这些事,故意找茬的人不知道怎么会冒出来这么多的。”
“不是本地人吗?”
“是本地人,都是附近村子的人。”
此时,外面的动静变小了,似乎吵架的人已经离去,剩下些摊贩在闲聊,一些道谢感激的话不时传到屋子里。
老徐解释道:“肯定又是方老爷路过,给了银子打发了闹事的人走。”
另三人点了点头,埋头吃起饭来。
看完热闹的姚东扬乐颠颠跑了回来,眉飞色舞地开讲:“我跟你们说,这镇上有个大善人……”
淳于明珠逗他:“姓方嘛,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咦咦咦,你也跑出去看热闹了是不是!我就说不能我一个人好奇嘛……还好这个方老爷慷慨解囊,不然叫人家做小本生意的,上哪去凑二两银子啊!”
“那就不给!”
“凭什么给钱!”
石淮和毛小桃先后说道。
“嘿嘿!你们倒是想一起去了,说来也对,大不了报官……”
淳于明珠道:“吃饭吧,我们吃好了可就走了,就不等你。”
老徐在一旁看得嘿嘿直笑,道:“南方娃娃,可真好玩!”
春夏之际,北地的冷在慢慢过去,河流已经化了冻,河水溪水轻快地流着。
到化安村外时,天还没黑,借着天光能清晰地看清面前这个三面被曲鸣山脉环绕的小村庄,景色不可谓不萧条,村间田地上长满了比人还高的杂草,而且此时正是晚饭时间,整个村子里却看不到一丝炊烟闻不着一点饭香,倒是时不时会听到几句争吵和犬吠声。几人心中都惊疑,老徐也在旁不停念叨:“怎么才一年没来,这村子还全然变了样子了呢。”
其实路上石淮就担心起晚上住宿的事,想着在一个村庄里,应该不太可能有客栈。老徐先前还要他别担心,说北地的人都豪爽好客,晚上随便找户人家就可以吃饭借宿,这些小事,他们北地人人乐于帮忙。
也不知道有没有出乎老徐的意料吧,反正他们问了三户人家,没有碰到半分好颜色不说,甚至有户人家的孩子拿了弹弓就往他们身上射石子儿。
老徐脸上挂不住,郁闷道:“不应该啊!往年我上山都是住村里,明明他们之前还很欢迎我的。”说罢,歉意满满地看向四人,又道:“大概我去年在这喝多了酒得罪了他们,连累得你们也跟着……唉,真怪!”
石淮道:“不打紧的,他们或许今日心情不好,我看还是不去打搅村里人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废弃或者闲置的空屋子可以让我们住一晚。”
“这还真的有,村口就有个空房,以前住在那里的老人家去世之后,一直就空着。虽说有点小,不过我们挤挤也能住。”
小屋确实有些小,但好在门窗齐备,角落里还有几捆干草。石淮道:“干草铺地上,勉强能应付一晚。趁着天还没黑,大家抓紧时间捡些柴火,不然夜里会冷。”
几人忙活了半个时辰,幸好还捡到了不少干柴。石淮和老徐正在小屋中央堆柴,火苗刚刚舔上干柴,小屋大门就被人猛地一脚踹了开。背对大门从行囊中往外掏大氅的姚东扬,吓得差点把大氅扔到火堆上。
“哪个同意你们进这里的?啊?”
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一脸凶相地站在门口质问众人。
石淮拦住闻言脸色大变正欲上前理论的老徐,客客气气地解释道:“我们路过贵地,人生地不熟一时没找着客栈,只好借此屋休息一宿,没有提前打招呼,实在对不住,劳大哥行个方便……”
“方你娘的便!你什么东西说句对不住就能随随便便进别人家屋子?□□*你娘!我弄死你个龟孙再跟你讲一句对不住行不行?”说着上前就要推石淮。
还好石淮反应快,躲了过去。
“找死是不是……”早被来人连番的污言秽语惹出火气的姚东扬见状,再忍不住了,甩开大氅就要上去干架,被淳于明珠一把拉到了身后。
淳于明珠道:“没有提前打招呼,确实是我们不对,要不你看……”
“看你娘!哪来的贱娘们也敢跑老子面前叽叽歪歪,也不看看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哼!长得倒是挺不错,再说话老子干死你信不……”
“啪”地一声,淳于明珠已经一巴掌呼到了那人脸上。
来人一怔,立马反应过来,瞪圆了双眼大骂:“老子干死你个贱货!”
边骂边往前冲,一步才踏出,却发现手脚再也无法动弹。
“啪”“啪”又是两声。
淳于明珠冷眼看他,问:“能不能好好说话?”
“贱娘们,□□*你祖宗!”
——“啪”
“你等着,你们这群王八蛋都给我等着!老子找人来干死你们!他娘的你们一个都别想跑!”说是这么说的,只是手脚还是无法动弹。
几个巴掌扇得啪啪响,听得一旁的老徐整个脑瓜子都嗡嗡的,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漂漂亮亮的女孩子,打起人来这么利落痛快的。他挠了挠头,问那个年轻人:“你是孙大家的老四不?有一年我上你家住过的,你还记得不?”
“记你娘记你奶奶!老子哪有空记你个臭老头子……”
“得!不说这个。可我记着这屋子好像不是你家的吧?”
“呸!”
淳于明珠索性一块儿封住了他的嘴,问老徐:“这屋子是谁家的啊?”
老徐摇头,“老人家的子孙早就去了外地,这房子如今十有八九没主儿。”
毛小桃这时说道:“阿姐你的针带了吗?把他扎晕好了,省得再骂人。小石头,等下你和徐叔一起送这个人回家,就说他喝多了酒,没有酒味啊……这下有了。”
老徐嗅了嗅,果真有浓浓的酒味飘出来。
“徐叔,还要麻烦你去找一下村长。”毛小桃掏出来一两银子给老徐,“劳你和他说我们在这里借住一宿,如果方便的话,再请他借两床被子给我们。”
一切按照毛小桃说的进行得很顺利,石淮和老徐回来时,不仅带回了两条被子,还拎了两只杀好的鸡和一口锅几副碗筷。老徐兴冲冲道:“本来还有条鱼的,他家孩子要吃我们就没拿,你们渴不渴,我顺道打了袋水回来,咦,你们到前面打水去了?”
“毛桃儿说宁愿走远些去前面打,免得进村再碰上蛮不讲理的人。”
“有道理有道理。”老徐连连点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袋水囊的水,抹抹嘴问道:“这两只鸡你们想怎么吃?喝汤还是烤?”
“喝汤喝汤!我最爱喝鸡汤!徐叔你会做鸡汤吗?我来帮你添柴……”
“别动!省着点用。”老徐一把拍开姚东扬往火堆里加柴火的手。
“可是有好多,够用的。”姚东扬抬头,一眼瞥到老徐眼眸中凶光一闪,眨眨眼再去看,老徐又是那副憨厚的样子。
淳于明珠忙着洗锅,一边问:“徐叔,明天一早我们什么时辰出发?你和村长家说了被子碗筷多会儿还吗?”
毛小桃接道:“太早的话,人家估计还没起吧。”
“翻曲鸣山要多久?一天时间够吗?”石淮从行李中找盐巴,一边说:“会不会耽误你采都夷香啊?要不我们先帮你采果子吧。”
“吵吵吵!耳朵边就听你们四个吵,吵得人半刻不得清净!”徐叔说完自己也是一愣,尴尬地拿出水袋来又喝了几口水。
四人面面相觑,接下来的时间里,小屋里的人都默默地做着手中的事情,每当要说话的时候都会思考一下,即便说了,也会尽量放低声音。
姚东扬时不时偷偷瞄一瞄徐叔,发现他总是时不时嘟囔着什么,一时又会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跟白日里笑呵呵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五人匆匆吃完了一顿沉默无比的晚饭,姚东扬觉得嘴里的鸡汤一点儿也不鲜。在石淮和毛小桃拎着锅子和碗去河边洗的时间里,剩下的三人划分好了睡觉的位置。等毛小桃和石淮回来时,徐叔已经裹着被子睡下了。
毛小桃挨着淳于明珠睡在小屋里面,石淮和姚东扬睡在徐叔旁边。姚东扬翻来覆去了好久才睡着,倒是其他人,很快进入了梦乡,大概赶路赶得都累了。
半夜,淳于明珠被一阵说话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那说话的声音又消失了。四下望望,没发现什么异常,见火光微弱,便起身抱来一把柴火添到火堆中去,跳动的火光下,她看到其他四人都睡得很熟。
正要躺下时,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一个个,就知道喝我的水,吃我的鱼虾。”
“天天来烦我,不分时候的洗衣服浇水,给你们结上厚厚的冰,居然还不放过我。”
“天天用我也不好好待我,坏掉的码头这么久也不知道修,都懒成精了。”
“臭鞋臭袜子臭尿布,什么脏东西都拿过来洗。”
“……”
淳于明珠默默听了一阵,才拍了拍旁边毛小桃的胳膊叫醒她。
“怎么了阿姐?”
“小桃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毛小桃立马坐直身体,揉着眼睛竖起耳朵听了片刻,摇头道:“没有啊,你听到什么了?”
淳于明珠仔细地辨别着声音的方向,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老徐放在墙角的水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