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酒馆》介俗

43、告别

　　一模一样的威胁手段，的确，单纯论战斗博弈，露莎不是莉薇娅的对手，特西蕾娅更不是，但她们都不在乎莉薇娅所珍视的东西，所以，百无禁忌。
　　莉薇娅低低地笑出了声：“所以，所以你们其实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走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步，你们根本不会在乎其他人……特西蕾娅啊，你怎么能怪我们将你和露莎绑定在一起谈起！你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疯子！”
　　特西蕾娅的心还是钝痛了一下，她停下了脚步，转向莉薇娅，两人沉默地对视，特西蕾娅扬了扬唇角：
　　“是啊，我是和她一样的人，和她一样在泥泞里摸爬滚打长大，和她一样在苦难里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换取利益……但是，就连我们的相似，我们同样的不满，我们的相遇相知和成为彼此依靠的这件事！都是人为造就更改撰写的故事！”
　　“晚了……莉薇娅，什么都晚了……她已经走在了原本属于我的命途之上，我们已经将根系和枝叶纠缠不清……我们只有摧毁所谓天堂的荣光，才能报复这所谓的天意弄人！”
　　“我不会也做不到阻止上帝带走她，你也一样，不是么？”
　　特西蕾娅无法改变什么，她只是单纯地出现在了这里而已，莉薇娅之所以阻拦她，只是因为太痛苦了而已。
　　她们都知道，莉薇娅无力回天，只能看着事情一步步发展到这个境地，接受天堂将会被倾覆的事实。而特西蕾娅没有立场和态度阻止露莎走向终局，也只能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她们都为此感到悲伤，只是悲伤的理由并不相同而已。
　　多可笑啊，立场明明对立，但谁也没法拉住那抹风中残烛，只能看着它在熄灭之前点燃一切。
　　特西蕾娅冲进了审判庭，亦如当初露莎闯入审判庭一样，特西蕾娅站在那里，期许一个不那么残忍的奇迹，她的嗓子终于不再像是被污泥堵塞难发一言，她喊出了露莎的名字，在仪式马上要启动的前一秒。
　　灵魂处于死寂和停摆状态的露莎，指尖微微颤动——她的灵魂仍在安眠，但她已经习惯了对特西蕾娅的声音做出回应，这是本能，这是习惯。而这一下，触动了一个露莎早就准备好的术式。
　　原本马上要完成布局的仪式突然被更高等级的术式覆盖，审判之剑也瞬间变得腐朽，同时，至高等级的防御术式通天而起，封锁住的却是露莎本人。
　　露莎当然不可能不想见特西蕾娅最后一面，她在赌，赌特西蕾娅能赶回来，赌特西蕾娅会闯进来。她赌赢了，可是时间所剩无几，她不能多说，因为露莎现在在他人眼里并不清明，还有被宽恕的余地。
　　“露莎……”
　　“这次没有例外了，特西蕾娅，我已经无法扼制我身上地狱的污染了，这个术式无法为你打开一条单独的通路，对不起。”露莎将手贴上防御术式，半是叹息半是无奈地开口，“我干了一件蠢事，我将我的意识和地狱的脉络连接，想通过这样的手段和方式换取更多的情报和喘息的机会。”
　　特西蕾娅抬手，两人隔着屏障相依，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在特西蕾娅脑海中响起。
　　真高兴你赶回来了，这些事情可以由我本人托付给你，而不用借他人之口转述。我的时间不多，请一定要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句。特西蕾娅，以后的路，就是你一个人的坦途了。
　　我拥有两套魔法回路，我的权柄是由两面组成的，天堂的智慧不会越过上帝的全知，但人间的智慧尚有一线生机。
　　我解析了地狱……地狱才是真正的人间，伊甸园想要将人类定格于纯白，却被路西菲尔撕毁，太久没等来生机的人间吞没了纯白的人类，却让他们痛苦和堕落，下沉为地狱。现在的人间，是莉莉丝造就的另一种可能性，同样不来自上帝，甚至不来源于世界一开始的偏爱，早就准备好的摇篮。
　　现在的人间，是由人类一手创造的，打磨的。
　　“什么？”
　　我欺骗了路西菲尔，我的确接受了地狱的污染，也因为这个，我发现地狱的污染和人间其实有所区别。路西法被放逐其实只是上帝计划的一环，通过路西法这个可控因素，上帝的力量早就开始控制地狱。
　　不过他的控制并不完整，一旦涉及人类，他就没法让一切都变成定数……所以地狱的“污染”在本质上依旧是和人间同源的，甚至在上帝的控制压抑下，污染的核心更纯粹和蛮横。
　　奥利弗的死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六翼天使的权柄是会被回收的，而我这份不属于他的权柄，他想必已经好奇了很久，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说我的术式可以屏蔽上帝的耳目，但其实能起到的效果非常有限，如果他有意要探查，我其实瞒不住什么。所以，我其实并不知道他对我的力量了解多少，但是无所谓，最关键的一环没有出任何差错。
　　“特西蕾娅，我知道你所求的诅咒，你这个混蛋，白痴。”
　　泪水的温度是唯一透过屏障传过来的感知，特西蕾娅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一如当年那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依旧说不出话来，木讷笨拙地流泪——我居然在哭么？露莎会死，这件事不是早就有所预料吗，在所有的结局里，只有这样发展，我的结局才会还算不错。
　　露莎没有看过那样多的结局，那些我死的无比凄惨的结局，但她似乎总能做出自己不会遗憾的选择……那这一次呢，她会后悔吗？
　　结束了，这个已经是幸运赌来的告别必须落下帷幕了，露莎覆盖术式所用的术法已经开始失效，那双青白色的眼睛又开始失焦，在愈来愈盛的白光笼罩下变得模糊抽离。
　　叮当一声脆响，审判之剑跌落在地，碎成几片，彻底失去效力。
　　审判庭久违的缄默，毫无疑问，知情者和不知情者皆是满盘皆输。
　　露莎感觉自己被什么裹挟，感知正在逐渐远去，最引以为傲的清醒正在被迫剥离，指甲陷进皮肉里，血液滚落，但疼痛的感觉也在消失，导致露莎误以为自己用的力气不够大，血液几乎染红了掌心。
　　“父亲……该说好久不见，还是……初次见面？”
　　露莎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被上帝的意识洪流吞没，她佯装镇定，开口询问，在意识主宰的世界，心念一动就能实现凭空造物。所以，一把小小的椅子，和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就这样出现了，露莎用指尖的温度来判断自己是否清醒，用椅背支撑自己的脊骨，让自己不至于在逐渐的脱力中狼狈倒地。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并不是被性别界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的时候像是嗡鸣的古钟，比任何一次思绪的浪潮来的都要凶猛，几乎直接扯碎了露莎的意识。露莎知道，低位面的灵魂面对高位面的意识时，无可避免的会这样，但她依旧感到不快。
　　“您不知道么？我以为您无所不知。”
　　“我不太了解感情——事实上，你所仰仗的那位‘母亲’，其实也是因为对感情的漠视导致了最初的，和自己造物的分歧。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特西蕾娅才行至此路，我也乐于看见这样的结果，你接替她的命运，两个人都变成可控的因素……”
　　“哈哈哈哈，但你发现你做不到。”露莎笑起来，“依你的视角来看，我的诸多行为，并不算是保护，而是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你将她推向地狱，对于在天堂没有站稳脚跟的她来说，一旦行错半步，就是万丈深渊，你现在就走到我面前，她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支撑自己维系你留下的那些契约……难道你认为，你有办法全身而退？”
　　“我还没不自量力地愚蠢到那个地步。”露莎摇摇头，灰色的长发轻轻摇曳，“父亲，回答我吧，如果陌不下场，仅凭我们的力量，是否有可能杀死你？”
　　“你无法将消息转达出去的，现在的拉扯毫无意义。”
　　“我只是想要答案，我的推演，至少要有一个参考答案作为结果，不是吗？”
　　“你将迄今为止的所有事情视为一场考试？那也应该由你先报上答案。”
　　露莎笑出了声，她向前方的虚无抬起眼睛：“好啊，那就让我先试试可行性吧，反正，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黑色，蛛网一样的裂纹，在瞬间撕扯开这个愚蠢的白色空间，露出外面一片扭曲的景象。
　　“你就将自己的意识藏在这里？父亲，这和沉湎于噩梦有什么区别，同样的孤寂和空荡，与死亡简直别无二致。”露莎开始下坠，但她不在乎，在这里，下坠和振翅没有区别，“您让大家都对未知无比敬畏，但您自己……其实同样恐惧着未知。”
　　露莎在即将坠地的一瞬间站了起来，那张木质的椅子摔了个粉碎，但露莎却脚尖几个点地小跳安稳落地，抬眼看向混沌扭曲的“天空”，笑起来：“所以派厄尔才会那样强大，又那样弱小，他几乎没产生出自己的灵魂，全依靠自己的权柄行尸走肉……您害怕他失控，掌握您所不了解的未知。”
　　“……你对他做了什么。”
　　“启迪……我的责任，我最擅长的事情。”尾音还未落下，巨大的爆炸几乎掀飞了目之所及的一切，但露莎并不受影响，甚至笑得更加雀跃，“看来我做的不错，您已经，联系不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