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酒馆》介俗

44、等价交换

　　于是整个世界开始掀起狂风骤雨，露莎在世界级的灾难面前有一瞬渺小的可笑，但在最初的风暴过去之后，露莎依旧站在那里，安静的，从容的。虽然长发翻飞近乎被拉扯成直线，衣摆翻飞抽离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轮廓，只显露出她的瘦弱。
　　但她就是站在那里，挂着笑容。
　　露莎抬起了手，一瞬间，所有的风浪都与看不见的屏障发生了激烈的碰撞，戛然而止。那只手一挥，整个世界开始颠倒旋转，扭曲的，不明晰的景色逐渐变得清晰，又逐渐开始被黑暗吞没。
　　“您也会怕黑？将特西蕾娅的意识幽禁于黑暗，却将自己藏身于白昼的尽头。”
　　“……你将自己的意识和世界的意志并行，疯子，你不担心自己会被世界吞没？”
　　“可我诞生于那里。”这个虚妄的世界终于破开裂口，终于不再宏大到看不清全貌，露莎看见裂开的苍穹之上模模糊糊的面容，她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对的了，“您在恐惧什么？是陌将要降下的天谴，还是整个世界如落叶一样的终末？”
　　“陌……你当真以为祂无所不能，本体受困于侵蚀之海，逆水行舟，试图修改整个世界本该走向重启的命运，祂早就不是那个高悬于天漠视人间的陌了，从祂被冠上姓名，变成百陌然的那一刻起，祂就自身难保了。”
　　“既然祂自己都在否认自己所设下的秩序，为什么我不能为了我的愿景违逆规则？”
　　“归根到底，祂看我们，和我待你们别无二致，只是祂如此遥远，让一点施恩也显得仁慈。”
　　“的确。”露莎并不否认，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祂为自己曾经的漠视感到懊恼，便可以随心所欲地颠覆过往所有的一切秩序，显得那些曾经被时间吞没的生灵那么可笑。”
　　“而且，祂的精力消耗于整个世界树的命运，甚至不得不舍弃某些枝桠，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那根枝桠就是整个世界了。”
　　露莎这些话听起来简直像在为上帝开脱，但是下一秒，语气一转，露莎开口：“但您正在让这个世界因为您的思想走向危险——陌无法直接干预，是因为祂无法直接出面保护，但不代表祂不能直接毁掉这片树叶，父亲。”
　　露莎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她无法跨越时间的尺度看到过去，更对世界树所进行的轮回之前的世界毫无感触。甚至于百陌然开始正视自己的造物，开始修改自己所定下的秩序，露莎也没感觉到自己的幸运，因为太不是时候了。
　　如果时间早一点，世界树还没有那么快就要迎来重启，百陌然仍旧行于世间，能够直接干预世界的命运，她们不会如此狼狈，甚至于露莎可能都不必诞生。如果晚一点，百陌然建立起了新的秩序，彻底平衡了世界树和侵蚀之海，那也不会需要她们来纠正这个世界的错误。
　　她们赶上了一个无法寄希望于更高位者，只能靠无数次演算和博弈，换取一点点可能性的时间段。就算陌已经下场，能给予的帮助也非常有限，因为祂在世界树上留下的痕迹会引起侵蚀之海的潮汐，而这片树叶还没有资格去面对海啸。
　　但其实陌的帮助本身就很矛盾，百陌然享受乐趣——很显而易见的事情。而想要让祂对你好奇和欣赏，你要足够大胆，足够疯狂，无关乎善恶，但一定是执着的，抛却恐惧的。但得到祂的帮助之后，之前的那些冒险就毫无必要可言，也根本谈不上代价。
　　所以，一开始就知道祂会下场的人，反而最难得到祂的帮助。一开始就寄希望于祂的人，最后只会将自己焚毁于秩序之下，成为尘土。
　　祂是个纯粹的，不被定义的意外，谁也不知道祂会更喜欢哪一方的结局而为之加码。
　　上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露莎从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更高等级的掌控者存在，更早的时候，甚至也并不知道秩序是偏向于她的，更不知道世界的意志会认可她。
　　她只是单纯地想到了一点点因素，一点点可能性，然后去演算可行性，明明到这一步都还算是严谨的，理性的。但露莎对于可能性的要求简直低到让人发指，一次次站上赌桌，一次次近乎盲赌的博弈……却是象征理性的，代表智慧的？
　　“因为您对感情并不了解。”
　　露莎突兀地开口，打断了上帝的思绪，错愕瞬间之后上帝反应过来，露莎的意志正在逐渐推翻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绝对主导权，现在，他们的思绪共享了。
　　露莎抬起手，最后的屏障彻底分崩离析。
　　“因为情感是你唯一的盲区，所以我知道，和你进行最终的博弈，注定要抛却理性。”
　　上帝并非没有情感，但对于他的造物，他可以心怀怜悯的爱护或责备，却无法以平等的身份看待，将他们视为和自己平等的存在。也许曾经有过，那个最受他偏爱的孩子，最后因为他的平等对待，酿成他也无法掌握的结局，以傲慢之罪被放逐。
　　露莎知道路西法为什么不想回来了，因为不一样了，就算他舍弃身体中地狱的那一部分重新回到天堂的怀抱，他也是罪人，是被赦免的，是被开恩的……唯独不再是那个就算抛却上帝的偏爱这一点因素，也依旧闪耀，值得三分之一的最初天使抛弃天堂追随的路西菲尔了。
　　上帝也不再会像以前一样对待他了。
　　不管再怎么做心理准备，真正面对上帝本身的瞬间还是让露莎的意识差点泯灭，意识等级差距太大了。露莎希望自己还是露莎，所以世界的意志只是辅助，而露莎作为露莎，面对上帝时就必须要直面这份痛苦。
　　露莎有一瞬间失去了与人类外表相近的躯壳，扭曲成了羽毛和文字纠葛而成的混乱个体，露莎灵魂本源的模样，但最后微光闪过，露莎到底还是以人类的样貌悬浮于这片没有大地，也没有天空的世界之中。
　　无数星辰的碎屑被推搡着，构筑成有些粘稠的物质，组成了大概是边界的部分。
　　“这下真是，初次见面了。”
　　上帝的灵魂本貌会是一副什么模样？是人类，是一个面容近乎平凡的人类，露莎无法描述出上帝的面貌，因为他的眉眼似乎在不断变幻，一点点细微的差距，就是另一个人。有一瞬间，露莎甚至觉得上帝看起来像特西蕾娅。
　　然后迅速地感到一阵恶寒。
　　“这下你彻底回不去了。”上帝开口，目光中带着怜悯，“你的身体在刚刚一瞬间被毁了，就算你竭尽全力维系住自己灵魂和意识的存在，也改变不了你离能够触及更高一级的位面还很遥远的事实。”
　　是的，不如说露莎现在甚至已经感觉到自己意识的失控，回忆和现实不断闪回，露莎几乎无法发出声音。她的灵魂在不断扭曲又恢复，想要在这片星屑中回归自己最本源的模样，她的意识和认知在竭尽全力维系露莎这一概念的存在，仅仅如此，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侵蚀之海的气息……你解析过百陌然脚下那片星海的投影……祂的默许也算是一种赐福吗？居然让你没有在瞬间被撕裂，真是蛮不讲理的，意志。”
　　“你选择站上这里，就绝不会是……认为战胜我的概率为零，所以，你有什么别的打算？百陌然的出现确实很麻烦，让我的视野产生了一段时间的完全空白，祂的灵魂位格太高了，就算是残片，也带有不可窥视性。”
　　上帝伸出了手，覆上露莎的面容，那张独一无二的，与自己没有半分相像的脸，让上帝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明白过来露莎诞生于谁的掌心：“可你不一样，你的记忆，在这里就是一本可以被我随意翻阅的书籍，你口中的感情，价值和目的……其实根本毫无意义。”
　　有一瞬间的绿光闪过，太快了，又太微弱渺小了，露莎恍惚了一瞬。
　　“没错……毫无意义。”也许有某个字眼刺激到了露莎，露莎突然找回了自己声音，“我的父母突然对你产生殉道一般的狂热信仰，突然绝不容许我的半点冒犯，突然对我疏远冷漠……你以为我年岁太小，什么也不会记得。”
　　“但其实我知道，一切都是从……他们在一次外出中被卷入地狱的争斗，接受了利亚姆的治疗之后开始的。”露莎扼住了上帝的手腕，“你是上帝，一个在很多枝桠都存在的符号，一个批量生产时的意外，你对造物的命运进行干预，难道不是在怨恨陌给予你的出生和注定归于沉寂的命运？”
　　“你的信徒知道么？你其实只是一个会将自己的苦难施加给他人的混账。”露莎突然低低地笑起来，他们两的“皮肤”消融在了一起，互相摧毁着对方，又彼此粘黏生长，“你知道人间的战局，有多少是打着你的意志为旗号掀起的么？你知道你的名字背后生长着多少蛆虫么？”
　　“父亲啊，你不愿意睁眼看人间，到底是因为怜悯和慈悲，还是因为心虚？”
　　“想看见我的全部吗？那来等价交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