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酒馆》介俗

25、羔羊

　　“莉薇娅，好久不见……仅仅以我个人的视角来说。”露莎对莉薇娅扬扬唇角，毫不客气地走到床边坐下，“在人间和天堂间穿梭之后，对时间感知的混乱……是你的手法，有趣的魔法，我还挺喜欢的。”
　　这是实话，而且她已经用过了，在梅丽莎身上。
　　“露莎，你知道这已经是我的让步……”
　　“我知道，所以现在不是谈判，而是胁迫。”露莎微微抬高了下巴，“我已经推演出了正确的时间差距，而且关于人间现在真正的发展状况，正在我的图书馆里，想让它们被‘意外’知晓简单的不得了。”
　　莉薇娅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半晌嗫嚅着唇：“你将最开始的智慧赋予了人类，你的这个想法可能会导致父神直接收回人类现在所有的一切……”
　　“看来你不是一无所知啊，关于父神的意志，关于正误，关于真相。”
　　良久的缄默，露莎最后嗤笑一声打破僵局：“更高位者开始介入了，莉薇娅，若非如此，特西蕾娅现在就是一具承载着虚假灵魂的躯壳……父神费尽心思接触到的禁忌，在真正的，一切的起源面前，和一张白纸一样脆弱。”
　　谁也没想到陌会亲自入局第二次，在明明出现了重大变故，祂的本体都无法停留于真实的世界的时候，祂居然来了，虽然只是一个投影。
　　“祂……哈，祂的意志随心而变，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迎来繁荣还是终末，既然我们已经如此浑浑噩噩度过千百万年，为什么祂要这样执着地推翻这一切！”
　　“你在……质疑祂？”露莎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完全不遮掩的恶意。
　　莉薇娅后知后觉倒吸一口凉气，在一瞬间感觉到了绝对真实的，被什么东西扼住咽喉的恐惧，胃中的酸水因为这样的压迫反上口腔，最后变成一声干呕。
　　露莎愉悦地笑起来：“你所说的一切美好，不过是因为你是最终受益人，所以你才不觉得谬误。人类的发展被迫延误，命运被迫敲定，如果造物主之间有战争的话，我们完全是惨败嘛——莉薇娅，要么就现在醒来，要么就这样死在你自己造出的时空缝隙里，选吧。”
　　这个安静到连空气流动声都没有的破地方，在医院的深处，所有人都能到达这里，但是没有人能“看见”莉薇娅，因为她在另一条时空轴上。
　　同理，如果莉薇娅从这条时间轴回归真实，方才的冒犯就可以被当做没有发生过。
　　灯光忽闪，再次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门外有了不少声响，脚步声，呼吸声……
　　“特西蕾娅……如果真的导致了灾厄，造成了伤亡，造成天堂的覆灭，她就要背负这些活下去，你真的认为这样对她，是好的选择吗？”
　　“你根本不了解她，莉薇娅——不过也幸好，因为你不了解她，所以她会喜欢你多一点点。”露莎耸耸肩，不打算说更多了，她没兴趣让自己的挚友在喜欢的人心目中形象尽毁。真是的，倒是把这种谨慎对待的态度分一点给自己，或者更加全心全意信任自己一点好不好……
　　怎么能毫不犹豫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没有命运之人，怎么可能会在世界树之外被窥见未来呢？
　　算了。
　　“我是代表我个人的意志来的，莉薇娅，和特西蕾娅没有关系——我要你站队，哪怕站在特西蕾娅意志的对立面，你都得保全她。”露莎打了个响指，“如果你不答应，这份契约就会即刻生效，我会用我的一切，将特西蕾娅的安危交付给路西法。”
　　“灵魂契约！你疯了……你疯了吗露莎！”
　　“我的灵魂会成为路西法最好的庇佑，他可以在天堂穿行无阻，他只对特西蕾娅的安全负责任，我认为，这是一笔你绝对不会愿意看见它签署的交易。”露莎微微合上了眼，似乎有些疲惫，“你该知道，我根本不在乎天堂的安危，也根本不在乎我自己的性命，我只想在真实的道路上行走的更远……在此基础上，特西蕾娅要平安。”
　　“你……”
　　“我爱她，莉薇娅，我爱她，爱没法衡量，你和我对她的爱根本不可能评判出高下，更没有对错。那么多其他天使和特西蕾娅，我更在乎她的幸福，我说服不了你，只能用最卑劣的手段使你堕落，从大爱变成小爱——往好处想想，至少人类会得到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不管我如何选择，天堂都会走向终末。”
　　“但你可以保下特西蕾娅。”露莎向莉薇娅抬起手又放下，这是莉薇娅能做出来的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她们甚至都不必达成交易关系。
　　“……”莉薇娅沉默良久之后开口，“你用了我的权柄，将两条时间轴上的梅丽莎意识交换，你不怕我将她放回来。”
　　“你做不到。”露莎扯出个笑，“她们死了，两个都是。”
　　“你准备怎么对待安德鲁，他不可能会愿意妥协站在你……我们这边。”
　　“所以他得被改变，阿兰尼斯——魔金的污染下那具身体已经岌岌可危了，在牢狱中撑不了多久，刚好给他换个壳子。”露莎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今天要去特西蕾娅那里喝几杯果酒才好。
　　“灵魂染上别人的气息，熟悉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你这一步不可能成功。”
　　“对啊，熟悉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所以安德鲁肯定会去见阿兰尼斯最后一面，多余的就不必第二席大人操心了，站在我们这边，安安稳稳地等待你的命运就好——就像你们一直劝说特西蕾娅做的那样。”
　　是最尖锐的嘲讽，最绝情的宣判，露莎的唇舌天生就不适合吟唱颂歌，她似乎就是为了要挟谈判和咄咄逼人而拥有声音，微微低哑，疲倦，并不清亮的嗓子，带着和恶魔别无二致的引导力和诱惑。
　　露莎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留给莉薇娅一个空荡荡的冷寂的房间。
　　安德鲁啊……阿兰尼斯确实不可能完全顶替掉安德鲁的灵魂掌管那具身体，露莎再清楚不过普通天使和六翼之间的魔法回路身体构造的差距，而且就算能够做到，也不可能不被发觉。但是，如果从一开始就追求的就只是融合呢？
　　阿兰尼斯在天使中算是年轻一辈的孩子了，她的记忆于安德鲁而言，就和梅丽莎于她一样，是很容易就会被海浪吞噬的一叶扁舟。但是，露莎就是需要这个，阿兰尼斯是安德鲁养大的孩子，就算记忆全部融合，安德鲁也难以分辨那是自己的回忆还是阿兰尼斯的记忆，能被全部吞没反而更好。
　　露莎想要的，只是一点来自潜意识的犹豫和亲近，只要阿兰尼斯的灵魂和安德鲁融合，安德鲁在做出关键选择的时候就会对露莎有下意识的偏袒……来自命运的偏心，露莎真是再期待不过了。
　　如果命运一开始就不曾公平地对待所有人，为什么不让它的天平垂怜自己更多一点呢。
　　露莎低声地呼唤着自己正在经受折磨的孩子的名字，四个音节从唇齿间滑出，尾音带着不算明显的叹息：
　　“阿兰尼斯……”
　　“阿兰尼斯！有人对你的灵魂做过手脚，只要你能够回忆起来，就可以宣告你无罪！”
　　“不，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根本想不起来……唯一的印象就是露莎，但我不应该那样随意地指控一位六翼天使，根本没有证据……呃……”
　　阿兰尼斯的意识被翻搅和牵引，模模糊糊间好像真的回忆起了和露莎的初遇。
　　新生的鸟雀遇上了载满光辉的天堂唯一的暮色，糖浆一样的暮色，虽然背后就是黑夜，但依旧浓郁夺目，甚至隐隐要吞没昏黄的太阳。这就是阿兰尼斯对露莎的第一印象，也是从此以后的认知。
　　露莎大多数时候看起来疲惫、瘦削、痴狂，甚至有些时候看起来憔悴到可怜，单看外表，寡淡而无味。但她的思想和落笔，引人入胜到疯狂，每一次那对特殊的耳羽展开，那双素色的瞳孔就会奇异的亮起，她口中所叙述的一切就是世界上唯一命定的真理。
　　“我以为不会有人对这本书感兴趣。”
　　“您写的书我都会看，仅此而已……”虽然安德鲁并不赞同自己如此痴迷于露莎的著作。
　　“……向我提问吧，我会为你解答一切的，安德鲁养大的小家伙。”
　　被暮色包裹窥见夜色的刹那，阿兰尼斯的灵魂第一次被拼凑完整。
　　“安德鲁……父亲……”阿兰尼斯的大脑好像要被搅碎了一样的刺痛，但是阿兰尼斯不会允许安德鲁继续翻阅下去了，那部分露莎的记忆不能与任何人分享，她哭起来，又好像在笑，“请您宽恕我，我是迷路的羔羊……请您祝福我，我在迷途见证了更加宽阔的世界……”
　　那完满的灵魂在下一秒骤然碎裂，阿兰尼斯的躯壳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肉块，失力砸在地上，发出最后一声闷响，然后安静的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