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酒馆》介俗

10、罪

　　“你确定这样就行了？”露莎不是很放心地支撑着特西蕾娅，面前是一瓶刚刚被一饮而尽的药剂，瓶子内部还挂着绿色的液滴，最后又汇聚成小小一滩，“能够抑制她体内的负面能量，再由我帮助她塑造羽翼……听起来确实完全可行，但为什么她如此痛苦？”
　　“你生出六对羽翼时的痛苦，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你要理解在得到梦寐以求的事物之前，她必须要经历的苦痛，尤其是在你已经帮她解决了大半的麻烦的前提下。”路西法说得头头是道，酒馆和图书馆都有屏蔽上帝视听的能力，所以路西法目前只能在这两个地方驻足。干脆就直接跟着露莎到这里来完成交易的另外一半了。
　　特西蕾娅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背后的衣服被撕开，那里确实生出了新的柔软骨刺，且附上了还未长成的绒毛，这些东西刺破了血肉附上了红色血丝。露莎这下连搂都没地方搂了，紧张地看着特西蕾娅，这个过程无疑很漫长，但是最后，新生的羽翼还是长成了，垂在露莎的大腿上。
　　“哈……太好了，特西蕾娅，太好了，你变成完整的四翼天使了……”
　　露莎欣喜的尾音还没落下，特西蕾娅新生的羽翼轻轻扇动两下，然后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特西蕾娅……特西蕾娅！怎么回事……路西法！”
　　路西法也没想到会再生变故，那两对新生的羽翼开始变得透明，里面的骨质结构和血肉在慢慢消融，像是对在场所有人无声的嘲讽，是命运的洪流最无声的裹挟。温热的眼泪溅到了露莎的腿上，她好像一瞬间被人扼住了心脏，跟着泣不成声。
　　怎么会这样……理论知识和实践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产生如此刻薄的偏差，够了，够了！
　　那些漂亮的独一无二的文字开始跃动，最后紧紧缠住了特西蕾娅的翅根，试图将她从痛苦中隔绝。但是事情并没有因此好转，那些原本应该成为止痛良药的符文变成了痛苦的另一份加码，那些羽毛接触到的一瞬间开始消解，特西蕾娅原本已经虚弱的昏死过去，现在又发出了一声尖叫。
　　露莎匆匆撤回了这份尝试，徒劳地跟着一起啜泣。
　　“是魔法回路的问题。”路西法看出了症结所在，“她的魔法回路没有因为翅膀的生长而补全，所以那对翅羽就是空壳无法维持……但是为什么魔法回路没有因为禁制解除而生长？有什么别的因素在干涉。”
　　对，特西蕾娅的光环仍旧是残缺的，路西法这么一说，露莎也能看出来不对劲，翅膀和光环是天使相当重要的部位，魔法的回路通过它们和自身的躯干完整，权柄的力量更是蕴含于光环之中……
　　“也就是说，光环不完整，翅膀也无法完整？”但是，光环怎么补？失去光环的天使或者是光环被污染的天使会直接堕入地狱的，根本没有实验素材给露莎进行尝试。直接在特西蕾娅身上做实验？别开玩笑了，露莎无法接受。
　　“所以我……我还是不能……成为正常的天使……对吗？”
　　“我很抱歉，但是恐怕是的，你的光环不完整的原因和翅膀上的限制不一样，没有随着那些负面力量的清除而消散。”
　　特西蕾娅发出一声痛苦的哽咽，绝望又无助地攀附住露莎的腰开始哭泣。
　　“我会找出解法的特西蕾娅，我会找到解法的，我保证，我保证……这绝对不会是一个无解的命题，我一定会做到，你相信我，你信我……”露莎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诅咒，这样没有尽头的承诺本身就是一种加注己身的诅咒，残忍地割裂以后的所有岁月。
　　上帝说要顺从囚徒自己的命运，不要给她更多无谓的希望，因为所有的反抗只不过是无稽之谈，露莎还是太低估了命运的重量，反而加重了特西蕾娅的痛苦，露莎为此自责和同等的痛苦。只能一遍遍地许下新的承诺，想通过这样的手段让希望不至于完全落空。
　　路西法惊叹于这样的情感，天使的本心应该是极其淡漠和迟钝的，无尽的寿数会将所有的情感都抽离的无限长。但露莎不是这样的，在这个所有名字都不过是一道题目的家伙眼里，特西蕾娅是唯一鲜活的存在。不是什么待解的题目，不是一串有定义的符号，露莎的爱和她的思考一样单纯和直接，也不被什么爱情亲情友情所局限。
　　这样的灵魂注定是反叛和痛苦的。
　　路西法的身影消散在原地。
　　莉薇娅来了，特西蕾娅终于从痛苦中缓过气来，看向莉薇娅，那是一双比以前更加绝望和无措的眼睛。莉薇娅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这次勇敢地尝试恐怕又是以失败告终。
　　“露莎，派厄尔对你的不满已经很明显了，特西蕾娅离开教院这件事本就让他对你……还是收敛些气焰吧，第九席和第一席到底是天堑，真的硬碰硬，你和特西蕾娅都没法全身而退……”
　　“你是第二席，也有天堑吗？”露莎讽刺地笑了，说出的话也没带多少理智，“滚出去，今天酒馆不开业，尤其不接待你这种来劝说我们放弃的客人。”
　　“不……露莎，也许我们是该放弃了。”
　　“……”露莎愣了愣，对上特西蕾娅那双疲惫的眼睛，最后笑出了声，几乎是暴躁地站起身，“是啊，我确实不该给你虚妄的对抗命运的希望，确实不该让你感到更加痛苦，我早该像莉薇娅那样劝你放弃，而不是和你一起撞得头破血流……够了，够了……就这样吧，图书馆才是更加适合我的地方。”
　　露莎像是逃一样离开了酒馆，她一直没有学会如何和莉薇娅好好相处，她们有完全不同的理念，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对特西蕾娅的爱，但这爱也不一样，露莎想帮助特西蕾娅得到特西蕾娅想要的所有，但莉薇娅会权衡利弊，站在为了更好的结局这一点上考虑。
　　事实证明，真正没有理智的是露莎。
　　特西蕾娅，特西蕾娅，我理性的缺口，打破我与这个世界壁垒的缝隙，将我扯回感性世界的恩赐，我的爱对你而言是一种负担吗？我会让你感到痛苦吗？我是不是不该存在于此，我的存在是否加深了你的欲念，是不是劝你接受自己的残缺才对你更好……
　　无数问题尖锐的在脑海中响起，上帝圣谕的影响尚未从这脆弱的精神中消退，露莎又给它加上了无数更多的苦痛和困扰。她开始呼吸急促，开始试图一个个的为那些纷乱的问题填上答案，开始双脚发软。
　　但是那些问题不会有答案，它们的正确答案都在特西蕾娅手里，而特西蕾娅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更偏向哪一方……不，她知道，她刚刚已经将最糟糕的答案告诉了露莎。露莎终于跌坐在地，心脏开始违背常理的快速跳跃又迅速放缓，呼吸也随之变得紊乱。
　　特西蕾娅的残缺也许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只是自己一直在给她无妄的期待。
　　图书馆确实适合露莎，回音让她听见了自己因为痛苦和懊悔发出的低吼，胃中的翻涌也清晰可闻，当然，更加如雷贯耳的是自己的心跳。露莎无法忍受了，她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将指甲掐进血肉，让喉咙中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
　　最后大梦一场。
　　意识从游离中结束并且回笼的时候，露莎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全身都疼得惊人，像是对主人这样疯狂行为的无声反抗。露莎看向钟表，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昏了三天三夜，睡眠会消耗热量的传闻看来不假，反正露莎现在饿的想死。艰难地起身，图书馆倒不至于没有存粮，只是太久没有在这吃过饭，这条路实在可以算得上生疏。
　　垫了垫肚子，热食让身体从麻木中缓慢复苏，露莎终于能好好地放松地发出一声叹息。
　　拆了一包小零食继续吃的露莎顺道开始查看这三天发生的信息，她本来就经常长时间失踪，所以也没有引起什么恐慌，不过，有一个消息确实成功引起了露莎的注意。
　　天使派人前往人间了，看来自己的叙述并不让上帝满意，上帝决定扩展自己的耳目了，而自己的弟弟，路易，也在其中。
　　文艺复新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相比起神明，现在大多数人类更加愿意相信钢铁铸就的怪物和枪炮。那些裹挟着底层人民的血肉榨出黄金的怪物，说不定再发展一段时间，能一下将天堂炸个对穿呢？露莎没有说谎，只不过诉说的不是这个时代的事情而已，但如果上帝对人类的思想加以控制，对自己而言还是有些麻烦的，别的不说，那些漂亮的齿轮和能看见天体还有细胞的玻璃筒，露莎还是很喜欢的。
　　下一趟人间好了。
　　但是，用什么理由去呢？
　　门被敲响了。
　　露莎原本是懒得搭理的，这样的魔力波动，说明来的人不是特西蕾娅，也不是六翼天使，而且，就算是他们，露莎也不会开门。她现在太乱了，根本就不想见到任何天使。但是那该死的敲门声一直在回荡，甚至最后变成了拍门的声音，那些禁制似乎顾忌着什么没有发作将来人击飞直接拍进审判庭……等等，能让禁制有所顾忌的？
　　露莎拉开了门，看到来人的时候挑起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笑：“真是难得一见，我是不是该说一句好久不见？玛尔，有何贵干？”
　　禁制会在面对和施术者有血缘关系的人时停下主动发动，等待主人的决策。
　　门前的是现如今和露莎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的生母，此番前来，恐怕是为了那个要下人间的弟弟。果然，遥遥一望，路易正站在长阶之下畏手畏脚地抬头张望，在和姐姐对上目光之后又匆匆别开眼睛。
　　哈，看来是自己对这个弟弟出手相救，让他们产生了能让一家人重归于好的幻想？
　　“如果是要感谢当年的救命之恩，也太晚了些，不过也不必了，那次只是我在为封印伊甸园的祸患做实验，碰巧成功了而已。事后奥利弗来告诉我的时候，我还觉得可惜，该晚一天再去试试的——还有什么事吗亲爱的？你知道耽误一个六翼天使的时间是什么样的罪责对吧，你以前最爱念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