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澄】不归人》萌兔丽莎

17、第 17 章

　　不归人（十七）
　　38.

　　春来，冰雪融于艳阳。

　　夏至，青荷覆于泽波。

　　秋降，蝉鸣止于落叶。

　　冬临，残月挂于天边。

　　戊申年乙丑月癸丑日，小寒前夜。

　　莲花坞内外飘红，张灯结彩，大红的双喜从外门贴到厨房。一看便知，好事将近。

　　红纱覆窗扉，宝烛烟光吐，枕帏凤求凰，华冠并霞帔。

　　江厌离赶走了喜娘和丫鬟，独自一人在闺阁里，最后一次检视明日的穿戴。

　　初九的钩月，不会明亮。

　　缺了阿娘和弟弟的婚礼，不会热闹。

　　“阿娘，你就真当没我这个女儿了么？”新婚前夜，该有母亲为女儿梳头，说些贴心话。

　　大婚当日，该有弟弟背她上花轿。

　　可是，这些她都没有了。

　　待嫁的新娘手捧木梳，哭倒在铜镜前。

　　五年前那场和谈，去时三人，回来的只有孟瑶。

　　孟瑶带回了江澄的口信“保重。”

　　父亲追问再三，孟瑶只有这两个字。

　　魏婴留在云深不知处净化鬼气。

　　“怨气不净不出云深。”

　　她随父亲星夜赶往蓝家，得到的只有阿婴这几个字的答复。

　　摇曳的烛火下，素来都英气勃勃的桃花眼，浑浊不堪，暗红里只剩躲避。

　　阿澄为他报仇，他害阿澄尝尽爱离别之苦，求不得之痛。

　　阿爹苦心寻他回来抚养长大，他害阿爹家破人散。

　　后悔么？悔了。

　　不知该从哪一步开始后悔，只知道，悔了。

　　可惜，后悔无用。

　　无需再多言，江厌离看懂了魏婴躲避下的悔与愧。

　　深一脚浅一脚，顶着寒凉的潮湿，拖着脚步走下漫长的阶梯。

　　月如钩，漫天星子闪耀，道路两旁树木葱葱，却连个树影都不曾投下。

　　不知走了多久，阶梯的尽头，半身露水的孟瑶手提一盏灯笼，在山下遥遥等候，笼罩在暖黄烛光中的少年，是江澄留在莲花坞的人。

　　他姿态强硬地挡住去关中的路，恭恭敬敬行礼，斯斯文文地阻挠：“请江宗主务必不要尝试同他有任何联系，他已立过重誓，在云深不知处，当着四位宗主的面。”

　　三毒圣手，言出必行，你们去，他只有一死。

　　温氏赔偿还没到位，你们去，他的努力就全数白费了。

　　于私于公，都不能让你们再朝关中走一步。

　　孟瑶没有说出来，可是此意不言自明。

　　北眺，黑洞洞，看不透远景。

　　回望，乌黢黢，看不穿深山。

　　关中、姑苏，一北一南，两个誓言隔开了他们同云梦的联系。

　　江厌离第一次懂了恨，她恨温晁，恨温若寒。

　　本以为，失去两个弟弟是最痛苦的，却不知，失去两个弟弟，只是她痛苦的开端。

　　那日，眉山送来了几十台的东西，精致、贵重，母亲一反常态，没有同父亲吵架，只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席上，她让孟瑶一同落座，细细叮嘱他看顾好莲花坞，叮嘱女儿要照顾好自己，对曾经的丈夫，她欲言又止，终是长叹无言。

　　那顿饭，每个人都吃的很慢，就像是在进行一场仪式。饭尽酒空，母亲说，“缘尽于此，以后，虞紫鸢同莲花坞再无干系。”

　　“为什么？！”落泪只要一瞬，江厌离从不知道自己这么爱哭。

　　“我若再踏入云梦，阿澄就该将我也拒之门外了。”虞紫鸢温柔的抚摸女儿的长发，这一别，就是永生。

　　“阿娘，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不好么？为什么要弄得生离更胜死别？”

　　如果在曾经，虞紫鸢一定是尖酸刻薄的将错误都归咎于魏婴，若非他将温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留下这么个东西只会让温氏记恨一辈子，阿澄何须将之断颈灭口？又怎会替他受业？

　　然而木已成舟，怨谁，儿子的修为也回不来了。

　　修真界谈及化丹手，必恨恨不已，却又不敢轻易得罪，只因此功化丹乃是永久，被毁了的根基，绝无重铸的可能。

　　江澄，这辈子都和仙道无缘了。

　　虞紫鸢不愿看到罪魁祸首，更不愿留下这一点把柄叫儿子难做，索性，断干净。以后，她只是关中江府的太夫人，女儿已经大了，她为她安排的婚事，江枫眠不满意，“若无感情，强拉到一起也只是一对怨偶。”说的不就是他们么。

　　就让女儿自己把握自己的未来吧。

　　最后抱了抱江厌离，虞紫鸢招出仙剑，头也不回地离去，任女儿哭的撕心裂肺也没有顿足。

　　江虞联姻，破。

　　39.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洞房花烛的前一夜，该是什么样的？孟瑶不知道。

　　他的母亲没有机会出嫁，守着一枚珍珠苦等一辈子。

　　莲花坞的弟子门人们，都是过客，他没有兴趣探查他们当新郎前是什么心情。

　　而他唯一挂心的人，此生只能形同陌路。

　　闺房内准新娘啜泣声声，闺房外，准新郎守着残月，等候，尽管他知道，他一定会等一场空。

　　江澄说过与江氏再无瓜葛，他做得就会比温若寒所能想到的更决绝。

　　所以，他一定不会违誓。

　　口中呵出的白雾，卷曲消散，就和那日一样，身上再寒，寒不过心凉。

　　孟瑶清楚的记得，那日，江澄的金丹在他面前被化为乌有。

　　紫电的雷息声又急又促，光鞭松松紧紧，他看得分明，那鞭梢几度欲松开魏婴钻向温逐流，却被主人镇压，不知道，紫电有没有哭。

　　江澄与温若寒达成协议，温家派了神医温情来照料，被婉拒了。之后，那人拖着一身重伤，坐上马车回转关中。

　　孟瑶利落地收拾行礼要一道同行，却被按下，那人惨白着一张脸，呵出的雾气，又浅又透，他说，“你的才华，来关中就浪费了。莲花坞足够你大展身手。”

　　莲花坞的总管令牌，带着薄薄的体温被塞到他手中。

　　令牌中空，内藏钥匙，柜子里有莲花坞所有账目。

　　那人一直都没有瞒过他什么。

　　孟瑶不知所措，从来没有想过，江澄会不要他，没想过，分别会这么突然，更没想过，他们会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那人笑了，笑声中夹杂着轻咳，“若是不喜莲花坞，就将令牌交给我……”他哽住了，稍停片刻，语气复杂的补齐称呼，“交给江宗主。”

　　自嘲地一笑，那人又解下腰间的三毒，递过来，说，“修真界，我还有几分薄面，若想另择名师，聂金蓝三家，可用它敲门。”

　　一柄断剑，可敲开三家名师门扉，薄面不薄。

　　被动的握紧被塞到手中的令牌以及三毒，孟瑶想问，

　　你当初收留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金子轩？

　　你带我入江氏，可是为了化解我对金家的执念？

　　你难道就真的，什么都不给自己留下？

　　最终，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说：“你……保重。”

　　那人闻言笑开了，苍白的脸犹如午夜的清昙，叠次尽绽间是潋滟风华，一如在那间豪华的雅间里，他们初见时，他说，我是江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