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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不归人(十八)
      40.

      月如钩,白练铺满前院,烛火朦胧,红纱旖旎。

      喜娘早已被打发出去,没人敢闹这对新婚夫妇的洞房,高堂喝过酒,受过拜,长叹一声,就转身回到他的小院,那里曾为他的两个孩子所居,现在是宗主的住所。

      秤杆挑起红盖头,眼前的女子,是他的妻,江厌离。眉眼间同他挂心的人并不像,只在眉梢嘴角依稀有点影子,像虞夫人,若再锋利些,就像他了。

      眼前红纱被秤杆挑落,入目的男子,是她的夫,孟瑶。

      这个男子,以江澄友人的身份入莲花坞,以客卿的身份熟悉莲花坞,以大总管的身份稳住莲花坞,最后,以她丈夫的身份,接手莲花坞,尽管,他其实不需要这份虚名。

      他是个人才,这五年里,他安置了孤寡,盘活了云梦,架空了父亲,最后,他向她求亲,她还叫江厌离,他还叫孟瑶,莲花坞还姓江。

      江厌离早早便注意到,孟瑶幽深的眸子里,是一种不可名言的情绪,太复杂,太深沉,看她,看阿爹,都是如此,只有在北望关中时,混沌中,才沉淀出一片清澈。

      她本是七窍玲珑的女子,她能看懂很多,只要她想,可是,在这冰冷的寒夜,她拒绝想太多。

      孟瑶斟酒,莲花白,云梦特色,江厌离前后选出过最好的三批,埋在莲花坞那颗最老的树下,一批留给阿澄,一批留给阿婴,一批待到她出嫁。

      接下杯子,挽过他的手臂,饮下这口酒,苦涩后是甘甜清冽。

      镜内,她模糊,他亦然。新房内,所有物件都是他一手督办,全数崭新,一面不那么清晰的铜镜,不会是他的疏漏,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江厌离摘下手上的穿戴,金镯,玉戒,都是母亲留下的珍藏。

      “我以为你会同他一起回太原,我以为你不会放心他一人离去。”低软的声音,犹如自言自语。

      她身后,孟瑶温柔地为她卸下发上沉重的簪钗,一言不发。

      “不打算辩解么?”梳妆匣内,还有一面水晶镜,曾经是阿澄从外域寻来的稀罕物,母亲有一面,她有一面,久置不锈,常用不花,历久弥新,镜面上,纤毫毕现。

      江厌离取出镜子,细看镜中的新嫁娘,以及她身后的新郎。

      孟瑶叹息,温柔里有丝疲惫,“大小姐早些休息吧。”

      他还是叫她大小姐,他为她卸去钗环,却没有脱去自己的饰物。

      “你不就是想要江家?如今你心愿达成了,又……”她尖锐的挖苦他,言如刀,如针,如毒。他们本该是最亲密的人,可是她只想在今天砸烂那份虚假的温情。

      剩下的话,被那双眼底一闪而过的森冷噎在喉间,怎么都吐露不出。

      泪,滑落清瘦的面颊,沾染铅粉,裹挟胭脂,坠落在红衫之上,留下一片粉白。

      长长吐出一口气,孟瑶放下手中的饰物,轻揉额角,“他能照顾好自己,可是你们守不住莲花坞。这里本该属于他,若非你们纵容……”

      他不愿多说,拆下最后一根发带,指尖在木梳上划过,却没有拾起,直起身子,他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去。

      她恨温家,而他恨她,恨江枫眠,恨魏婴。

      她恨温家,恨得纯粹。

      而他恨他们,恨的复杂,所以他架空了纵容魏婴的宗主,抹消了莲花坞大师兄的事迹,娶了她。

      惆怅与怀念,新婚夜,丈夫的温柔是因为她的弟弟,江厌离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独守一夜,她决定,还是笑吧。

      41.

      孟瑶隔开了云梦与关中的联系,也隔开了莲花坞同云深不知处的联系。她和阿爹不知阿澄的情况,也渐渐收不到阿婴的消息。

      江厌离不懂怎么维持一门仙府,只知道孟瑶一反曾经江氏游侠的随性作风,广收门徒,助力百姓,几座高耸入云,可监视邪祟的瞭望塔,令偏远山沟的下里巴人也享受到了莲花坞的泽荫,江家的美名,比父亲掌家时散播得更广。

      瞭望塔建造之初,负担太重,可是孟瑶一意孤行,一定要做,他得罪了宗亲,惹怒了长老,激吵过几轮之后,江峰眠不厌其烦,让他不得再提,他退让了,似乎不再坚持。

      莲花坞,到底还是江家作主,哪怕赚钱、出力、操心的人姓孟,受益的人姓江。

      姓氏、身份、内外有别……

      有些事情,是根深蒂固的,口中说得再好听,也只是说,若是用唱得,那会比说得更好听,只是,有些人没有那个唱功,那便只能用说了。

      停办多年的清谈会由金氏牵头重开,期间,发生了些意外。

      巧合的时间点,巧合地撞上仇人,又巧合的四下无人,胜的是温若寒,败的是江枫眠。

      江家长老不愿善罢甘休,身为大小姐的江厌离被推出来替父讨还公道。

      江厌离本能的觉得,此事有异,她不想追究,怕结果会令她无法承受。可是,父亲受伤,弟弟们不在,母亲也不在,她的声音便没人能听得进,虽然人人都称她一声“大小姐”。

      一个被牵线的傀儡,身不由己,若是阿澄在,就好了。

      念着江澄的人,不止有江厌离,虽然可能念想的原因不同,但是,他们都念着同一个人。

      “此事存疑,疑点同江少主当年类同,恐有内情。”蓝氏少宗主站出来,重提旧事。

      内情?阿澄当年也是被这般算计了么?

      那便查吧。

      傀儡站起身,无视身后灼烧的视线,总不能叫那个鬼蜮之人不痛不痒地害完阿澄再来害阿爹,下一个,他还要害谁?

      当年苦主是温家,江澄等不起,如今苦主是江家,查,谁有存疑都能插手查,江厌离等的起。

      查来查去,最后查出来的证据全都指向了五叔和堂弟,他们勾结了金光善,意图谋害宗主,令莲花坞易主。

      否认?叫冤?

      温氏任人查,江氏、金氏亲手查,聂氏、蓝氏辅助查,可有造假的余地?

      查案之人顺着线头抽丝剥茧拉到自己的衣角,这口冤屈,就没人信了。

      温若寒事不关己一般,冷眼旁观这场闹剧,最后,他朗笑着大步离去,讽刺的笑声,传遍了整个金麟台。

      木偶戏落幕。

      之后,莲花坞换了主,金麟台变了天。

      江厌离不知道堂叔怎么会联系上金光善,也不知道账上忽然多出的金山从何而来。她只知道云梦不缺建瞭望塔的钱了,金麟台宗主变成金子轩了,莲花坞是孟瑶一人作主了。而她,站不站,都只是个提线木偶。

      氤氲的千里水泽,没有什么变化,潮起潮落一如千百年的每一日。

      莲花坞的门匾,高高挂在江家正大门上,铁画银钩,潇洒不羁,它见证了虞夫人过门,见证了江家儿女出生,见证了江氏摇摇欲坠,见证了江少主扶大厦于将倾,也见证了江氏族人黯然失色。

      铁木描金,历年翻新,门匾还是那个老门匾,只是,云梦江氏,有名无实。

      再之后,人人依旧称呼父亲是宗主,称呼她是大小姐,该有的礼数毫不怠慢,他们父女却越来越不知晓江家到底在做什么。

      偶有外出,受人俯身下拜,听其说受江氏大恩,心中涌起的不是欣慰,而是心虚,百姓口中的“江氏”,不是指他们江家啊。

      受之有愧,出门,都愈发得少了。

      不知不觉,她成了老姑娘,父亲提出要为她选夫婿,当晚,孟瑶送来一支珠钗,金丝经巧手编织成九瓣莲花,缀上长长的流苏,垂在耳畔,必然是绝美的风情。

      他说,“大小姐,嫁与孟瑶,可乎?”

      他笑容温柔,还有一点少年人的羞赧,他语调徐缓,能听出其中的郑重,若没看到他袖中蜷握发白的拳,江厌离会相信,这个青年是真心倾慕于己。

      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

      反正已经受制于人,江厌离决定赌一把,她不信阿澄真那么绝情,所以她应下了。

      夏风酷热潮湿,她分不清耳畔的粗喘是因为她,是因为暑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们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可是他不拥她,亦不吻她。

      他若身处莲花坞便每晚都来,在她熟睡后起身离去。

      他合上门,她睁开眼。

      孟瑶很忙,来的并不那么频繁,来后,会陪她聊几句。

      他知道她在挂念谁,但是他不说,逼问得急了,也只是柔声劝慰道:“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初冬第一场雪时,她吐得昏天黑地,大夫把过脉后,脸色奇异。

      她在榻上听到他低声问,“可是脉相不佳?”

      大夫同样低声回答,“是滑脉。”

      滑脉?她有了?抚上小腹,她喜出望外,探身朝他看去,却见他的面色转了两转终于定格在面无表情上,然后重酬大夫,只让大夫这一二月内就在偏院住下。

      第二日,他宣布,莲花坞将有一场盛大的婚事,新郎是孟瑶,新娘是江厌离。

      这个孩子的来历,他不说,而她,说不清。

      连父亲也只是气恼她为何……

      她不懂,苦思冥想无果,直到新婚夜,他说,【他能照顾好自己,可是你们守不住莲花坞。这里本该属于他,若非你们纵容……】

      孟瑶在报复她,可是孟瑶在乎阿澄。

      江厌离懂了孟瑶的矛盾,已为人母,她需要考虑更多,所以,她选择笑。

      他要守好阿澄的莲花坞,她就陪他守。横竖,莲花坞姓江,只要阿澄在,这块地界就不会便宜外面的豺狼虎豹。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落地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她还没有抱上一抱,就被孟瑶抱走了。

      这是个父母都体面,他却不体面的孩子,他的“夭折”,被三缄其口,莲花坞的第一个孩子,是死胎,牌位族谱皆不能上,连提起,都要告一声罪过。

      她背着人哭了又哭,人前哭,只有鄙视,她只能人后以泪洗面。

      孩子去了哪儿,孟瑶不说她就决计问不出,江厌离只能告诉自己,那孩子,夭折了。偷偷地,她将红珊瑚的手串换上了一颗珍珠,日日抚摸。

      院落里,栽下的红梅,盛开了,枯瘦的枝头上,缀着星点的红。江厌离不知道孟瑶为什么将满院子都种上了红梅,他尤喜欢雪中赏梅,温一壶浓茶,徐徐啜饮,喝一宿。

      她用了半年养好了身体,孟瑶搬了回来。

      次年,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不,是长子出生了。

      是个磨人的娃,也是在夜里出生,有父亲守着离开母体。

      这个孩子,孟瑶初见就极其喜欢,皱巴巴红彤彤的猴儿,他抱了一宿。之后每日都要抽空抱上一抱,随着孩子渐渐长开,夫妻俩更是疼宠。

      这孩子,极其肖似他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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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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