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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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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人(十六)
36.
冬至次日的谈判,江家态度强硬,绝无缓和;温氏更强硬,绝不允诺。
针尖对麦芒扎了个不欢而散。
既然如此,温晁的一身修为,是废是留,江家和温家就只能各卫立场,自凭本事了。
温晁打从心底怕死了江家的两尊煞神,进出都绝不独行,那日,却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落单了。
偌大一片空地,不知为什么,空无一人。
“咣~~咣~~咣~~”撞钟之声远远荡开,传遍山岭水湾,宁静而深远。
晚钟掩盖了虚浮的脚步,回音遮蔽了衣袂摩擦的响动。
魏婴转到了那处,看到了温晁。
在蓝氏本宅,每日受清心曲调息,兼梵音安神,魏婴已经很久不曾戾气失控。
可是,独行的魏婴,撞到落单的温晁,四下无人。
戾气忽然破开晚钟,不受控制得在体内流窜;鬼气骤然撕裂祥和,直直扑向那个合该被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恨的仇人。
温晁惊呼退却已是来不及,惨叫成了他最后的遗言。
霸道的戾气搅碎了小腹内的金丹,阴毒的鬼气如蛆附骨,掩盖了丹田,淹没了会顶。
小鬼贪婪的趴在这具魁梧的身躯上,吮吸着里面懦弱的魂体。
梵音袅袅,洗涤尘心,却不知为何就是没有洗清魏婴的心;道法浩浩,度化邪祟,却不知为何就是度不了魏婴身边的鬼。
报应!
温晁亲手缔造了一个活阎王,又被这个活阎王做成了傀儡。
是的,傀儡,
失了魂体,肉身被怨气占领,行为举止都被一支鬼笛所操控的行尸走肉,闻声而来的江澄只能想到这个词。
心念电转间,凌厉似剑的眉眼闪过一抹决绝。
腾蛇缠绕、绞杀、吞噬,呼啸的破风厉响下,紫电再无留情,千道残影彻底抽散了魏婴苦心培育的鬼童子。
寒森森的紫光倏然出鞘,平抹过已经摇摇晃晃站起身的温晁,半凝固的血液,泊泊溢出。晃了晃,那颗带着高冠的头颅滚落,健壮的身躯扑然倒地。
一时失察,晚到半刻,情况就变得无可转圜。
事到如今,无可挽回,温晁他,只能死。
“你们都该死!”循声更晚到了一步的温旭只看到那一剑,悲愤拔剑斩向凶手。
雷吼起,剑风至。
三毒转向,以剑对剑,逆风而上。
刚厉的大开大合,对战轻盈急快的贴身游走。
沉,重剑狂舞带起簌簌威压,劈筋断骨。
疯魔的复仇心下,是谨慎的寻机,重剑不重。
快,薄刃刁钻划开凌冽寒风,切喉刺穴。
两败俱伤的招数,是看穿了对手的意图,杀招不杀。
灵力在积聚,剑气在纠缠,两根线头搅和在一起,胡乱缠绕几圈,就只能继续纠结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愁。
剑光闪,闪在眼角,闪在颈边,闪在心口。
死角要害都是光。
温旭愁,如何退,他已快跟不上江澄的善变。
剑风压,压在鼻尖,压在喉头,压在胸口。
身前身后都是风。
江澄愁,如何避,他已被剑意迫得进退两难。
冰凉的手心,冷汗渐生。
这是大忌,武者的手,合该是干燥有力,否则怎么握紧手中的利刃。
双剑交叠,铁器刮挠声,刺耳又惊人,激得场内两人心里凉气翻涌。
重剑进退粘滞,薄刃转向迟缓。
退意越来越稠,杀伐之气却越来越烈,箭在弦上,已经由不得两个开战之人选择进或退。
枝折,树断,红梅纷飞,与红梅一起的还有飘洒的血珠。
薄刃到底快过重剑一步,只是伤在肩不在颈。
场内生死相搏,场外,魏婴还在天人交战中,定力摇摆不定的他,为身侧的杀伐之意所感染,眼底暗红愈发加深。
倏然飘忽,一朵不详的乌云乘风飘向正同江澄缠斗的温氏大公子。
功法在伯仲的二人拼命,岂能容下第三人插手。
“吾命休。”眼能观六路,耳能听八方,手却无法应对两人,温氏大公子鬓角处汗珠滑落下颌。
意料之外,电光火石间,紫电出,长鞭结网拦下杀气腾腾的掌,江澄弃守,破绽死角尽现。
重器失去抵挡,破空直劈而下。
金弦划过,撕裂凝滞。
风息,花落。
一地残红,浓郁的梅香也掩盖不住弥漫的血腥。
紫电拦下了魏婴,可是琴弦单薄,重剑挣断了琴弦,劈断了三毒。
37.
数日后,五家重上桌面。
厅内炭火噼啪作响,融融暖意仿若初夏。
金丹修士,不惧寒暑,云深修行严苛,能让蓝氏破例在冬季烧炭的,只有重伤的江澄了。
宽大的圈椅,有铺有盖,纤瘦的身躯深陷其中。
白裘层层包裹下,苍白的脸仿若上品白宣,血色尽失,青白的薄唇,透出一丝倔强的脆弱,杏目凌冽,不因虚弱失却气度。
他的身后,依旧是右后站着魏婴,左后站着孟瑶,只是,魏婴垂头不语,孟瑶眼眶微红。
他的手中,依旧是浓重的红汤,只是,浓茶换成了桂圆红枣茶。
这个人,该躺在床上静养的。
新换的长桌那头,蓝氏大公子心下怜惜,面上肃穆,一心二用,直言,“温二公子为何会只身在那处梅园,魏公子又为何会恰好也在此,为何梵音不曾起效,这中间的巧合,似乎太多了些,只怕另有内情。”
“事已发生,追究为何会有诸多巧合,毫无意义,只需追责便是。”有气无力的沙哑从深裘厚衣中透出,江澄不识好歹地拒绝盟友为他辩解。
抓不到证据的巧合,再多也只能归结到巧合。
谈判桌上,只谈利益休提猜测。
“说得好,那么江家的少主,你,打算如何?”
温若寒丧子,静水之下,汹涌的怒意近乎化为实质,锋芒在背,直让人不寒而栗。
面无表情,事不关己一般,江澄说着他对自己的处置:“江家求偿不变,江澄听凭发落。”
叹息,虽然早已知道是这个处置,蓝启仁老先生还是忍不住要叹息,此事存疑,可是江澄是铁了心要以身填陷阱,只为能息事宁人,不起刀兵。
于理他当然知道,江澄的方法损失最少,于情,此刻,他倒情愿这个弟子不要那么无私。
“江家还敢要赔偿?!”温旭闻言怒斥,灼灼的目光瞪视江澄,只是这怒,却不知是到底是在怒谁。
自那日,江澄在魏婴掌下救下他,他的思绪就混乱了。
亲弟身死江澄之手,他愤怒;仇人拦下致命一掌,他诧异。
夜深辗转无眠时,后怕又会造访心口,死亡逼近又绝处逢生的感觉,他想,已经刻在他的记忆石上了,岁月流逝也不会让它模糊。
至亲之仇,本该不死不休,可他居然犹豫了。
思绪混乱后是恨,动摇的心神映照那人的坚定,恨自己不争气。
江澄掀起眼皮,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那对父子,捂手的瓷碗,有点温。
“江家开出的数额乃是温氏不宣而战给云梦带来的损失,是我江家死伤儿郎赡养高堂、抚养孤寡所需。这,不能让。”
抿一口温茶,淡淡的语气,平平的音调,他好像怕有人会听不清一样,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杀温二公子,乃我一人冲动,江澄这条命,可任由温宗主处置。”
温若寒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不可思议,他问出了一个无用的问题,“若要你命偿血债呢?”
“可以,温氏按约赔偿后,江澄一定亲上岐山领死。”现在的江澄,不困顿,胸口的伤,抽痛得他迟钝,所以他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不是不信温氏履约的诚信,只是莲花坞缺人。”
犹疑,思考。
微眯起一双深邃的眼,温若寒审视着呼吸浅短而紊乱的年轻人。
身处锋芒最盛的时刻,拥有前程似锦的未来,江氏子对自己下了绝命书,为自己展开了虎头铡,可是,他的颤抖并非因为近在眼前的死亡,只是缘于胸口的重创。
如此年轻,已经能看淡生死了么?还是,唱空城计?
在江澄与温若寒交涉中,金光善一直作壁上观,抽身事外。这个圆滑的人,本最不该为义气所左右,此刻,他却似受到了冒犯,又似诚心为后辈小侄打抱不平,“温宗主,令郎之死,说实话,也是咎由自取。如今,江氏与我金、聂、蓝三家联盟,你执意要他性命,未免太不将我们几家放在眼里了。”
金光善……
对手眼神诧异,同盟看过来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温晁之死是江家落给了温氏的把柄,早在日前,江澄已经走访过三家的主事,言辞切切,请他们不要插手其中,这件事只让它终结在温江两家之间。
只因他带伤亲至陈情恳请,聂氏才会一言不发,蓝涣才会拐弯抹角。
这种时候,这种护短的说辞,不知是不是多心,总觉得能品出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来。
然不等温若寒蹙眉接话,江澄抢先开口,一视同仁,拒绝到底。
极轻的声音,仿佛是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他徐徐道:“四家联盟确实不可小觑,只是……”
因他畏寒,起风时,蓝氏紧闭了门窗,点亮数盏油蜡补充光源,烛火下,他看起来,更苍白,更疲倦。
啜饮一口温茶,他笑得有些讽刺,幽幽道,“只是,这张桌子上的五家,任谁都不是被吓大的。即便我江氏几近山穷水尽时,也不惧于同温氏一战。此种威胁,想来在温宗主眼中不喾为挑衅了,是么?”
“呵~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血亲复仇,天经地义,杀人偿命,因果轮回,江澄早有觉悟。”
“本座不要你的命。”温若寒牵起嘴角,笑容内是满满的恶意,“江澄,你害本座痛失一子,我要你废去一身修为,此生不得同云梦江氏有任何瓜葛。只要你做到这两条,江氏所提银两,本座全数应下了。”
斩断你的翅膀,将你从九霄天际打下泥沼。江氏子,你的眼会看向哪里?
“好!江澄认罚。”
话音方落,裘皮内,温热的紫电噼啪作响,闪烁腾挪,点穴、捆缚,眨眼间已拿控住魏婴。
同一时间,一道白影跃上长桌,一只布满伤痕的掌,似缓实急,扎扎实实按向江澄。
通红的掌心,仿若炉火炙炭,焰色下填塞的皆是阴毒。
化丹手,温逐流,一双赤掌化丹损脉,毁人根基,坏人修为。
掌下,青年单薄的胸口战栗颤抖,浓郁的药香下,渐渐透出浓浓的腥味,绯红浸裘衣。
“江澄!”无声的嘶吼,扭曲的面孔,半身刺麻,远不及心底的痛,不敢直视,只得紧闭双目逃避现实。
“睁眼,看着他,好好看清,牢牢记住,他这是因为谁!”平素笑面迎人的男孩沉声打破魏婴并不牢靠的外壳。
看着,紫光越来越黯淡。
嗅着,血味越来越浓稠。
数双目,眼底通红;几双手,指甲划破手心。他们只能看着,因为江澄说:“停战艰难,平和不易,折一保千,再划算不过了。”
第二日,小寒,江澄留下孟瑶,只身返回关中太原,阖府养伤。
温若寒信守承诺,罢战赔偿。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