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 15 章 ...

  •   不归人(十五)
      34.

      会客厅内,长条桌上,和谈双方都绕过了诸如何时停战,停战线一类的废话,江澄拟定粗纲的时候就没留这一块的位置。

      打不打仗,从来不是一纸文书所能约束得住的。

      既然五家难得能坐到一张桌子上,聊些诸如赔偿、优惠、割让领地的话题比较有意义。

      江氏坐地起价,临时在算好的赔偿金额上翻了三番;温家就地还钱,拦腰砍下还要斩掉附属条件;金光善趁机两方下注,力图刀切豆腐两面光。

      你来我往,寸土必争。

      长桌上,缓带轻裘的贵公子之间,硬是杀出一股腥风血雨来。

      从晨间,唇枪舌战到黄昏,双方不过才敲定了些无关主题的细枝末节。

      不过,无妨。

      谈判,比的就是个耐心,江澄早有预期。

      此后数日,十数日,二十几日……

      还是那间厅,还是那条桌,还是那两方人,进程依旧缓慢。

      一点一点研磨细则,一丝一丝斟酌毫厘。

      江澄办事波澜不惊,每日和温若寒敲定了大体,再同温家的长老拉扯细则。

      一日敲定一条,三五日磨通一章。

      温家不是没有试图加快速度,但是,最多半日,雷厉风行又会被江澄缠裹回原有的进度,一日一条。

      他就像是一个固执的工匠,一分一分地打磨手中的石料,在纷飞落下的粉尘里,忘记时间,也被时光遗忘。

      温旭拍桌叫骂过江澄在浪费时间。

      可是,对面古井无波,伸手一拨归零的算盘珠子,江澄说,“急事缓办,不算清楚江家损失了多少,温宗主掏银子怕是也掏的极不情愿。”

      煞有介事的语气,好像他真的深信,只要算清楚了账,温若寒就会心甘情愿掏银子一样。

      温旭嗤之以鼻,魏婴嗤之以鼻,聂明玦对这份天真大皱其眉,金光善打了个呵欠,半开的扇面遮住了他的不以为然。

      不过,无妨。

      谈判,比的就是个耐心。

      江澄依旧维持着他的步调,每日一条,反复确认,当天敲定的所有细则需五家传看,确定无误后,一式誊抄五份分送五家。

      魏婴日日听着两方跳跃的话题,噼里啪啦的算盘珠碰撞声,只觉得,头大如斗。

      他完全不明白,江家死伤的兄弟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江澄最先算的却是俗世人的债——因温氏入侵而荒废的田地损失了多少。

      他也看不懂,为什么江澄分温氏的商产时,不拿下铺面,只要干股,一厘的股份分歧,磋磨一日才让步。

      可是他不敢多言,细务非他所长,为了兑现对江叔叔的许诺,他只能按捺下满脑袋的浆糊,日日不辍跟着去,人站在江澄身后,心里慢慢琢磨该怎么料理温晁。

      不仅是魏婴逐渐焦躁,温若寒也越来越不耐烦,连金光善都开始有些晃神,聂氏同蓝氏更是退出了细则的敲定环节。

      江澄亦有些变化,随着谈判渐久,他渐益惫懒,言行举止慢条斯理。

      若非他思路仍然清晰,词锋依旧犀利,闲聊两句都不忘给温若寒下套,不论能不能讨到便宜,都乐此不疲,魏婴和金子轩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被温家人下什么黑手了。

      漫无边际的谈判,还在继续。

      看着对面,蜗行牛步般,一口一口啜饮浓茶提神的江澄,温若寒被那人的困倦传染了一样,靠进圈椅,头脑放空,不知其所游。

      摩梭着手下的扶手,他不禁怀疑,对江澄的评价是不是太高了?鹰犬?哼,这种鹰?这种犬?

      江家的小子,简直像是一条被打断了冬眠的蛇,初见的锋芒不过是昙花一现,只要乍然惊醒时的吐信飞扑吓不退对手,冷冬就能消磨掉他的生气。

      这场游戏,无趣,要不要早些结束。

      温宗主遮唇,又一个哈欠。

      癸卯年甲子月甲寅日,冬月初十,冬至。

      外围细则商谈妥当,正式立文成册。

      核对完最终版本,温若寒和本家长老惊觉,他们让步太多。

      看着已做定局的细则,温家人却回忆不起有多少看似无关紧要的细则,都是在他们困顿至极的时候,被江澄趁机敲定成案,画押定音。

      这是一个局,针对岐山温氏的局。

      江澄,他故意在细枝末节上拖延时日,消磨他们的耐心和警觉,而江家,就是在那种近乎与时间割离的缓慢的步调中,一点一点蚕食着温家的底线。

      小崽子,果然是条蛇,毒蛇。温若寒又捏碎了一个扶手。

      35.

      细则既定,无论温家悔不悔,画过押,誊抄五家的条款都容不得推翻。

      在云深不知处,食不知味地吃过了甜饺,温家众人吸取教训,找来冰片薄荷膏,做好了拉锯战的准备,怎料,江家少主这回换成直拳了。

      照例一杯浓茶醒神,啜饮下后,江澄直起身,冷淡的眉眼半隐在滑落的刘海之下,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望向对面。

      后排,正无所事事的温晁正是他视线的落点。

      “我江氏大弟子魏婴,有一笔账要同贵府二公子算上一算。”

      开门见山,耿直的就像是江澄腰间悬挂的三毒,剑柄、剑身,线条笔直流畅,连个能做缓冲的护手都没有配。

      金玉相击的清冷滑出薄唇,敲动了两个人的心弦,一激越,一震颤。

      来了!

      二十八日,魏婴等江澄为他讨公道等了二十八日,终于等到江澄开口了。

      金戈激越。

      来了!

      二十八日,温晁躲魏婴阴森的视线躲了二十八日,终于躲不开江澄开口了。

      惊鸟震颤。

      “什么账?”

      口中问江澄,温若寒冷冽的视线却是越过江澄的头顶,直直刺向魏婴。

      若视线能凝为实质,江少主和温宗主已经在长桌上空对过一剑。

      “凌虐战俘,丢活人下乱葬岗的账。”江澄笑,杀伐的眼,冷光越现。

      厅内,桌上,哗然。

      各家只知魏婴失踪三月,大难不死回来时已入了邪道,没人知道他是被丢下了乱葬岗。

      百鬼分尸、万尸啃食,杀今生,断来世,多大的仇?多黑的心?多毒的人?

      集中在温氏身上的眼刀子更多了,其中以温晁为最,恨不得杀了他的人,终于不只魏婴和江澄两个了,至少还有聂明玦、金子轩和蓝忘机。

      腿颤、手颤、身颤、心更颤。

      顶着众人或恨毒,或凌厉,或憎恶的视线,温晁更颤,双眼不敢看左,不敢看右,更不敢看前,只能看下面,看桌子腿,看地面。

      蓦地,视线里,一袭白衣从旁闪入,衣角上的烈焰绣纹张牙舞爪,袖下露出的半截长剑,华丽而嚣张。

      慢了半拍,温晁才反应过来,挡在面前的人是他大哥,温旭。

      没有理会两个儿子,温若寒上下打量站在江澄身后的魏婴,那眼神,同看一只吊在后厨的烤鸭没什么区别,嗤笑出声,“本座看不出你师兄有什么不好之处,一番奇遇倒是让他修为精进不少。”

      舒服地向后一靠,态度轻慢,“得吾儿相助,这小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施恩不图报的口吻,明目张胆的颠倒黑白。

      “砰!”

      聂明玦重重一掌拍在长桌上,在云深不知处兢兢业业了不知几许的条桌,顿时塌落半边。

      “温若寒,你无耻!”

      怒喝声惊起窗外飞鸟掠掠,暴涨的杀气充斥室内,聂氏腰间的刀灵蠢蠢欲动。

      温若寒无动于衷,老神在在地斜睨一眼,“江氏少主尚未出言,聂宗主,你这正义未免喧宾夺主了。”

      若说清河聂宗主是一柄刀,锋芒逼人,那岐山温宗主就是一炉火,任你金戈横批竖砍,烈焰岿然灼灼,现在,火舌燎上了江氏身上。

      江澄笑了,唇边挑起一抹嘲意,慢慢点头,“一人杀尽岐山四百余兵士,确实是福。唔,不若……”

      荡了荡方才眼疾手快抢下的茶杯,轻啜一口浓茶,茶过浓,茶汤就少轻香多苦涩了,余韵在舌尖翻覆,提神醒脑。

      视线落于杯中的锈红残茶,白底红汤,就如那一日千里云梦的湖水,红、涩、恨……

      鸦黑浓密的长睫掩去眸色,他慢条斯理地道出未尽之言,“小侄也做回好事,将温氏二位公子都丢下乱葬岗里脱胎换骨一番。若干时日后,九州之上,最先荣登仙班者会出自于岐山嫡系,也说不定呢?”

      温旭大怒,手中红光直斩江澄面门。

      “这等福缘,温大公子为何动怒?”口中奚落,手中紫光闪亮,江澄指间指环化为长蛇飞蟒,亦不甘示弱,兜头卷向温旭。

      眼见两人动起手,局势即将从和谈直直升级到全武行。

      风声呜咽,一道白影从侧方插入,牢牢架住温旭的佩剑。

      剑停,风未歇,鞭也未息,剑风余威穿过玉箫孔洞,余音淼淼,紫光冽冽绕过剑萧,狠狠抽向温旭的胸口。

      又一道白影插入,窄袖中,满是伤疤老茧的掌,牢牢攥紧噼啪作响的鞭梢。

      僵持,剑与萧僵持,掌与鞭僵持。

      打破了这种僵持的是温晁尖利的叫骂声。

      “姓江的!”微颤的声线,紧咬的牙关,温晁愤恨,“你敢偷袭我大哥!”

      被逼到角落里,庇护他躲藏的墙也遭受波及时,不良于行的狈也会奋起反扑,“魏无羡就是本公子扔下乱葬岗的,他杀了我的娇娇,我要他死,天经地义!”

      江澄缓缓撤力收起鞭子,“王灵娇以活人做血饵,最后她死于凶兽尖牙之下,也算是自作自受。”

      “那女人不过是个家奴,魏无羡也一样,家仆之子,凭什么和我的娇娇相提并论。”温晁暴跳如雷。

      人分三六九,温氏公子自幼学到的就是他高人一等,他看中的人也高人一等,自作自受?温二少的字典里没有自作自受这个词。

      江澄皱眉,“确实,桑姑娘出身不高,我师兄亦然。”

      这多么天,所有人都知道江澄说话的习惯了,点头再摇头,赞同再反驳。

      果然,他紧接着词锋一转,“只是,话说回来,王灵娇是个妾室,再得宠爱,也是侍女做妾。”

      侍女,和家仆相当;妾室,和家奴齐平。

      要论“不过是”,就别说“凭什么”。

      温晁还欲争辩时,被温若寒挥手制止。

      深邃的眼敛去其中计较,温宗主好整以暇地问,“本座想听听,你要怎么算账?”

      “废温氏二公子温晁的修为!”

      斩钉截铁,江澄不容温氏玩弄半点文字游戏,“我师兄在乱葬岗受尽磨难,三个月方从那个鬼地方死里逃生,同等送温二公子去乱葬岗体验三个月,温宗主大抵不会舍得,用修为抵算吧。”

      温若寒挑眉,扫视江氏师兄弟二人,不应。

      “尽管那点修为不值一提,聊胜于无。做了事,无论后果或大或小,都要承担。如果岐山不舍得,江氏就只能自己取了。”

      江澄只是在下通知,这件事上,江家没有打算和温氏讨价还价。

      “一定要这样?”

      “这是江氏的底线。”

      “即便本座为此翻脸?”温若寒眉头下压,威压迫人。

      “江氏怕过温宗主翻脸么?”江澄净透的双眼,目光灼灼,直视温若寒的眼底。

      风静云黑鸟惊,霭流笼罩侵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