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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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黑夜为强大的白昼所迫，重回黑夜的孤独。
……
冬初将散未散的寒意，冷风还具有着侵略性，猛烈地扑在大街上，发出声声哀嚎。
陈炽独自坐在柏林城的街边，冷风划过耳际，他觉得头痛欲裂。
就一瞬间，他脑子里的那些东西逐渐开始消散。
他在国内接到了消息：恩师里昂在柏林被下了病危通知书，请求见他最后一面。
他不想去，更确切的，他没有理由见他。回国以后，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可以用完蛋来形容了。
更可笑的是，世人还都觉得他很伟大。
柏林的那所医院里，年迈的里昂胡须满了下巴，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艰难地出声：“炽，真荣幸还能在生前见到你。”
在里昂面前，陈炽语气平淡，声音却止不住打着颤说着：“老师，抱歉。”
对面沉默一瞬，又缓缓出了声。
“炽，你跟我说实话，你的病…到底有没有去看？”
陈炽并不想再隐瞒什么，他说：“我不会有几年可活了。”
他不去看病，就是想悄无声息消失于这个世界。
里昂说：“你要知道，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学生，是世界上很伟大的物理学家。”
“我记得…”他垂头，心里觉得无比惭愧：“我只是…没有理由活下去了。”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在翻江倒海，一些记忆错综地呈现在他眼前。
——“你知道么，你全身流淌的血都是脏的。”
里昂说：“你是陈炽，只是姓陈，名炽。答应我…活下去，好吗？”
“……”
“我还想在天堂里看见你的傲人成就。”
陈炽已经没了声音。
世界逐渐静下来，他亲眼看着，看着自己坠入混浊，慢慢被黑暗吞噬。
他也能清晰地知道，自己没救了，任谁怎么说，他从没想着活下去。
陈炽精神方面的疾病并不是突然的，其实早有预兆。
年少时，他是所有人眼中的风云人物，是难遇的天才。
没人知道，十四岁时，他的心脏就深陷进了无尽的黑暗。
他生来好像就背负了“天之骄子”的名号，没人愿意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看。
都知道，以他的性格早晚会出问题，可是没人想让他停下来。但是，对于他来说，活着远比活的伟大更困难。
……
最后，那道久别重逢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出现了。
接着，是那个少女的面庞——
“陈炽，你会是最伟大的物理学家…”
“尽管世界如之外的黑洞一般晦暗，你愿意与我一起歌唱吗？”
听见这道声音时，他顿时清醒了。
几秒过去了，他又缓缓垂下了头，眼神透着难过。
幻觉再次出现，也是他的痴心妄想。
里昂在夜里两点过世，遵从他的遗愿，葬礼一切从简。
静静地，他在黑夜里独自流着泪。时间也似明月流淌。
愣了会儿，陈炽从病房窗内抬头，仰望晦暗的天空，似乎想起了什么。
陈炽记得，那个酒吧里。
他随着一群人的眼睛望过去，舞台上有位手持吉他的歌手。
少女的头发落在肩上，额前的碎发飘起，双目含情，等待着音乐伴奏响起。
他随口向身旁人问了声：“这个女生叫什么？”
“沈厌。”
“哪个厌？”
燕子的燕还是美艳的艳？
“好像是讨厌的厌。”
第二日夜里，他又去了那个酒吧。只不过，这一次她却拉起了小提琴。
他原以为，她是个狂野的女孩。
那时，看着她的脸，陈炽脑海中年少时的回忆也越来越清晰。
无意间仲夏的一天总让人大汗淋漓，蝉鸣却不停。
A市一中初中部因学校装修，暂且合并在旁边的第十九中学。
虽然两校地址挨得近，教学成绩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中初中部是区里排名第一的中学，十九中却是个鱼龙混杂的学校。
成绩好的学校里的学生自然都对差学校的学生带了不好的滤镜。
沈厌穿越层层人群，急匆匆地冲进了校门，她床头的闹钟没响，这次就差一分钟迟到。
进了校门，沈厌靠在保安室的墙上喘着粗气，声音震天。
保安老头抽着烟笑，随口说了句：“小屁孩，书包打开，查违禁品。”
沈厌一怔，急忙说：“我是乖学生，你别查了。”
太不巧了，她书包里还有盒新买的烟。她抬眸看了眼，桌子上有太多被没收的烟和武侠小说。
老头抬起夹着烟的手指了下她，道：“滚滚滚，刚下的通知，不让带坏一中那些个学霸。”
老头又语重心长说：“这么年轻抽个什么烟，还什么狗屁爆珠，要亲嘴啊？还死贵死贵。”
沈厌低下头思考，觉得逃不过这次了，干脆认了倒霉，她翻出包里物理课本里夹着的打火机，不咸不淡道：“火给你我也抽不了了。”
老头接过，勉强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
路上，她心怀怨气地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电子表，然后留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心里一慌，赶忙冲进了厕所里换衣服。
因为个子高且五官端正，沈厌突然被选做了国旗护卫队的成员，学校发了套军绿色的军装。
穿好了，少女肩宽腰窄，金碧辉煌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峰，流苏顺着垂下，倒真有了正经模样。
她满意地照了照办公楼的窗玻璃，随后一刻不缓，抬脚就冲向了学校操场。
护卫队站位中，她旁边的严失递给她那把装饰枪，撇了撇头示意她看向远处，缓缓道：“看到一中那个区第一了么？看着这么乖呢。”
沈厌头也不抬，自顾自正了正头顶的帽子。她出声：“看他干嘛，看我啊。怎么样？帅不帅？”
严失无奈一笑，骂道：“装个屁。”
沈厌问：“什么屁啊？你不觉着得我特别像那种谍战片中的英雄吗？”
严失嗤笑了一声：“你像毒枭派来的卧底。”
沈厌也没惯着她，冷漠地骂了句：“去你妈的。”
典礼这才开始，全场肃静之时护卫队踢着正步进场，他们步履铿锵，个个威风凛凛。
个最高的女生脑后一低马尾，眼里没什么颜色，学生气却溢得不成样子。
前几天她还染着黄毛，现在只是临时把头发染了回来。
随着国歌悠悠响起，国旗也终于升好，飘扬在那片透蓝的天空。
年少时总是无所畏惧，趁着人山人海，一名一中的男学生冷不丁喊了句：
“十九中大烟队——敬礼！”
这道声音非常昂扬，满是底气。他口出狂言，或许是看见了保安室里数不清的烟盒。
话音落地，全场人声鼎沸，炸了天。护卫队里的几个同学也刚好敬了军礼，一群人不知所措地憋笑。
沈厌耳边的发丝被风吹动，模糊了她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总感觉被指名道姓了，毕竟她也是切切实实被收了打火机。
一场典礼结束得飞快，沈厌只记得校长的鸡汤话，还让本校学生鼓掌欢迎这些一中乖孩子，最后就只剩了一句话：
“请各班有序退场！”
因为身穿这身衣服，这半小时沈厌站的笔直，大会结束时早已经被烈阳晒的大汗淋漓、腿脚松软。
她走得晃晃悠悠，本打算回到教室。
倏地，她步子一顿，发觉身后被砸了盒烟。
她心思一滞，好奇这烟盒怎么带进学校的，她这才回头看了眼。
那少年笑的轻狂，说：“队长，不抽支烟？”
他长得不错，气质勾人，身形也高大，的确像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大烟队队长？沈厌莫名嗤笑了声，觉得这人过于莫名其妙，像个傻、逼。
她眯起了眼，咬着牙沉声问了句：“想打架？”
“嚯。”他笑着说：“不不不，老子就想跟你处个对象。”
沈厌心想，这人既然有烟，指定不是什么乖学生。
风吹着，沈厌一字一句：“我是好人。”
什么狗屁好人，她只是找了个破绽百出的借口。
周围雾蒙蒙的一片，有的只是氤氲看不见的未来。
身后，他却看愣了神。
在陈炽为数不多与父亲的记忆中，少女身穿这身衣服，像极了父亲陈战曾经穿过的警礼服。
然而，他也曾说“陈炽，我是好人”。
少女脸上的神色风轻云淡，一副一腔孤勇的混混模样，却说着最能让他热血沸腾的话。
不知过了许久，沈厌渐渐没了心情搭理这人，她的目光延续到了他身后的人。这张脸，显然更能吸引到她。
他的头发很短，脸上还有着微小的疤痕，浓眉下一双眼睛冷淡又炙热。
沈厌察觉不妥，瞬时移开了目光，她重新问眼前少年：“叫什么？”
眼前人挑了挑眉，轻傲极了。
“跟老子处对象就告诉你。”
沈厌腔调端的清高，问他：“你抽烟？”
沈厌觉得他招惹自己就是想与她狼狈为奸。
他笑道：“抽烟怎么了？”
沈厌吸了口气，一双眼冷冷地扫过了他，转身留下了一句话。
“不好意思，我喜欢跟好学生玩。”
待她的身影远离，身后的少年忽的笑的胸腔震颤。
……
放了学，沈厌的烟瘾刚好发作，手中却没了火。
她独自一人靠在巷子里的阴暗墙壁，她的指腹轻刮着烟盒上的纹路，一时只觉得浑身难受。
耳边喧嚣不停，微风扫过落叶，落在了她脚下。
近在咫尺的距离，沈厌恍然望见前面一少年。
打火机的烈火之下，他没有任何表情，熟练的抬手点了支烟，随即，烟雾徐徐升起，缭绕在他的身旁。
孤身一人在巷子里抽烟？沈厌心想，这是天赐良机。
“同学，借个火行么？”
不远处，一道女声忽的传了过来。
沈厌眼望着远处那人冷冷地掀起了眼皮，唯一给她的一抹眼神也冷淡极了。
他像是抽出空看了她一眼。
意料外，他点了下火，映在了他的傲人脸庞。
火舌之下，他回答了句话。
“让我过去给你点烟？”
看着他左脸颊的浅浅的一道疤痕，沈厌突然变得有些胆怯。犹豫一瞬，她还是鼓足了勇气上前。
少年手指修长，指缝里夹着那个打火机，另一手抄近了裤兜。
他扔过来打火机，刚好被迎面走来的沈厌接到。
啪嗒一声，她点燃了烟，叼进嘴里，瞬间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她侧头，看见风里那位少年，觉得眼熟。
风吹着，沈厌问他说：“一中的好学生也抽烟？”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没应这句话。
沈厌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突然觉得他的神色像是在反问：好学生不能抽烟？
他手中的那支烟也刚好燃尽了。
沈厌一笑，转身离开了。
A市中考结束，暴雨倾盆而下，埋没了许多人的未来。
陈炽没想到，沈厌竟然以艺术生的身份与他一同出现在A市一中的校园里。
她是练习钢琴的，艺考全市第三，进入了A一。
……
高中时两人再次相遇，沈厌仍旧在她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张扬肆意。
在陈炽的印象里，她那时头发也不长，额前厚重的齐刘海总是遮住那双厌世桃花眼。
她很叛逆，但也足够顽强。
陈炽永远爱着她。
即便她让他十一年都活得生不如死。
如同那句话所说，爱情如同热泪中的烟火，湿漉漉的，却总在燃烧。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