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伊人》无声悄然

8、第 8 章

　　门厅两侧壁上，嵌了鹅卵形的大穿衣镜，一片晶澈。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她身后的镜子上，瞳孔紧所了起来。
　　她定睛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映在镜子里的倒影，不由得一怔。
　　从耳垂后方开始，露出的颈项上布满了一连串深色淤痕，并一径绵延至衣襟内……那些明显得像在昭告世人，她赤裸裸的行径。
　　孟疏隐凝视片刻，着了魔似地伸出手，牢牢将她抓住。
　　她背上的纱早已全汗透了，被抵在镜面上，那样的冰寒刺骨。
　　“放手。”
　　“不放，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放开！”
　　他的手在丝绸浴衣上越收越紧，她猛力挣扎，却是怎么也无法挪动半毫，气息渐渐不匀。
　　一缕幽香，梦魇般隔着微凉的空气，扑鼻迩来。
　　那不是舒眉自己的味道，过于芬芳张扬的气味，让她带着许许多多累赘东西的心，仿佛从胸口里蹦了出来。
　　她清晰地听见了心碎的声音，一滴一滴，落下，溅开，无痕。狠狠撕破了苍白的迷雾，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接下来，舒眉能记起的就是一团惊天动地的混乱。
　　扯落，撕打，抗拒，挣扎，只为了摆脱他的牢制。
　　臂肢灼烧似的剧烈疼痛，不停挣扎，不断反抗，结果却如出一辙，注定无法逃离这个男人，永远也逃不脱这个无止尽的恶梦……
　　心底泛起不甘的怒意，一股激烈憎恨下，不加思索地狠狠的推开了疏隐。
　　她没想到他那么容易就被推开。
　　他踉跄着撞到了桌角，灯光阴影下，有什么裂开的清脆声响，随后，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桌角上，红色的液体沥沥的往下落着。
　　他白皙而修长的手指不住的抓挠着，鲜血从唇角滴落，耳鼻也都流出血，她看见他那双似玻璃珠一样的黑瞳里也流出了红色的血。
　　身下绣金色橄榄叶的灰色地毯渐渐潮红一片，慢慢的，他的手不动了，眼睛也渐渐合上，没了声息。
　　模糊的眼中晕渲成一片淋漓鲜红……
　　她坐在地上，默默地摇头，神色苍茫双目空洞地转动着，在这撩乱动荡的夜里，仿佛寻找着谁。
　　身旁散落着原本搁在古檀的书桌上的景泰蓝的笔筒，各种瓷器的碎片，还有原本插起的淡青色半透明的纱花，还有……没有了生息的他……
　　不会的，疏隐只是睡着了，只是睡着了而已……他不会死的……
　　她，没有失手杀了他……

　　“怎么了？！”
　　蕴含着惊讶的声音蓦然在死寂的空气中响起，章舒眉惊的一颤。
　　转头看去，叶景卿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披着浴袍，背离着光，他脸上的表情不可掌握，只是隐约地，仿佛在他的唇角窥见了一丝微笑。
　　他缓缓上前，动作优雅而从容，慢慢的阴影自他的面上撤去，他，俯身伸手探向了孟疏隐的鼻间，其后又摸向颈间。
　　她屏住呼吸，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死了……舒眉，你做了什么？！”
　　叶景卿抬头，瞳仁中是深郁的黑，有如暴雨前沉潜浩大的云涡，凛冽蛇行的电光，在其中奔窜隐现。
　　做了什么？没有，她什么也没做……
　　不，她做了，她是想要伤害过他，可是她真的没有要杀他……她真的没有……
　　雨依旧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窗外那一片浓黑的，深不见底的夜晚，仿佛要吞噬人心，仿佛要淹没一切。
　　“舒眉，你别怕，我马上叫人安排一下……”
　　叶景卿来到她的身旁，他的脸被暗影染的白腻中略透青苍，但依旧是无比的英俊。
　　她只怔怔地看着的他，两耳旁仿佛有雷鸣之声，眼也渐渐模糊，无法对准焦距。
　　门开了的声音，门关上的声音。
　　舒眉坐在地上，仿佛一无所觉，身子彷似融入了无垠黑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空无尽的沉色终于出现裂痕，些微弱光在乌黑的彼方轻轻浮起。
　　茶几上的小立灯发散出微弱光晕，在四壁投射出巨大的阴影。而她的眼前，却是无法打破所有的魔障，只能一次复一次地，不断踏入一个又一个的连绵暗黑里。
　　身下波斯的纯毛地毯已是染上刺目的红。
　　室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强烈到几乎令人恶心欲呕的程度。

　　古檀的书桌角上，还有未干涸的血污。
　　静极的室内，糊着和纸的灯发出色泽柔和的晕光。灯侧一方，在灰色的波斯毯上躺着的是，失去了生命的孟疏隐。
　　除却七窍流血外，孟疏隐的面容依旧那样的俊朗柔和，从他的侧面看去只是仿佛沉睡了一般。
　　那样的睡颜，就像无数个深夜，她偷偷起身看到的一样，带着些许的孩子气。
　　他死了，她爱的人死了……
　　章舒眉呆呆的看着他的尸体，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杀了他。
　　不论蓄意与否，她终是杀了他……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是爱他的，那么的爱，爱的毫无喘息地余地，爱得几乎放弃了所有的自我。
　　这是她的罪，终身去除不掉的枷锁。
　　她看着他的脸，没有恐惧，没有惊慌，甚至连悔恨都没有。
　　有的只是那悲哀，无尽的悲哀几乎已将她完全吞没。
　　一口一口地，一吋一吋地，从胸口怦动的地方，来吞灭她的一切。
　　她却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吞蚀殆尽。
　　她想站起来，她想最后再摸一摸他的脸，她无数次亲吻过的唇，无数次爱抚过的颈……
　　心中愈绝悲哀,就连身体也沉重的无法负荷
　　她不停地站起，又不停地被自己绊倒。重复几遍的狼狈之后，最末在她挣扎时，一股异常冰冷的感觉突然袭上她的肩。
　　猛一回头，男子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上。
　　如墨勾勒的眉，黑白分明的瞳，还有那弧形优美的唇，淡淡的晨晖掠过男子的面庞，形成一圈清冽的柔光，将那内发的冰冷气质展现尽致。
　　是几乎可称为绝顶美男子的脸孔，但同时却也是她恶梦的根源。
　　“别怕，他虽然死了，但是我已然安排好了一切，你不会有任何事。”
　　男子弯下身，富含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轻柔响起。
　　然后男子站起身，摁了电掣，一时间大放光明，举室皆亮。
　　突来的光线刺眼无比，她下意识的眯起了双目，现在她可以肯定可怕噩梦已经站在了眼前。
　　叶景卿，是的这个叫做叶景卿的男子正站在他面前。
　　姿态优雅，一向冰冷的眼中此时含着的复杂情绪看着她。
　　“舒眉……别怕，一切有我，你不会有任何事情。”
　　极俊美的面，诡异刺眼的光芒，邪恶的笑容，他向她伸出了手，她甚至可以看见他身后出现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正紧逼着她。
　　一切有他？
　　可这一切正是因为有了他，才变成这样。
　　这个男人，这个让自己不胜痛苦、痛不欲生的男人……
　　恐惧着，憎恨着，悲哀着……
　　可是，她还是不自觉地握住对方那毫无温度的手指。
　　她需要，需要有一双手，能拉住她。
　　不然，她就会被悲哀淹没至死。求生的本能让她拉住了他。
　　静静地注视着叶景卿。
　　室外纷飞的旭日初升，可是她心中的雪，却始终没有停过。
　　好冷……真的好冷……
　　而他，伸出了手，用好整以暇地用大衣紧裹住她，拥着她走出了刚刚命案的房间。
　　她的眼前失去了黑暗的屏障，刺目的灯光骤然倾泻而入，她被刺得几乎睁不开眼。
　　十数名军士封锁了楼层，预备护送他们出去。那些军士的肩章上都络了金线，腰间挎着的乌黑枪套上亦是印着叶阀的火焰徽记，只不过是浅青色的。
　　那是叶景卿的贴身亲随。
　　这么想着，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