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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星夜 ...

  •   “沈妹妹染了风寒,不宜饮酒。是吧?”黄心莲及时解围,声音微颤。

      顺着这话,人群里悉悉索索,也开始有人帮腔。

      “若是偶感风寒,更要喝一杯暖暖身子,莫不是瞧不上伯爵府。”高台上东道主姜广翰歪嘴说道。

      简直不给沈蕴开口的机会,他一手高举酒樽势要敬酒,精瘦的手臂从长袍下滑出,双颊凹陷,眼下一轮乌黑,只留一对射出精光的眼珠还透露点精神气。

      这哪是劝酒,简直逼迫。

      园内氛围已然诡异,无人敢轻易出头。不想惹是生非的早溜得没影了,只留下些素来与伯爵府走得近的。

      “我不想喝。”沈蕴吐口气强装镇定,用力绷直颈背。

      “来人,这酒沈妹妹不爱喝,换一盏,我亲自喂。”林二小姐一字一句,咬碎了后槽牙般喝道。

      末了,夺过一大壶酒径直拽过沈蕴的下巴,一左一右还挤来两个女使绑住她的手脚。

      就要开始强灌。

      全场见状无不倒吸口凉气。简直嚣张至极。

      少女被捏得生疼,脑子发懵,太阳穴处青筋爆出。父母亲教导切勿惹事生非的话犹在耳边。
      此时她满腹疑惑,就为情仇?天子脚下,怎会有人敢如此行事?

      沈蕴紧闭着嘴,任由牙齿被撞得生疼。谁,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啪——垮呲——酒盏应声而碎,

      “啊——”林二小姐的尖叫随后接上,她堪堪反应着几秒内发生了什么,半掌捂着自己的脸,掌下是脸被划破处微渗的鲜血。

      园中留下看热闹的无不被这一幕惊吓,大气都忘了出。一旁女使下意识逃窜。那高台之上的姜广翰也吓得一震。

      想象中冰凉的酒并未进入口腔,沈蕴跌倒在地。抬头视线既被挡在自己身前的阿古占据。她背影直挺,可散发的煞气让人一顿。

      黄心莲见状剜了杯湖水,忙让沈蕴漱口。

      阿古眼球快速转动,掐进肉里握紧的双拳,提醒着她保持冷静。
      拱门外她亲眼见到一具女尸被抬了出去,那人面目狰狞,脸上耷拉着中毒后酸腐的皮肉。不久后就隐约传来沈蕴的声音……

      她捡起地上一块碎瓷,乍一看像是要挟持林二,警示所有人切勿靠近。

      阿古才刚刚拉过那女人的手,抓到自己身前。府内侍卫就闻声赶来拔剑护卫,呵,来得真快。

      她本意利用林二先出府,视线却被对面一道亮光干扰——阿古猛眨几下眼,定睛一看,一把亮面长剑强光之下正折射着自己的身影,和身后屋顶上模糊的人头!弓箭手?

      阿古眉头一抽,丢下碎瓷。

      腰背佝偻着突然嚎丧一般跪倒在林二脚边,“哎呦,天爷哟,小姐你好苦的命。你个妖女!一个月前克死了丈夫,现在又是毒死了我家小姐,又是让林二小姐伤了脸。作孽啊!”

      她蓬头垢面,满脸灰土泥浆。不知道是哪个乡下来的村姑在撒泼。这架势让周围的护卫宾客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阿古说完还不打算作罢,栖身去瞧人家的脸,“林二小姐,您一定要为婢子做主啊!我家小姐,才刚攀上伯爵府就一命呜呼了啊!二小姐您有天神保佑…没被妖女伤及性命乃是万幸,真是作孽啊……”

      那林家小姐哪里料想得到这疯魔的阵仗,前言不搭后语。前一秒捏着碎瓷片煞气逼人,后一秒就成了为商户女讨要说法的。

      “你!定是你下毒!我家小姐尸骨未寒,你不准跑!”阿古说着爬起身来,紧紧抠着早已呆傻的沈蕴的衣领,誓要找回公道的模样。

      众人听到下毒的字眼,显然这婢子的说法与先前“自杀”的解释相悖。看来这里头大有文章,并非一杯酒这么简单。

      林二还捂着脸僵直伫立,眼珠子好似要从瞪大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阿古见状,表情一收不再耽搁半秒,拉着身后的姑娘们直往府外冲。

      “她是沈家的丫鬟!还愣着干什么,追啊!”林二才认出换衣服的阿古。吼叫着,众人才反应过来朝沈蕴一行追去。

      林二双眼猩红,从头上抽一杆长簪,簪头尖利如锋。

      一众人浩浩荡荡,将长廊石板踏得蹊跷作响。可拐个弯,哪还有人影。无奈分头寻找。

      阿古拽着沈蕴在府里小道横冲直撞,似是再熟悉不过这地方。

      “你确定把黄心莲藏在那没事吗?”

      “跟着我们死得更快。”阿古没把住嘴。

      幸而沈蕴只顾得上沉浸于无尽的恐惧,“怎么会?怎么会闹出人命……”

      ——砰——
      狭窄转角处,又是一声结实的撞击。少女的额头又青又紫,满脸慌乱。

      贺璟兰眼见先前牙张五爪的大小姐,现下一身不吭、发髻松乱,难掩讶异。

      “这边没有。”

      “那边也是,不要放过任何角落!”

      ——脚步踢踏碎石板,佩剑与护甲咣当作响,爆炸般搜寻声逼近。

      半息一滴的汗液往阿古脊背里淌,她将沈蕴拉到身后。

      究竟是敌是友?似是被逼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阿古瞳孔微缩,她眼神警惕,跟随那对主仆肆意探究。

      终于截获一道刻意的关注,阿古躲避不及,撞入其中。

      视线相交,那个叫商确的护卫黑眸闪烁微光,左手把住长剑,意味不明。

      瞬息之间,起势出手,一道剑风朝阿古方向劈去。长剑直直飞入胸膛,炸出血花。

      解决了身后搜寻到此的护卫——二人为友?

      阿古来不及多想,她拖着身后的沈蕴,几乎同时向甬道钻去。

      四人再见,匆匆几眼,相顾无言,擦肩而过。

      “内院这边有鞋印!她们肯定跑不远!”姜广宇和林二小姐赶到时,见到的不是沈蕴,而是坐在长廊上翘着二郎腿挖耳朵的贺璟兰。

      “贺公子,可看到过沈蕴那贱人?”

      “林二小姐,在下一直在此,未曾见有人路过。只是……你这脸怎么?”贺璟兰皱眉抿嘴,一副厌恶嫌弃。

      那女人又将脸用手帕捂上,已然被气得浑身颤抖,声音嘶哑张狂,“她一定离这不远,搜!搜不到就放箭!”

      侍卫才上前一步,就见甬道处立着一个人,暗影掩面,用一杆长剑挡住去处。那剑通体炫黑,某处沾着若隐若现的猩红。

      “贺公子,为何要替敌人遮掩?她沈家早已无足轻重,还妄想靠联姻翻身!为何不杀了那沈蕴,永诀后患啊?”姜广宇看出二人不是好糊弄的,只得全盘托出。

      “敌人?我丞相府向来与人为善。我只是不想让这么一大群人打打杀杀扰了我的清静。姜伯也不希望伯爵府宴会毒杀的事传出去吧?”
      贺璟兰甩着腰间玉佩,双腿交叉踏在长廊座椅上,暗色下风流倜傥。

      商确放下平举着的剑,用个“请”的姿势给人指了条路。

      “走这边。”姜广宇喉头发出哮鸣,他那个老不死的爹,向来懦弱却好体面。无奈绕道搜寻。

      见人走远,贺璟兰才长舒一口气“她们应该已经跑远了吧……”

      又突然怨念,“这主仆二人好不够意思,今日帮了她们次数,一句答谢都没有。”

      商确走出暗影,光亮触及,眼里浓烈的情绪融进了天色。
      “我倒觉得她日后会承这个情。”

      今日种种,只是一眼,不言而喻,各走一边。

      “那亮剑警醒之情又如何算?看来那沈蕴还不够机灵。”贺璟兰拍拍褶皱的衣角,跟着商确往出府的方向走。

      此时——

      “为报情仇至于要杀了我?”

      “没这么简单。”丫鬟声音低沉。

      “你……你是谁?”沈蕴盯着阿古一眨不眨。总觉得刚才一盏茶的功夫发生的所有,让人分不清虚实。

      “奴婢当然是阿古啊。”阿古又恢复了木木的脸,恭卑的语气,傻气直冒。她冒出头探看,再道“小姐还请噤声。”

      沈蕴再混乱,现下也只得配合了。

      两人此时来到柴房外,掩藏在一大摞柴堆后。找准时机,阿古带着沈蕴爬狗洞钻出了府,走到当头,再转个身,就是自家马车。

      “大小姐,可是现在回府?”马夫见到两人狼狈之样有些意外。

      “往东走,今夜宿在客栈。”阿古声音低沉,面色是从未见过的沉稳果断。

      “那可靠近京郊了,是否先禀告老爷?”

      “你别问了,先走!”沈蕴心里乱麻一团,生怕有人追来,顾不上许多。

      车夫不敢多问,扬鞭策马,溜出街道。

      夕阳薄霞,上空寥寥缕缕一点红。这是入夜前最后的亮色。一乘奔腾的马车声响过大,与沉闷的黄昏格格不入。那两匹棕马疾驰,碰上颗石子,带得后边的车身直往上飞。

      “完了,全完了。得罪了姜广翰,还把林二破了相,父亲知道非叫我罚跪一周。”

      “这到底是去哪?”沈蕴手把住车框,被颠得小脸苍白,后怕得直碎碎念。

      “老爷近日提过如遇意外,就躲去蛊街。”阿古随口扯谎,脸不红心不跳。

      对着沈蕴,老爷命令的,夫人告诫的,大房长辈都能搬来安她的心。

      “父亲说的?可我从没听说过什么蛊街。为何不回侯府?”沈蕴像是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哪儿来的命给你回侯府?他们毒杀的计划必非一日之功。提前安插的眼线,加上那些伯爵府杀手,多方夹击,只怕还没逃到主街,就能悄无声息地将人处理。

      阿古神色凝滞、微眯双眼,选择蛊街,就能在自己掌控之中。沈蕴这类人与之毫无瓜葛,谁又能想到呢?行事拿捏自然方便许多。

      她隐瞒内心想法,只安抚道“小姐莫怕,老爷选这蛊街定是在贼人计划之外,比回侯府要安全。我们小住一晚,明日一早回去再将实情禀告。”

      “这也是父亲计划的?”沈蕴疑虑密布。

      “正是。”

      夜已深,浓雾弥漫。铁蹄踏过土地声响即变,应该是进入窄道了。阿古听得到马蹄车轮的前进声,还有那微弱的,悉索的,杂乱的——

      “趴下!”阿古拉开车帘,去拖那车夫。
      箭矢如春日一按就弹开的蚂蚱,那么快、那么高……从四面八方飞来。

      “他,他中箭了!血,血啊!”沈蕴喊叫道,喉头发涩。

      阿古任由受伤的马匹奔腾,一把翻过车夫查看,撕下一边短帘,用力一系,说道,“小姐!得把他扔下去”。

      “他还……还没死呢”沈蕴晕头转向,舌头都捋不直了。

      谁知阿古一脚一蹬,那车夫早就滚到一旁草丛里去了。

      沈蕴心惊耳鸣,只觉天旋地转。

      放完了一轮箭,那伙伏击的人马依旧紧追不放。到蛊街除官道外,有三条小路,皆处密林。

      车头的生灵发出尖锐鸣叫,阿古意识到什么,猛然跳向前,马肚子渗出鲜血。她半跨在横梁上,拉紧缰绳,加快了速度。

      紧接着夹紧双臂解开那匹伤势较轻的马,扯过一件披风卷进套索里,踹开那马任由其奔向另一个方向……

      怎会有人知道自己随机选择后的行踪?

      难道是有人一直跟在我们身后……贺璟兰!他是最后见过自己的人,若是他假意帮忙,实则引来伯爵府杀手伏击,也不无可能。

      拉着车厢的那匹独马,以愈发明显的减速苟延残喘,它沉重的呼吸压得阿古喘不过气来。

      她回想起早晨出府时,小厮问的那句话“你当真再也不回来了?”

      那时自己笑着回复有缘再见,期待着唾手可得的自由……

      京郊的夜晚黑幕沉沉。

      若我在此星夜万箭穿心,会后悔吗?又有谁会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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