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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蛊街 ...

  •   “我们跳车!” 求生的本能将思绪划破一道口。

      “我,我不会跳!”车身倾斜,沈蕴缩成一团,惊恐不已,半晕半醒,手上衣裳沾满血迹。

      “啧。” 阿古抽完最后一鞭,闪进残破的车厢内。提溜起角落之人,翻身从车底板勾出样东西。

      见有匹快马往密林深处跑,上头飘扬着亮色披风。

      没有一丝犹豫,伏击者兵分两路,朝不同方向追去。

      那瘸脚受伤的单匹马,还拖着车厢,能跑多远。

      很快,一队人马在临街街口发现了起火的车厢,黑烟滚滚。那匹马乖顺的跪倒在地,毛发被伤口不断流出的血浸湿,它呼吸微弱,眼皮耷拉着,低头舔舐地上的一片苹果……

      “只找到未烧尽的衣物。”

      “巡逻卫队要来了,不可正面冲突。去一个人看看那头是否抓住了沈蕴,留下的继续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

      蛊街黑烟窜起几里高,大半条街的人都知道昨夜闯入辆火光冲天的马车。

      清晨人声鼎沸,来往白丁,乍一看倒与京都其它街巷并无差别。

      通宵赌嫖的商贩跑卒,待开工前总习惯来杯热茶热汤。肉铺屠夫在长桌上砍敲着,血肉飞溅,白骨森森。宿于街边的乞丐被透过草席的阳光晒醒,坐起身扣扣痒,以那双泥蛮的眼打量着迎来过往。

      阿古不知从哪顺了件粗布土色短衫。团个单髻,几绺碎发飞在额前。单臂抱膝,混在茶汤铺子外的人堆里。

      对面灰头土脸的沈蕴和那条像污渍下长出来的青色纱裙早已物是人非,她扭伤了脚,在巷子里躲着战战兢兢熬到天明。一杯热茶下肚,脸上总算多了一团红晕。

      “我要饿昏了,真想当了这银钗玉佩。”沈蕴靠在茅草屋边,捏了捏袖兜里藏好的东西,不耐烦说道。

      阿古小心翼翼递过一顶草帽,看她气呼呼的扣在头上。“小姐……”

      沈蕴斜眼一瞥小声道“得得得,不用你说我知道这些东西并非寻常之物,招摇易暴露。”

      她又说,“正因如此,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父亲母亲肯定正满城寻我呢。”

      “现在恐怕还走不了。”阿古揪着脚边杂草。

      “我不管!昨日不是说好一早就走?”沈蕴碎碎念,拿根树枝顶戳丫鬟,“害我跳车崴脚,饭也没法吃,还这般衣衫褴褛!”

      阿古扣扣耳朵,压低声量,“大小姐,尚不知他们两队人马是否离开。若是现在走,就是两个活靶子。”

      “亏你还知道是活靶子,不找个地方躲藏,竟蹲在这人堆里。”沈蕴白了眼铺子里外来来往往的人。

      “是奴婢思虑不周。”

      阿古鼻子一动,忽然嗅到股酸风。眼见着来了一伙人,大汗淋漓,一入铺子,大声吆喝着要水。她低头侧身听着门口的动静。

      庆幸这挤在臭汗堆里的理由终于来了。

      “他奶奶个腿的,一辆烧得稀巴烂的破车,也要老子去搬。被卫队的搜刮完还剩个屁。”

      “我打听到是个富家小姐的马车。唉,说不定此刻落咱们地盘猫着呢,要是个细皮嫩肉的想想都值钱。”

      几个汉子边走边聊,几双通红的眼里是藏不住的凶狠。

      “听说是得罪了大人物,估计方才那群人凶神恶煞的,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正是在寻人呢。”

      声音渐远了。

      听到昨夜那伙刀箭齐发的杀手还在,沈蕴将头顶的草帽往下紧了紧。慌神道,“我们去找官兵,或者找家农户掩藏,伯爵府的人总不能一直在这耗着吧。”

      阿古眯了眯眼,她的金贵小姐怎会知晓,蛊街从前是黑市交易之集合地。这儿的人别说帮忙掩藏,把人迷晕砍去手脚都算良善了。至于官兵,在此履职苦差一份,人员混乱,暗中勾结不计其数……

      谁承想一场百花宴,竟牵扯出这些。下毒,伏击,追杀,一个伯爵府怎么会如此难缠?
      他们要杀沈蕴打着给狼狈为奸的林二报情仇的幌子,实则是要对失势的沈府赶尽杀绝。卷进这种事,别说自由自在,搞不好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再等等吧。”阿古故作憨态,囫囵说着。

      既然外头天罗地网决计也走不了,要不……阿古突然开口,“小姐不是说饿了,奴婢刚从身上翻到些碎银,先去里头歇歇脚如何?”

      “五谷!还等!你个死呆子当我好敷衍?”少女满脸通红,往日婉转轻柔的嗓音如今满是沙哑。

      “你不是说自己身无分文?歇什么脚,你怎么不住这儿算了?”

      叫人全名,又牙尖嘴利,代表沈蕴是真生气了。阿古却只觉得好笑。

      于是只得装个诚惶诚恐,“小姐,奴婢脑子笨说不清楚,不过咱们一定能回府的。”

      “回府?就靠你?在那之前只怕早就被人取了性命。”沈蕴仍是不退,胡搅蛮缠之态。
      她心里有数,像昨日那样靠着蛮力与钝感而得来的胆大,已是阿古傻人有傻福。
      “要不你留在这儿盯住那伙人,我找机会先跑,等寻到救援再回来接你。”

      这就想丢下自己了,果然是沈蕴。阿古沉默不语,终究心沉下一寸。

      既然如此,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万般都是奴婢的错,咱们先吃点东西吧。”阿古引着人往里坐。

      一听能填饱肚子,沈蕴收了计较。两人在一张小方桌落座,茶汤铺子本就不大,那跑堂伙计见一直在门口蹲着的人进了店,脸色难看。

      “这没钱外边坐坐得了,来里边凑什么热闹。”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沈蕴手叉腰道。

      “净水素食就好。”阿古掏出银子,眼见那伙计神情一改,又乐呵呵的招呼起来。

      阿古觉察到一旁试探的视线,将剩下碎银摆在桌上。

      “唉,你们两个!”原来是隔壁桌先前进来的那几个壮汉。

      “这位爷有何贵干?”阿古循声回复。

      “看你们两眼生啊,打哪来的?”

      沈蕴抢着吱声,“……西边来……寻亲来的。”

      “哈哈哈哈,来这儿寻亲?”另一个续满络腮胡的汉子笑道,“只怕是昨夜来这逃命的吧?”
      他眼里闪着精光。

      阿古与其眼神一对,转而瞥见几人腰间都别了短刀。

      “你……胡诌什么!我头上无钗,腰间无玉的,哪像什么富家小姐。” 沈蕴慌乱难掩,声调上扬。

      此话一出,络腮胡得意极了,“我可从来没提过什么富家小姐。”

      他这话引得几人咯咯发笑,眼神在碎银与沈蕴间流转,意味深长,气氛诡异。

      阿古腹诽,沈蕴这性子果然急躁……

      一桌子黑壮汗子,上下打量眼前灰头土脸的小妮子,五官是掩盖不住的的绝色,体态端庄,姿态傲慢,衣领之下是泛白水灵的肌肤。就是怎么旁边跟着个瘦条条的棒子,他们忍不住冷嗤。

      阿古捕捉到隔壁的心思,邪气上涌,暗忖对策。

      恰逢小二上菜,隔断了这流转的气氛。阿古不再理会旁人,端过茶碗,倒了两杯沸水。

      隔壁本欲发作,忽又不禁息声。

      沈蕴饿了一天,也无精力去管旁人,于是那副尊贵小姐的仪态早丢之一旁,拖着腿佝偻下背脊,开始狼吞虎咽。灰尘扑扑的脸上沾满汤水,狼狈至极。

      两人自顾自吃起来。

      清汤素面香气扑鼻,竟让人尝出了荤食般的香淳。

      阿古吃得亦是放荡不羁,脏乱一团。她俯身贴耳悄声道,“小姐,奴婢想如厕。”

      沈蕴嫌弃呼之欲出,“用饭时怎能说这些。你去就是了,快去快回。”

      阿古恭敬退下,余光瞄了眼隔壁一桌子人。

      她快步径直走过后厨,寻了个隐蔽之处,靠在墙上咬指甲。

      没过一会,拐角处传来细微动静。一看,不就是隔壁桌络腮胡,正偷偷摸摸左顾右盼。

      阿古轻哼,“别瞧了,这没别人。”

      那络腮胡见了阿古,语气狠冲,“你小子什么来头,会打道上的手势。”

      自打阿古和沈蕴入座,隔壁的目光便紧紧黏上了。行走江湖,黑白两路总有特殊的规矩。阿古趁放银子、倒茶的功夫,点桌面,敲茶杯。正是蛊街的约见信号。

      粗布短衣的阿古直切重点,“我只是个车夫,来和你谈交易的。”

      “就凭你?细胳膊细腿的,拿什么和老子谈?”男人半张脸续满络腮胡,偏偏又一身一脸的横肉,凶悍难挡。

      “我想你已经猜出来我们的身份了。”

      “哼,我们兄弟几个远远瞧见你二人,早明白了。”

      “你们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劫财劫色、杀人放血了,对吧?毕竟蛊街做的就是人的买卖。”

      络腮胡愣神,拿刀尖剔牙,“你倒是了解。是又如何,我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你剁成八块。”

      阿古始终木着脸,重申道,“我说过,我是来和你交易的。”满脸脏污的青年吐口气,勾出袖子里沈蕴的玉佩,
      “里头坐着的那位是我家小姐沈蕴,连夜追捕她的是伯爵府,你们只要把她交给那伙满大街寻人的打手,想必少不了好处。”

      摸索着手里的玉佩,惊讶其成色不菲。又听见答谢意味,络腮胡眼神一亮,“就这么卖了你家小姐?少诓人!若真有好处你怎么不绑了她去领赏?”

      阿古叹气,“我也是没办法,那可是伯爵府。毕竟是我带着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我若现身他们不会给我任何辩驳的机会。”

      这小车夫来回踱步,果真苦恼不已,“可他们要的只是小姐,我一车夫何必跟着送死呢?各位得了好处日后攀上伯爵府的交情不愁没前途,我又因此捡回条命。这怎么不算两全其美的交易?”

      络腮胡摸着下巴思量,恶狠狠握着刀,“你就不怕我们把你灭口?”

      阿古背对男人缓缓开口,“若是……我知道一个秘密呢?”

      “什么?”

      “只有我最清楚小姐商户下资产。京都哪一号钱坊里,有哪几只宝贝。事成后,钱财我们平分,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也不是空话。”

      “你杀了我,卖了她,也不过得些碎银。可拿她一人换来前途与钱财,你们不亏。想想吧,这可是改命的机会。”

      “看来你这心腹倒成了她的大患。”络腮胡斜眼瞧着,似是不屑。
      一瞬过后,他摇头晃脑,语气强硬,“你把玉佩留给我作为保证,再有我们人多,事成后你三我七。”

      这是上了贼船了。

      阿古露出纯真笑容,“合作愉快。”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座位。

      沈蕴饿得太过,吃饱过后发着晕乎。络腮胡同桌上几人边耳语边手势,为干一票大事通气。

      阿古抿了口茶,直视门前铺晒沁满的暖阳,余光里是沈蕴模糊瞌睡的样子。

      小姐,别怪我。生死面前,仁义都是狗屁。

      小憩了半盏茶功夫,沈蕴瞧着好好的隔壁突然生出动静,她睁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往自己身边来。一左一右,堵在身旁,甚至动手搭自己的肩,勾自己的手。

      “你们做什么?好大的胆子!”她脸色憋的通红。一群畜生青天白日胆敢调戏自己。

      她下意识看向阿古,眼神求助。

      那个木讷的阿古没有上前制止,她看着满脸震惊的沈蕴,看她恐慌,愤怒,而后敲桌子,打人,摔碗。她在反抗,无用的反抗……

      茶汤铺里灌进一口风,吹得阿古额前碎发飘动。

      她一动不动,目光似有若无放在眼前的少女身上,又像是直穿透她,看向虚无。

      往日木讷呆板的那张脸,泥土灰尘之下,此刻依旧木着,像是悲悯的神佛,却又冷漠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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