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斯坦尼的一封信》93号加满

36、第三十六章

　　“你当初是怎么找到礼乐的？”
　　黎化坐在贺旻的办公室里。礼乐曾经在闲聊的时候说过那是个好地方，在那里，白天能看到整个CBD的风景，晚上能看到所有苦命打工人被奴役的灯火。
　　他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一手夹烟一手拿酒杯。这些天他的那些陋习都不由自主地出来了，他心里有些阴暗的窃喜，觉得幸好此刻礼乐不在，不然说不准会嫌弃他那低下的自控力，一方面又巴不得她现在就能翻着白眼走过来，阴阳怪气的说些有的没的，那种想让他戒烟又不好意思表现的很关心他的话。
　　贺旻坐在办公桌前。
　　黎化的手段远远比她有效的多。他已经在这个高曝光的圈子里呆得如鱼得水了，舆论怎样生成，怎样造势，怎样变成武器去逼迫真相暴露与扭曲，那些老辣的做法让她瞠目结舌，让她感到巨大的差距。
　　此刻她也才能渐渐明白，礼乐这次能这么大胆的撇下一切，把后背交付过来的原因。贺旻知道，如果只有自己能帮她，那礼乐要做的事情远比现在多得多，她不仅要承受皮肉之苦，还要费心周旋外面的一切，保证自己能万无一失的出来。
　　“我和礼乐认识是在一堂经济类的大课上。那个时候礼乐上研究生，修了经济学位，而我去上选修课，组队做小组作业认识的。其实那个时候只是点头之交，或者说，我对她来说只是点头之交。”
　　黎化偏头看了她一眼。
　　贺旻叹口气。
　　“你也知道，礼乐不是一个普通人。她漂亮，只要坐在那里，就有很多人的目光停在她身上。她聪明，努力，你知道在国外同时修生物和经济两个学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吗？她做的很好，和她多聊两句，你就会发现她人也有趣，看过很多书，对什么都能侃侃而谈却并不说教。她很包容，也会看到任何人身上的闪光点。无论你的观点多么低级无趣，她总能告诉你其中有哪些可贵的地方。
　　她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的，善良的人，或者说，她是一种类似于救世主一样的人。她能心疼一切别人的遭遇和苦难，而一切都包装在她那些看似唯利是图的外表下面。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是这样的人，因为我和她认识的不算早。”
　　“因为自从她不能做戏剧行业之后，她就没有能让自己感到满足的目标和奋斗终点了。她不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了，因此她为了免去痛失所爱的苦，干脆把自己的意义定义为让拯救者。”
　　黎化接上一句。
　　她在惶惶然的现在和迷茫的未来里，选择了一种看似充满意义，实则自暴自弃的活法。这样，在已经看起来绝望的未来里，好像还有一丝往前走的动力。
　　贺旻有些迷茫地看过来。
　　黎化忽然想起来，也许礼乐之前没和她详细说过之前高中的时候学艺考的那些事。也许说了，但也许贺旻很难理解。于是他摆摆手。
　　“没有，你继续。所以明面上你俩在课程结束之后就没有交集了，但你一直在关注她对吗？”
　　“对。也不能说没有交集，当时我很喜欢她就是因为她很喜欢蒂姆波顿，我俩有共同喜欢的电影导演，隔段时间会出来喝个酒聊聊电影。但我确实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的。之前礼乐参加过一个学校的实验室，那个实验室是生物物理工程交叉领域，在研究一种能留存在生物体内的带有小辐射芯片，可以监视血液健康。那个时候礼乐自己偷偷留下来过一个失败的试验品，自己改了改，加了一个算法。通过那个辐射波段，可以利用一种类似摩斯密码的信号片段远程传递信息。”
　　黎化浑身僵住了。他虽然对这个领域没什么了解，但胜在聪明。即便如此，他费劲地跟上贺旻刚刚那一大段的叙述之后，还是有些难以消化。
　　“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贺旻点点头。
　　“礼乐这个人，她其实不是学术界喜欢的那种类型。她聪明，创造力强，动手能力也强，就是伦理道德方面的界限太高。她做这些纯粹是在验证一些设想，却不支持投入生产。她也不是一个很在乎自己的人，当时我和她交往最密的时候，她刚做好这个东西，自己给自己动了个小手术把芯片嵌入了手臂某处，在我和她的手机上都加入了程序作为终端。”
　　“她疯了吗？”
　　那段话的信息量实在是有点大。黎化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很显然，在贺旻的这段描述里，展现出来了另一个全新的礼乐。偏执、疯狂。这些信号对于黎化来说无疑是消极的，不正常的，让他感觉到礼乐也许比他想象的状态更糟。
　　“我也这么问过她。她说她心里有数，她说她惜命的很，这东西不加入大动脉，本来就是小事。”
　　她在扯淡，很显然。
　　“我一直没有删掉那段代码，礼乐问过我要不要帮我删掉，我说不用。后来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我的终端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个“在线”功能。我发消息问过礼乐，她后来把芯片取出来了，她说一旦出现这个‘在线’就证明芯片又进入了人体内，被人体的生物信号激活。我当时觉得奇怪，但我当时傻，根本不去再仔细想想为什么她会忽然加上这个功能。”
　　“所以后来，在她遭遇······那些，之后，你就看到了消息。”
　　“是的。就在学校实验室进入恐怖分子之前那天晚上，在线了。”
　　所以是那个晚上。
　　在亲眼看到了老师的死亡后，礼乐开始逼迫自己冷静的思考一切的可能和解决方法。她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灾难，于是就想到了那个芯片。
　　黎化好像看到了那天晚上的礼乐，身上还带着老师的血腥气，在自己的房间里压抑着巨大的恐惧和崩溃，甚至手都是颤抖的，把芯片缝进了自己的身体。
　　“她——在那个程序里告诉的你她在哪里吗？”
　　“是。但是我实在是太笨了。程序其实只能传递简短的消息，礼乐却还是努力详细地一步一步告诉了我该怎么做。该怎么找学校，找警方，找律师，最后找到她。其实礼乐的方案里我没有出现在明面上，只是需要的时间更长一些。但是，她好像太痛了，也好像，最后坚持不住了。她有一天忽然发消息，说要不算了吧。”
　　算了吧，太累了。
　　巨大的办公室一下子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礼乐，原来你也会坚持不住。
　　黎化不由得去想要是当时真的算了，会是什么样。
　　礼乐，你也会像Jack chen一样，无人知晓地葬身在那充满了苦涩和冤屈的他乡吗。
　　他终于流露出来了痛苦。
　　他终于被那些言语打击的狼狈不堪，丢盔弃甲。他夹着烟的手捂住了眼睛，慢慢用力地弓起了身体，喉咙里堵塞着巨大的哀鸣，最后消弥在苍白的寂静之中。
　　他终于对礼乐的那些孤独的岁月有了那样深切的实感，对那随时可能发生的失去有了巨大的恐惧。
　　最后他说，
　　“这次有我，不会走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