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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生死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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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色澄澈,阳光暖融融地铺在青石板上。
苏月华牵着硕儿的小手,在街上缓缓走着,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硕儿指着糖人摊子,小脸上满是好奇的光。
转过一个街角,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蓦地从角落站起,踉跄着堵在了路中央。
苏月华只当是寻常流民,并未在意。身旁的柳月已习惯性地去摸荷包,想施舍几枚铜钱。
“姑……姑爷?!”柳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声音因惊愕而变调,“不……是徐之谦!”
苏月华心头蓦地一沉,凝眸看去。
只见徐之谦头发蓬乱如草,满面尘灰,身上的棉袍脏污破烂,露出的手背布满冻疮。
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此刻正直勾勾地钉在她身后的硕儿身上,那眼神混浊,却又燃烧着某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她几乎是本能地将硕儿往身后一揽,用自己整个身子挡住孩子,声音瞬间冷冽如冰,
“徐之谦,你想干什么?”
自从上次济世堂前他那番癫狂指控,苏月华对他早已无半分旧情,只剩全然的警惕。
毕竟算是又结了梁子。
徐之谦的目光像黏在了硕儿身上,贪婪地扫视着孩子惊怯的小脸。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极度干渴,嘶哑地挤出话来,
“我……我来接我儿子回家。硕儿……他是我的种,徐家的长孙!”
徐母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扑到徐之谦身边,枯瘦的手指指向苏月华,尖声附和,
“对!硕儿是我们徐家的根!你一个被休出门的妇人,凭什么霸占着徐家的孙子不放?快把孩子还给我们!”
“休要胡言!”苏月华将吓得往她裙后躲的硕儿护得更紧,目光如刀。
“徐之谦,和离书上写得明白,硕儿归我抚养,与你再无瓜葛。你看看你自己如今的模样,有什么资格来谈‘接儿子回家’?莫要吓着孩子!”
“我是他爹!这就是天大的资格!”
徐之谦仿佛被彻底激怒,那点残存的理智被执念烧光。
他猛地向前一步,脏污的手径直越过苏月华,朝着硕儿的胳膊抓去。
“啊——娘!” 硕儿吓得尖叫,拼命往苏月华怀里缩。
“你敢!” 柳月厉喝,冲上前欲拦,却被徐母一把死死抱住腰身。
徐母不知哪来的力气,又抓又挠,口中哭骂不休,两人顿时扭作一团。
眼见那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就要触到孩子,苏月华眼中寒光骤现,她毫不犹豫反手拔下髻间那根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银簪。
手臂一伸,锐利冰冷的簪尖,直直抵向徐之谦探来的手腕脉门,只需再进半分便能刺入。
“徐之谦,你再敢碰硕儿一下,我便废了你这条胳膊。”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带着母兽护犊般的森然杀意。
徐之谦被那簪尖的寒气激得手一抖,动作停滞。
他抬头,对上苏月华毫无温度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玉石俱焚的决绝。
腿都被废过了,命根子也不行了,他还在乎这个。
短暂的僵持被他心中疯狂的执念打破:
儿子,那是他翻身的唯一指望!
“把儿子还给我!” 他嘶吼一声,竟不管那抵在脉门上的利器,另一只手也胡乱抓来,整个人如同疯狗般扑上。
一道染血的玄色身影,裹挟着一阵疾风与淡淡的血腥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卷入这混乱的方寸之地。
来人出手快如鬼魅,精准地一把钳住徐之谦那只抓向孩子的手腕,五指如铁箍般收紧。
“呃啊!” 徐之谦痛呼未及出口,便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袭来。
只见那玄衣人手臂一抡,徐之谦枯瘦的身子如同断线风筝般凌空而起,划过一个狼狈的弧线。
额头“砰”地一声巨响,结结实实地砸在数步外的青石板路上。
力道之猛,让他贴着地面又翻滚了好几圈,方才像摊烂泥般瘫住,只剩痛苦的呻吟和蜷缩。
尘埃微扬。
薛沐缓缓收回手,他的身体挺拔,稳稳挡在了苏月华与惊魂未定的硕儿身前。
他肩头的衣料颜色深暗,洇湿一片,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侧脸线条紧绷,目光如淬寒冰,扫过地上挣扎的徐之谦和呆住的徐母。
方才那雷霆一击的狠厉,与他此刻略显虚弱的站姿形成对比,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凛冽气息。
薛沐侧过头,目光迅速扫过苏月华小脸煞白的硕儿,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
“姐姐,你们没事吧?”
苏月华一眼便看见他肩头颜色深暗的衣料,显然出了不少血,还有他过分苍白的脸色,心头猛地一紧,脱口而出,
“你……”
然而,粮草的阴云、父兄的安危、家国的沟壑瞬间涌上,将那丝本能的关切狠狠压了下去。
她偏过头,语气恢复了拒人千里的冰冷,“此事我能应付,不劳费心。”
“姐姐……” 薛沐唇色越发苍白,那声呼唤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痛楚与恳求。
比起伤口的疼,心口的窒闷如海浪袭来,“姐姐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你我之间,谈不上原谅与否。” 苏月华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深秋的寒潭。
就在此时,秦国公带着大批家丁呼喝着追至,瞬间将这一小片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秦国公提刀指着薛沐,怒喝道,“贼子!还想往哪里逃!”
他目光狐疑地扫过被薛沐下意识护住半个身位的苏月华,厉声质问,“这妇人可是你的同伙?一并拿下,格杀勿论!”
薛沐瞳孔骤缩,他方才只顾着救人,此刻才猛然惊觉,自己这“北燕细作”的身份,这被“追杀”的场面,竟将苏月华也卷入了致命的危险之中。
他给她带来的,除了欺骗,竟还有此刻的刀兵之灾。
薛沐缓缓转过身,再次面向苏月华,那双总是藏着算计或笑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哀戚。
眼底里,那孤注一掷的澄澈,反而令人动容。
“姐姐,”他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周围的喧哗淹没,却异常清晰,“如果……有来世,我们能干干净净地重新遇见……你能不能……原谅我?”
苏月华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破碎的男子,那句冰冷的“谈不上原谅”堵在喉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家仇国恨是真的,他的欺骗是真的,可他无数次相救,那些日常琐碎的温情也是真的,此刻他眼中那近乎卑微的祈求,更是真的。
她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她的犹豫,她的沉默,落在薛沐眼中,却仿佛已是回答。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惨淡却释然。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握住了苏月华那只还攥着银簪的手,带着她,将那锋利的簪尖,决绝地刺向自己心口。
正是计划假装被秦国公“重创”的位置附近,但这一次,力道、角度,全然不同!
“姐姐……原谅我。”
簪身没入,他闷哼一声,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带着她的手松开,整个人像断了线的傀儡,朝着冰冷的地面滑落下去,玄衣上的血色急速蔓延开来。
“主子——!!” 他带来的几名亲信侍卫目眦欲裂,万万没料到计划中假死的“戏码”,竟会演变成皇子真正意义上的自戕。
其中一人反应极快,猛地掷出数枚烟雾弹。
“嘭!”“嘭!”几声闷响,浓重呛人的白烟瞬间爆开,遮蔽了视线,人群大乱。
苏月华僵立原地,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握住的触感,掌心仿佛还沾着他心口温热的血。
她眼睁睁看着烟雾弥漫,看着那道玄色身影被他的侍卫拼死抢入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周围的喊杀声、徐母的哭嚎、硕儿的啜泣、秦国公气急败坏的怒吼……
所有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变得模糊而遥远。
直到烟雾被风吹散些许,原地只剩下一小滩刺目的血迹,和那枚正在滴血的银簪。
他……死了?
半响,一声极轻极轻的呢喃才从嘴里溢出,飘散在混乱的空气中:
“薛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