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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前夫哥的困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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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粗暴地赶出府门的徐之谦一家四人,伫立在空荡冷清的大街上,茫然无措。
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扑打着他们单薄的衣衫。
新嫁过来的翠儿尤其显得无助,她瑟缩着身子,下意识地往徐之谦身边躲了躲,手指绞着身上那件婢女服饰。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还以为自己这次终于攀上了高枝,虽然过程不堪,但终究是嫁给了一位户部侍郎,甚至阴差阳错地成了正妻。
可转眼间,美梦就成了噩梦,侍郎成了丧家之犬,而她这个“正妻”,连个遮风挡雨的屋檐都没了,只有眼前这无尽的长街和路人投来的鄙夷目光。
虽然中途蹦出个平妻,倒也无伤大雅,毕竟,她怎么说也是从晋王府出来的,那个女人不管什么身份,总高不过她去,以后府里还是自己说了算。
但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翠儿怯生生地扯了扯徐之谦皱巴巴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哭腔,“夫……夫君,现在我们可怎么办啊?”
徐之谦双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曾经属于他的朱漆大门,眼中翻涌着屈辱与恨意。
“我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大员,”他刻意拔高了嗓音,仿佛在说给门内的人听,也说给自己听,
“明日早朝,我定要向陛下启奏今日所受奇耻大辱!让苏月华、王雪嫣,还有那狗眼看人低的晋王府,都付出代价!”
婉娘与徐母听了,对眼下这狼狈处境反倒并不十分忧惧。
徐母挺了挺佝偻的背脊,努力维持着昔日侍郎府老夫人的派头,接口道,
“不错!我儿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又是堂堂户部侍郎!如今户部尚书空缺,我儿便是部堂之首!陛下圣明,岂会任由宗室如此折辱朝廷命官?定会为我儿做主!”
“可是……晋王和郡主势大……”翠儿声音更小了。
比起徐之谦虚张声势的官威,她更了解自己从前主子的手段。
她攀上徐之谦,本也没奢望泼天富贵,只想着哪怕徐之谦日后被贬官外放,总还是个官身,自己也能有个依靠。
可她万万没料到,徐之谦竟是个空架子,半点家底都无,就这样被扫地出门,赤条条丢在了大街上。
“势大又能怎样?!” 婉娘在一旁立刻附和徐母,她嫌弃地瞥了一眼畏缩的翠儿,语调尖刻,
“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婢女出身,晋王府两声恫吓就把你魂儿吓飞了?他晋王再尊贵,难道还能大得过陛下,越得过国法去?”
转身又向大门啐了一口,“还有这个王雪嫣,算什么东西,区区一处破宅子,夫君是朝廷要员,难不成还能没有自己的府邸。”
都说做官虽然俸禄不高,但是油水颇大,尤其是户部,更是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的官位。
只要徐之谦还是户部侍郎,不愁没有好日子。
见他们几人如此笃定,翠儿惶惶不安的心也稍微安定下来。
她看向徐之谦,小声问道,“那……夫君,今晚我们住在哪里?”
徐之谦整了整身上那件沾了尘土的锦袍前襟,仿佛这般就能整回些体面。
他昂首道,“自然是京城最好的客栈。”
说罢,也不等身后三个女人,便率先迈开步子,朝着记忆中灯火通明的繁华街市走去,
“我要好好歇息,你们也需仔细梳洗。明日早朝,我要精神抖擞地上朝进谏!”
几人跟着他,来到京城最负盛名的“云来客栈”门前。
掌柜抬眼瞥见这几位衣衫不整、面带尘色的客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里透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天字号上房,一晚上五十两纹银。”掌柜拨着算盘,眼皮都没抬,“本店规矩,需预付一百两。”
“荒唐!”徐之谦怒喝,官威下意识端了出来,“本官……我走南闯北,从没听说过客栈还有预付一百两的规矩!”
那掌柜这才抬了抬眼皮,上下打量他一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别人自然没这个规矩,对您几位嘛……就有这个规矩。”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惠娘毕竟在外头混迹过,心思活络,立刻听出了掌柜话里的挤兑和防备。
她心头火起,上前一步,尖声道,“你什么意思?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位可是堂堂户部侍郎徐之谦徐大人!你区区一个客栈掌柜,也敢如此怠慢?你这店还想不想开了!”
掌柜一听“户部侍郎”四个字,难以置信地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发髻散乱的男人。
京城里一年到头的新鲜事不少,奇闻异事更是不计其数,眼前这个人说自己是户部侍郎也不无可能。
就在此时,旁边一个正在独酌的客人放下酒杯,嗤笑一声,朗声道,
“刘掌柜,这位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户部侍郎大人,没错。只不过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引得整个大堂都安静下来听他说话,“只不过,徐侍郎如今可是多了个了不得的新身份,晋王府刚收的家奴!那卖身契上的血手印,半个京城的人都瞧见了!”
他声音洪亮,字字清晰。
话音刚落,整个客栈大堂先是死寂一瞬,随即,压抑的嗤笑、毫不掩饰的哄笑、以及各种意味不明的议论声轰然炸开,如同滚油里溅入了冷水。
徐之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又在下一秒涨得通红发紫,仿佛被人当众剥光了衣裳,又狠狠地抽了无数个耳光。
他僵在原地,只觉得那些嘲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芒,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让他无处遁形,羞愤欲死。
“你……你放肆!” 徐之谦双目赤红地瞪着那个出声的客人,胸膛剧烈起伏,嘶声吼道,
“本官乃朝廷命官,岂容你等市井之徒在此污言秽语,毁谤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也不能住店不给银子呢。”那人接着起哄,能进这个店的人非富即贵,哪会在意徐之谦的威胁。
刘掌柜见状,直接撵起了人,“这位侍郎大人,小店庙小,您要住店赊银子还是去别家吧。”
“来人,送客。”
徐之谦一行人被无情地撵出客栈。
他们几人如同丧家之犬,在愈发深沉的夜色里辗转流离,又接连去了几家或大或小的客栈。
然而,一听闻他们身无现银,想要赊账住店,掌柜们不是立刻冷下脸摆手送客,便是借口客满,将他们拒之门外。
即便徐之谦一再强撑颜面,端出“户部侍郎”的名头,也无济于事。
昔日这能让人敬畏三分的官衔,如今却成了街知巷闻的笑柄,连一块遮身的瓦片都换不来。
夜风寒凉刺骨,徐母已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
最后,还是徐之谦硬从翠儿和婉娘身上搜刮些银簪和耳坠,勉强凑了一小把散碎银钱,才在城墙根下一处最是低矮破旧的客栈,要了一间最便宜的下房。
那房间狭小阴冷,弥漫着一股霉味,床板硬得硌人。
四人挤在逼仄的空间里,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粗鄙笑骂与划拳行令声,与昔日侍郎府的锦绣富贵相比,不啻云泥之别。
这一夜,徐之谦一夜无眠,他连夜写出了那份《赈灾安民策》。
晋王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打倒,可他注定要成为丞相的。
他并不气馁。
到明日上朝,他将《赈灾安民策》呈上去,受到皇帝赏识,便是一步登天。
梦里就是如此,虽然攀上了晋王,但让他名声大噪的,是那份尘封许久的《赈灾安民策》。
第二日天未亮,徐之谦便在徐母、翠儿和婉娘三人簇拥下,换上了昨日勉强浆洗熨烫过的官服,怀揣着最后的希望与满腔的愤懑,朝着皇城方向走去。
徐母努力挺直腰板,翠儿和婉娘也特意整理了鬓发,她们跟在徐之谦身后,仿佛这阵仗还能撑起几分昔日的体面。
一行人顺利抵达了官员们等候上朝的宫前广场。
看到徐之谦顺利地站进了那一列列穿着朱紫官袍的队伍中,徐母等人脸上不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眼前。
然而,当队列缓缓移动至巍峨的宫门前,带刀侍卫却伸出长戟,毫不客气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止步。”
徐之谦一怔,强自镇定地昂首道,“本官乃户部侍郎徐之谦,为何阻我上朝?”
那侍卫面容冷硬,目光扫过他,如同看待一个陌生人,公事公办地回道,“上官有命,徐侍郎今日不必入宫觐见。”
“什么?”徐之谦难以置信,声音陡然提高,“谁的命令?本官乃朝廷三品大员,按制必须上朝!尔等岂敢假传谕令?”
侍卫不再多言,只是持戟的手臂纹丝不动,如同一道冰冷的铁壁。
正当徐之谦面红耳赤,欲要争辩时,一位平日还算熟识的同僚恰好经过,见状停下脚步,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
“徐兄,莫要在此争执了。是晋王殿下昨夜入宫面圣,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今早通传下来的意思便是……让你暂且回府,静候发落。至于‘私德有亏’四字,已是流传开的说法了。”
徐之谦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随即又被熊熊怒火烧得通红,“晋王辱我太甚!我要面见陛下,陈诉冤情!”
那位同僚叹了口气,摇摇头,带着几分怜悯,也带着几分不想惹祸上身的疏离,低声道,
“徐兄,眼下这情形,怕是难见天颜了。你还是回吧,别再冒犯了龙颜。”
徐之谦闻言,面如死灰,呆立在清晨凛冽的寒风里。
他慌忙从袖中掏出那封早已备好的奏折,双手奉到那位同僚面前,姿态放得极低,几乎要躬下身去,
“李大人!李兄!您与我同年进士,往日也有些交情,求您看在同榜之谊的份上,帮我这一次!”
他声音急促,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这折子里是我对赈灾筹粮的一些见解,陛下看到后肯定龙颜大悦,对我大为赞赏。”
那位李大人眉头紧锁,目光在徐之谦惨白的脸和那封奏折之间逡巡,脚下却微微向后挪了半步,面露难色,
“徐兄,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晋王势大,你如今这境况……我若贸然替你递这折子,万一惹恼了晋王,我自身尚且难保,家中老小又如何是好?”
徐之谦一听,心直往下沉,他连忙上前一步,更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是在抢,
“李兄!李兄且听我一言!我虽暂遭困厄,但户部积年旧案、各地钱粮往来关节,其中微妙处无人比我更清楚。”
他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松动,“这不仅是帮我,也是帮李兄自己多一条路啊!今日您拉我一把,他日徐某若能东山再起,绝不忘此恩德。”
李大人眼神闪烁,显然内心在天人交战。
他又瞥了一眼那奏折,终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迅速伸手将折子抓过,塞入自己袖中,动作快如闪电。
“徐兄……”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音,“此事风险太大,我只能说……尽力一试,成与不成,实难预料。你……好自为之,切莫再对他人提起。”
说罢,他不敢再多看徐之谦一眼,像是怕沾染上什么晦气一般,匆匆一拱手,便转身疾步离去,迅速汇入前方进入宫门的人流,消失了踪影。
徐之谦僵立在原地,袖中已空,掌心却全是冰凉的汗。
他知道,这渺茫的希望,或许已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缕微光了。
徐之谦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徐母、翠儿和婉娘见徐之谦这么快走出宫门,难以置信地围拢上来。
徐母急切地抓住儿子的手臂,“谦儿,怎么回事?你怎么没进去?”
徐之谦勉强定了定神,努力挺直脊背,
“哼,晋王那小人昨夜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暂时阻我上朝。不过无妨!”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仿佛在说给周围的空气听,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的陈情折子,已经托李大人递进去了!只要陛下御览,就知道我胸中丘壑,不仅会还我清白,还会加官进爵,以抚我今日之辱。”
徐母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连连拍着儿子的手背,“好!好!我就知道我儿有本事!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陛下圣明,定不会让忠臣受屈!”
然而,一旁的翠儿却脸色煞白,她怯生生地扯了扯徐之谦的袖子,声音发颤,
“夫、夫君……妾身觉得……此事是否从长计议?晋王势大,我们……我们不如去赔个罪,哪怕贬官外放,做个知县、县丞,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官,有口安稳饭吃,强过如今这般悬心吊胆啊……那折子,能不能……要回来?”
她见识过晋王府的手段,深知硬碰绝无好处,只求能有一隅安身。
结果被徐之谦母子指着鼻子一通臭骂。
婉娘则站在稍后,一只手不自觉地轻轻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
她听着徐之谦的“豪言壮语”和翠儿的怯懦哀求,眼神复杂。
她想要荣华富贵,但更清楚眼下需要保住徐之谦的官身才是最要紧的。
徐之谦若真的一味硬顶,触怒天颜,只怕连最后一点指望都没了。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却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那抚着肚子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夜色浓稠如墨,低矮客栈的后巷寂静无人,只有远处更夫模糊的梆子声。
婉娘裹紧了一件不起眼的深色披风,悄无声息地溜出客栈侧门,熟门熟路地拐进几条街外一条更窄的暗巷。
巷子深处,一个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男子身影,在看到她后立刻迎了上来。
两人甫一靠近,便急切地搂抱在一起,动作亲密而熟稔。
“你怎么才来?”男子声音里带着抱怨,手却不安分。
柳娘烦躁地推开他些许,压低声音道,“别提了!徐之谦那蠢货,好像真的要完蛋了。真是晦气,偏偏赶在我……”
她顿了顿,没往下说,只是烦躁地绞着帕子。
那男子闻言,倒是没那么焦急,反而凑近她耳边,声音带着市侩的精明,
“急什么?再等等看看。船还没彻底沉呢,慌什么。晋王要整治他,咱们正好……趁乱再捞最后一把。他好歹也曾是户部侍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有些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