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生活日志》李上云

71、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夜里吃过饭，竹海说来帮长岁铺床。

　　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竹海站在铺前双手拖着被角一抖，吹的烛火摇摇欲灭。

　　长岁坐在屋子的桌前，一手撑着脸，眉眼弯弯无奈道，
　　“虽然相较于你们来说我是有些四肢不勤，但铺床还是会一点的。”

　　竹海头也不回的说，“这屋子你许久没住，得收拾细致些。”

　　“不愧是小院长，做事就是体贴。”

　　长岁又开始逗人，这话引得竹海脸一下燥热起来，手里的动作加快了些。

　　没两下收拾完，他站在床前看了看，又弯腰把铺角扯平整。

　　都弄好了，他也该回去回去睡觉了。

　　可转身走动两步，脚定在长岁身边。

　　“怎么？想同我一起睡？”
　　长岁歪头看了眼床上，“被子够大应该能行。”

　　“不过你不打呼噜吧？”
　　“哦不对，小孩应该不会打呼噜。”

　　这自言自语好几句，搞得竹海琢磨许久的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长岁早看出来小孩有话想和他说，不过今天实在太累，他不想一直冷飕飕的傻坐着谈。

　　拖着鞋几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坐下，屁股往后挪了挪，伸手拍着身边的枕头说，
　　“有什么话在这盖着被子说，外边多冷啊。”

　　竹海傻楞楞地站着，手指捏上衣角。
　　虽然平时都和云林他们一起睡，但现在、要和长岁哥哥一起？

　　微微低着头，有些犹豫，心底却又有些激动。

　　长岁看着小孩那拘谨的模样，没忍住笑道，“和我一起睡这么吓人？”

　　竹海连忙摇头，随即一步一步挪到床边。

　　等躺下时腰背还是僵硬得不行，手握拳放在身前，不敢乱动。

　　“你以前、”
　　长岁看着小孩的姿势就知道肯定不舒服，有心想说两句，但又反应过来差点惹起伤心事。

　　“以前什么长岁哥哥？”
　　竹海半侧过头看向长岁。

　　烛火没熄，橙光映出侧面轮廓，像极了普通人家家里的大哥哥。

　　以前在家时他也是和自家大哥住一个屋的。
　　后来爹和大哥出了意外，娘亲带着他一路来到康平，好不容易有了活路，却还是没撑住那一口气。

　　“没什么。”长岁摇摇头，“你想同我说什么？”

　　竹海轻颤的眸子一愣，顿住没反应过来。

　　之前脑子里翻来覆去想过好多，可现在突然被长岁这么直接的问出来，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济幼堂的屋子都是新修建的，屋顶房梁都还很干净，没什么丝网虫洞。

　　“长岁哥哥，我想起我爹娘和大哥了。”

　　之前想了许多要说长岁很好、让他们有依靠能生存的感激之话，可临到开口，竹海却转了话头。

　　“想起什么了？”
　　长岁随意的搭口，伸手提起被子盖在下巴处，又往竹海身边凑了凑。

　　竹海一家只是个普通的农户，一家四口，日子过的简单又平淡。
　　可现在回忆起来时，总有说不完的趣事。

　　“大哥带我在田里抓鳝鱼，弄得满身都是泥，回来后被娘好一顿骂。”

　　说起挨骂的事，竹海嘴角咧着笑，手还伸出来时不时比划两下，长岁时不时问一句搭个话。

　　“……后来娘亲没多久就走了。”

　　小孩方才还亮着光的眼睛只剩下一片落寞，长岁伸手揽着人拍了拍。

　　“不过娘肯定也很开心，因为他知道我可以活的很好，她也能放心去找爹爹和大哥了。”

　　小孩仰起头看着人，嘴唇微抿，是真的很感激长岁。

　　“当初娘走的时候和我说你很好，能做你的孩子一定会过的很开心，会很好的长大。”

　　其实当初竹海本该和他娘一起去芳华居的，但她娘实在是劳累过度伤了根本，一直病着。
　　后来听说官府要建济幼堂，也曾见过长岁来城外和孩子们一起施粥的样子，心里的弦一松，没多久就去了。

　　小孩体热，两人挤着被窝里很暖和，长岁闭眸缩在被子里，有些困了，声音也有些哑。

　　“你娘亲知道我？”
　　说完扭动两下肩颈，又往里缩了缩。

　　“我们都知道你。”

　　当初这样一位玉面君子带着一大群孩子在城外施粥，谁人不知。

　　“那你现在觉得如何？和你娘说得一样吗？”

　　“嗯。”竹海重重点头。

　　“长岁哥哥你很好，让我们识字学手艺，我们还跟着长亭哥哥他们学会了做生意，家里也养了许多鸡鸭。”

　　就和真正的家一样。

　　“当前情况好，知府大人也是个好的，当然能好过些，以后怕是没这般容易。”

　　长岁最近总是很焦虑以后的事，担忧下一任知府上来若是看不惯这些孩子，他们又该如何生存。

　　“不过你们现在能有机会多学些东西，也算是为以后打下些基础。”

　　“我们一定会好好学！”

　　小孩认真应下，似在立誓一般。

　　长岁放在小孩身边的手轻轻一拍，“也没让你们整日困在屋里学，都还是小孩呢，该玩的该休息的也该有。”

　　竹海歪头往长岁身上一靠，埋着头笑弯了眼。

　　说了大半晚上，油灯早已熄灭了。
　　长岁张嘴打了个哈欠，侧身躺好准备睡觉。

　　可小孩终于想起正题，抬头又问，“长岁哥哥，今天的事，以后该怎么办呢？”

　　“你觉得该如何？”
　　长岁静静躺着，脑子都不怎么转了。

　　竹海却精神的很，借着浅淡的月光四处乱看。

　　“要不让那些来上课的人，都自己带上粮食？
　　“那样就会少很多只是来抢占吃食的人，上课也方便许多。”

　　“可如果直接不让那些孩子来听课的不是更方便？”
　　长岁还是闭着眼，不过听声音好像是清醒了些。

　　小孩脑袋在枕头上晃了晃，“也有人是真的想上课呀，而且他们都可厉害了，之前学过的字都记得。”

　　“那么多孩子到院里来，你们不觉得麻烦？”
　　长岁睁开眼看着小孩，有些惊讶。

　　“不会，他们还会帮我们带青草和小虫子来喂小花他们。”

　　垂眸看了小孩几眼，长岁轻声开口，“你们不觉得让那些孩子们来听课是自找麻烦吗？”

　　虽然这事是长岁提出来的，但如果让他作为一个身外人来看，他多半会觉得济幼堂是在自找麻烦。

　　“可是那些人来上课并没有带来麻烦，我还听金麦说他们村里好多人都羡慕他能来上课识字。”

　　说到这竹海兴冲冲的转身朝向长岁，
　　“他们说以前都不知道济幼堂建来有什么用，还听人说只是个浪费钱的，觉得是知府大人不好。

　　“但现在却又都觉得济幼堂好了，说我们都有福气，遇到你这般好的院长。”

　　小孩颇为得意，脑袋上的头发都被蹭得炸了毛。

　　长岁抬手慢慢抚平，突然觉得轻松不少。

　　好像自己的忧虑烦闷都是庸人自扰。

　　他想起上辈子常听人说的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最初无论是接手长亭那帮孩子还是后来创建济幼堂，他都是顺心而为的。

　　做了该做的，他问心无愧。

　　但最近许是思虑的事情太多，他开始总耐不住去想：
　　这件事该不该做？做了别人会怎么想？没做好又怎么办？

　　想得太多，不免开始畏手畏脚，也就止不住的怀疑自己。

　　最开始说让外面的孩子来蹭课是想让林夫子答应开放日的事，但也是诚心想让更多孩子读书识字的。

　　如今虽说社会安定百姓富足，但大多谋生手段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卖力气干活。

　　简简单单读书识字不一定能完全颠覆一个普通孩子的生活，但总归是有益的。

　　读书明理，识字明智。
　　便是在找活时说一句会识字也会被高看不少。

　　上辈子长岁生在一个有义务教育的社会，对于求学这事轻易很多，对读书的追求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所以到了这古代，便是在不爱跟着夫子上课也还是完成了最基本的课业。
　　对于其他孩子的第一想法也是要上课读书识字。

　　当然，除了想让更多孩子们学字，他暗藏着的一个心思便是拔高济幼堂的名声。

　　想要一直存立延续下去，除了自己要努力，外界的舆论支持也不可少。

　　此前许多人对济幼堂其实是不怎么了解也不太支持的。

　　因为他费钱。

　　但现在，这些事情一传出去，总归是得了不少好名声。

　　“长岁哥哥，你睡了吗？”

　　许久没听到回应，竹海小声试探问道。

　　头上的手动起来，然后听见长岁说，“没呢，在想怎么要回银子来。”

　　“啊，那五两银子吗？可以要回来吗？”

　　竹海有些激动。
　　明明是那人惹事，可赔钱的确实长岁哥哥，真是不公平。

　　“直接要回来肯定不行，但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傻傻的被别人坑害了还不啃声。”

　　下午给钱给的利落是周围人太多，事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所以拿银子消灾是最快的法子。

　　但那并不代表长岁愿意白白被人坑骗。

　　竹海都快兴奋地跳起来了，一把抱着长岁的手臂，“长岁哥哥要做什么？我们能帮忙吗？”

　　长岁撤回手，把小孩的脑袋推回枕头上。

　　“是要你们帮忙，但不是现在，很晚了先睡觉明天再说。”

　　说完就打了个哈欠，抬手拂去眼角的泪水，闭上眼准备睡觉。

　　旁边的竹海心里还激动得不行，可看长岁困倦的模样，只能克制着动作，避免钻进冷风来。

　　今晚的风着实有些大，吹的窗户撞上木框一直颤。

　　先前还有些微光的月亮，这会早不知道躲哪去了。

　　夜渐深，人静眠，门外的北风带着白粒子席卷而来。

　　伴随着的，还有些思念。

　　京城又落下雪来。

　　怀谨把笔放在白瓷笔搁上，拿起桌上的几页纸，又细细看了一遍。

　　念欲归，念欲归。

　　不是预归。

　　此前多番请辞，圣上烦了又把奉安旱灾那事交给他。

　　灾祸过了好几月，但当初来势汹汹又退的迅速，露出不少马脚。

　　其实事情线索圣上已查得差不多，但就是需要派人再去一趟奉安府。

　　怀谨不想去。
　　他只想回康平。

　　但圣上握住了他的死穴。
　　说是只要事情一完便让他驻守康平，一生。

　　只要他愿意，连带着之前那道圣旨也能赐下去。

　　怀谨接了。
　　不日便要前往奉安。

　　等回来时怕得腊月里。

　　他怕长岁把他忘了。
　　更怕长岁觉得是他之前妄言。

　　所以信里他写的很直白。

　　常思念，惟恨不能拥你入怀。

　　长岁看到了肯定会瘪嘴，说他不知羞。

　　可是如果不借着这封信露出他那些心思，两人怕是真的会断了。

　　距离太过遥远，唯有浓烈的情意才能牵扯住。

　　不过去奉安之前，路过康平也是应该的。

　　怀谨脸上有了笑意。

　　补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