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生活日志》李上云

4、第 4 章

　　第四章

　　长亭是祁院长的孙子，早年间老家糟了灾，长亭爹娘不幸走了，只留下爷孙两人。

　　三年前祁院长带着人来康平府城住下，随后因着他逐渐收养孩子，与两人相伴的人才多了起来。

　　“长岁，我知你无意管这书院，但我现在能托付的，只有你。

　　你总说无志向、不擅管理这些，可当初我初到此处便是你助我成为教书先生得以过活的，后来也是你助我一道养育这些孩子。

　　长岁，我是个将死之人了，在临终之际我就倚个老求你接手这书院可好？”

　　几句话祁院长说的断断续续，长岁没甚言语，只抬手抚过祁院长眼角的泪。

　　身体愈发沉重，费尽力气喘息过气，祁院长招手拉过长亭，
　　“长亭，爷爷没事儿，只是我想你爹爹娘亲去看看他们罢。

　　爷爷同你说的话你要记住，不管我们何时回来，我们都望你活得开心。”

　　言罢他带着笑意转头看向窗边，外边的孩子们似乎都感受到不安，纷纷聚在窗前。

　　祁院长对着他们笑了笑，缓慢挥了挥手，像是初见般打招呼，又似告别般祝福。

　　院内泣声起，长跪拜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残红掠过湖面，晚风起，吹不开眼中泪。

　　一缕灰烬随风飘起，跨过屋檐，拂过杨柳，落入碧池，湖面微颤。

　　、

　　四月中旬，天气渐热。

　　府县衙门处，长亭抓着手上的一叠纸扇风。
　　那是青松书院内十来个孩子的新户籍册子。

　　前两日新任知府到任。
　　由着那孩童失踪案里找不着家人的几个孩子，知府大人颁布新令，孤童需要报官府登记，领养孩子也需官府同意才能转户籍。

　　但长岁不是来转户籍。
　　他是才知道那些孩子都还没办户籍来给他们补办的。

　　顺便，来给书院办理开业登记的……

　　四月初，长岁主事将祁院长顺利安葬，日子随之清净下来。

　　但清净没两日，又面临一堆问题，主要就是那群孩子们。

　　长岁本来的打算是自己花钱请来先生继续给孩子们上课。
　　就这么当作自己开的私塾，慢慢把他们将养大。

　　可这个打算刚说个开头就被孩子们否了。

　　“长岁哥哥，爷爷说了，我们不能全靠你养活，我们是要靠书院养活的。”

　　“那你们想如何？现在书院内既无先生，也无、、能交束脩的学子。”长岁无奈到挠头。

　　“我能上午读书，下午去码头。”“我们能上午卖菜，下午读书。”

　　“我们可以去碧柳湖抓鱼卖钱交束脩。”“我们可以卖花，我看见街上好多卖花的。”

　　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脑子里全是奇思妙想。

　　长岁一巴掌拍青石头上，“还去码头，你才九岁，能搬的动什么。”

　　转眼挨个看过去，“还有你们，一个个的人不大，生意经还不少呢。生意哪有那么好做。”

　　这话让萝卜头们瘪下嘴，蔫着脑袋看手。

　　“做生意不是看着别人做就行，也不是你们脑子一热就能做的。”

　　长岁怕打击这些孩子，本就够敏感的，再给弄得以后憋不出话来他可就罪过了。

　　“你们都这般小，万一以后出去碰着了、被拐了怎么办？”

　　“那我们不出去就可以？”

　　“额…”这话让长岁有点懵，“嗯…是？！”

　　“那我们就在家做生意。”一个个的又热切起来。

　　你一言我一嘴的，长岁愁的插不进嘴。

　　算了，折腾去吧。
　　长岁放弃争辩，只好不容易寻着一个空挡插了句，“做生意可以，但要认真去做，不能胡来！”

　　“好的长岁哥哥放心吧。”头也没回的答完话又继续开始讨论。

　　、

　　这一两日孩子们愁着做生意干活，长岁也愁。
　　他老觉着心里空荡荡的，又时常慌的不行。

　　他原本只是个闲散度日的浪子，谁曾想转眼间接手了这么一大堆的孩子。
　　肩上的责任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

　　“啊，这好好的春日，为什么要困在这宅子里发愁。”

　　长岁已经半个月没空闲了，他都开始怀念自己以前的悠闲生活了。

　　“我们明日去踏春吧，今年我们还没去看过春花呢。”

　　长岁就着椅子躺在书院菜地前，看着旁边的小鬼头们开始跑来跑去的捣鼓着种菜。

　　“踏春？去挖野菜吗？梨叔说最近街上好多卖野菜的。”

　　长岁不会做饭，又不放心几个还没灶头高的孩子去，只能麻烦梨叔日日过来。

　　“我们还可以捡柴回来，柴火好贵的。”

　　全掉钱眼里了，长岁无力纠正。
　　独自抬起一只手，脚不知道踏上什么东西，气势高昂的宣布，
　　“我们明日去齐云山，顺便去云山寺拜拜。”

　　一大堆的难事儿长岁实在不敢面对。
　　但既然躲不过我就去拜佛，问问佛祖该如何。

　　靠自己不如靠老天，长岁要去拜佛改运！

　　第二日清晨，两辆露天驴车慢慢出城。

　　孩子们太多，长岁怕挤在车厢里闷得慌，于是去找邻居借了两个拉货的板车。

　　反正都是小孩子，走在路上还能看风景。
　　长岁咬着嘴里的包子，毫无愧疚之心。

　　他们出门早，还不到巳时就已经到了山脚。

　　孩子一共十六人，女子和哥儿共十二人，男孩四人。

　　长亭让三个大点的孩子各自当小队长。
　　长亭带着哥儿，青木带女子，青石领着几个男孩。

　　长岁自封了个考核官，让这些精力充沛的孩子自己往上爬，自己捡了个棍子在后面慢慢磨叽。

　　大清早的山林里的动物们都开始苏醒。

　　“哇，这只小鸟好小哦。”“这里好多蚂蚁，要小心一点哦。”“这朵花真好看，青木姐姐你快看。”

　　长岁时常感叹，还好祁院长把这些孩子教的不错，虽然话多了些，但还算懂事，从不胡闹。

　　“长岁哥哥你看，好多梨花。”“好白，就像下雪一样。”

　　云山寺外面种了很多梨树，春日时节很是清雅又耀眼。

　　“悟言师傅。”
　　长岁带着人在梨花树下玩了会就带着人进庙里去，在大雄宝殿前碰见悟言，他是寺庙方丈的弟子。

　　“尤施主，方丈猜到您要来，让我带您去禅室。”

　　长岁每回遇到啥事儿就觉得是自己运道不好，然后都会来云山寺拜一拜。

　　多来几次，这庙里的师傅们都认识他了。

　　“那这些孩子？”

　　进庙里后孩子们很乖巧，手拉着手跟在长岁身后，不似之前上山时那般四处乱瞧。

　　“施主放心，后院禅房还空着，我会带他们过去。”说着悟言转身引路。

　　方丈禅房不远，长岁与小孩子们叮嘱几句后进了门。

　　“寂尘师傅。”长岁手掌合十做了个揖。

　　“尤施主，好久不见。这次来可要先请签？”

　　寂尘坐在窗边蒲团上，身前茶水的薄烟轻飞，小桌边放了个签筒。

　　“还是大师懂我！”

　　长岁在蒲团上坐下，匆匆喝了口茶水便拿过签筒开始摇晃。

　　啪哒一声一支竹签落在桌前，长岁先捡起来看了看。

　　安，中签。
　　恰如抱虎过高山，战战兢兢胆碎寒。不觉忽然从好事，且须保守一身安*。

　　“什么意思？有好运降临？”

　　长岁看着签文觉着高兴，但此签只算个中签又让他有些拿不准。

　　“寂尘师傅劳您看看。”双手捏着签文递上前。

　　寂尘师傅稍看了看，眼中带笑，放下签文端起茶水。
　　“尤施主觉得这好事为何？”

　　“有贵人相助？”长岁想着会不会有人接手这些孩子。
　　不对，有人接手他也不敢放心。

　　“嗯，这些孩子变聪明了能自己盘活书院？”虽然想法大胆了些，但长岁确实这般期望过。

　　“施主为何不曾想过这好事来源与你？”

　　“我带来的好事？怎会，我这都愁的掉发了。”若是来自于他那还来求签作何。

　　寂尘轻抚佛珠，不禁笑出声，“尤施主乃有福之人，何来无好事？”

　　“师傅您还是直说吧，这解签文之事我实属不懂。”
　　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寂尘，像个小孩子，赤忱。

　　寂尘大师没再打谜语，“所求之事如抱虎登山之险，但若你有智善行，必定化险为夷，取得一番安宁。”

　　“有智善行？

　　啊，可我想不到什么法子能让全是小孩子的书院开起来。不然大师您给我指个路？”

　　“哈哈哈，施主说笑了，这是你的机缘，结果如何，是由你决定的。”
　　寂尘大师面色和善，说话却不漏分毫。

　　长岁蔫兮兮的，耷着眉眼望着院子里的矮松。

　　他寻思着该去求个红绳找个高点的地方绑上，让神明给自己再多帮帮忙。

　　“施主忧结于心反倒不好，春日爽朗，尤施主不若出去走走。”

　　离吃午膳还有一会儿，长岁向师傅拜别后向后院走去。
　　也不知那堆小鬼头如何了。

　　云山寺后山有一片竹林，穿过竹林有条小溪流过，环境清幽且还算好玩，长岁领着孩子们一道过去。

　　“你们方才在后院有做什么吗？”

　　长岁在寂尘师傅那待了有一炷香时间，这些孩子们没来过这，他怕他们害怕。

　　毕竟进寺庙前还吵得比山里的鸟鸣还厉害些。

　　“没做什么。方才那个小师傅把我们带到房里后就给我们端了好多素饼和茶水。”长亭说道。

　　最开始他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那位师傅说是来庙里的施主都会送的后他们放下心吃了起来。
　　不过也没多吃，孩子们都很守礼。

　　到了溪边长岁挥挥手让孩子们自己去玩。
　　溪水不深且流速极缓，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自己准备找个平坦的地躺一会，这一大早上的快累死了。

　　不过天不遂人愿，他刚坐下，眼前蹦出条人影。
　　这边几颗古树，他方才没瞧见树边有人。

　　长岁有些烦躁但又不想放过好好的歇息机会，悄然倾身想仔细瞅瞅是谁。

　　身量挺高，但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怀大人？您也来这踏春啊？”

　　怀谨没再穿黑衣。
　　一身白袍倚靠树干，发丝半挽，没了那身肃杀气，更显风流。
　　眉眼抬起望着山谷，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岁调里含着惊喜，怀谨转过头，对上一张笑脸。

　　“怀大人，好巧。”长岁走上前和人打招呼，周身没了那股疲乏劲儿。

　　“尤公子，你们这是？”此时的怀谨眼神茫然，远处的孩子们嬉笑打闹。
　　这么多孩子，他是怎么带上来的。

　　在怀谨眼里那些小孩子都娇气得很，上个山肯定得大人抱上来。

　　长岁顺着人眼光看过去，“我们来踏春，小孩子嘛多出来走走才能活泼可爱。”
　　“怀大人来干什么？赏景？”

　　这是让孩子自己走上来的？
　　“今日县衙休沐我便出来看看。尤公子这是收养这些孩子了？”

　　怀谨到任那天正好碰上祁院长出殡，路上道窄，还是他先让的路。

　　提到这长岁逗笑，“哪能啊，这些孩子有自己的志向想法，我现在、、至多算个书院的管事吧。”

　　这话让人起了兴趣，“什么志向想法？”一群小孩子能干什么？

　　长岁想到他们之前的打算，“他们准备自立更生，靠自己做生意给书院交束脩。”

　　怀谨觉得这是玩笑话，但却感觉长岁话说的还挺认真的，“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长岁摇摇头，“不知。兴许是卖柴火？”前边的孩子们正在捡一些小枯树枝。

　　怀谨看过去，十来个孩子，大的领着小的，架势看的很认真，就是手里的柴火，看起来不太禁得住烧的样子。
　　“尤公子就这般由着他们？”

　　“那不然如何？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主意，让他们自己去试试说不定还真能做出个成果来。”

　　说了会儿话长岁感觉到身体的疲惫感涌上来，在怀谨旁边找了颗树，倚靠着坐下。

　　在京都时，怀谨见过许多孩子，无一不是出门靠抱，平日做什么只需要动动嘴便可。

　　若是有个什么想法，与读书相关的还好，如是扯上其他的，怕不是早偷偷挨了打了。

　　“尤公子定会是个好管事。”怀谨说的认真，内里藏着些不为人知的慕羡。

　　时辰差不多了，长岁喊着孩子们回庙里去。
　　“你们这些柴火准备拿去卖？”柴火不多，每个人几乎都抱着一点。

　　“不是，我们送给寺庙的。
　　早上小师傅给我们送了素饼，我们给他们送些柴火。”

　　“行，那我带你们去找悟言师傅。”长岁走在前边没想着帮着去拿，只是用行动对他们的想法表示支持。
　　赞赏由寺庙的小师傅们来说想必更开心。

　　怀谨听着话也有些意动，默默背着手跟在队伍后面。

　　长亭几个小孩子自小便来往街巷买菜做饭，说话很是利索，让师傅们都无法拒绝。

　　为了感谢这些小施主，师傅们午膳做的很是卖力，最后每个孩子碗里的饭菜都快溢出来了。

　　怀谨也跟着沾了光。
　　拿了块师傅们送的素饼，怀谨想起先前在寂尘师傅那抽的签文，好像有些道理。

　　、

　　开天辟地结良缘，日吉时良万事全*。
　　全。上上签。

　　“少疏所求何事？这签可寓意颇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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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叔同《送别》
*：网络签文
*：网络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