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含清晖》初七酿酒

11、第 11 章

　　青崖山北麓的青晖墓园，依山傍水，景色宜人，不过到这儿的人大多不会有什么欣赏风景的闲心。

　　苏子清小心翼翼地扶着王明川和李慧娟从车上下来。叶铭旭专门安排来一辆车来接，没有让他们跟着学校的大巴车。

　　王明川一身黑色长衫，花白的头发仔细地收拢整齐，他神色平静，只在眉宇间看出些疲惫。

　　司机小跑下车，准备搀扶，被王明川抬手会挥开。

　　“王教授，老板吩咐要我小心照看……”

　　“哼，用不着。告诉叶铭旭我还没老到不能走路。”

　　说完招呼苏子清进了墓园，留下司机在原地擦汗。

　　王明川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他一路都在和苏子清说以前的事，苏子清平静地听着，心绪却总是静不下来。

　　昨晚宋李涛说完，他就一直这样，如今更是手脚冰凉，心悸不止。

　　穿过一排排的墓碑，他们转进一处僻静的竹林，这里每个墓穴相距较远，每块区域五六米见方，周围绿竹环绕，幽静雅致。

　　这费用自然也是最贵的，叶铭旭在萧煜身上向来是很舍得。

　　王明川一路很注意周围的环境，直到跟着接待的工作人员进了松竹园，眉眼才算是舒展。工作人员介绍这里是整个墓园风水最好的地方，而墓园又是青崖山的风水宝地。

　　苏子清后面不置可否，默默跟着，林中风竹“沙沙”作响，间或传出几声不鸟鸣。远处隐隐有片松柏林，想必就是这松竹园的“松园”。

　　他们一行三人到得算晚，应该是叶铭旭的刻意安排，萧煜的遗体今早就已经火化，现在正被装在一个不足一尺的玉盒里。

　　苏子清原以为不会有很多人。

　　萧煜虽在海城十年，却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叶铭旭，唯一交好的就钱小艾一人。

　　而远在枫城的父母……他也好几年没见过了。

　　以王明川夫妇的身份，他们自然要站在首排的。

　　苏子清垂头站在王家两口子身后，不言不语，不听不看，尽量让自己没什么存在感。

　　“小苏啊，你过来。”王明川叫他。

　　苏子清一惊，抬头正对上叶铭旭看过来的眼睛，慌乱一闪而过。他低头走过去，恭敬地叫“老师”。

　　“这是萧煜，你还没见过吧。本想等你毕业正式介绍你们认识……来鞠个躬吧。”

　　苏子清转头看着小小墓穴里的小小玉盒，那就是他的全部了，任他生前经历多少波澜，最终不过这小小的一格。萧煜的照片正对着他，笑容明艳温柔，他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直到老师出声提醒，他才缓缓三鞠躬。

　　等苏子清转身便看到王明川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人，他猛地停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前方，眼角殷红。

　　柳蕙正听李慧娟说话，莫名抬头，就看到一个好看的男孩子立在正前，见她看过去，慌乱地眼神躲闪，她不由露出一丝笑。

　　叶铭旭见苏子清又在发愣，不禁皱眉，“小苏？”

　　耳边的声音让苏子清头皮一麻，叶铭旭一身黑色西服，肃穆又庄重，他看到钱小艾似乎正看着他们。

　　“叶……先生”，叶铭旭似乎没有怎么好好休息，眼底泛出血丝，黑眼圈有些重，没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儒雅，显得有些憔悴。

　　“节哀。”

　　苏子清抿了铭唇，他强壮镇定地迎上叶铭旭的目光，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他是苏子清。

　　“去陪着王教授吧，就快开始了。”

　　好在叶铭旭语气生疏平淡，有陌生的距离感，苏子清不用费心应对。

　　“这是？”

　　“哦小苏啊，也是老王的学生。”李慧娟笑着给柳蕙介绍。

　　“小苏啊，来，这是萧煜的母亲，那是他父亲。”

　　苏子清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匆匆一瞥，他们竟都苍老了很多。

　　嗓子像被沙子磨过，尖锐的疼，他想说什么，声音却怎么都出不来，最终只得哑着嗓子道了声“萧夫人”。

　　柳蕙穿着黑色丝绒长裙，微卷的头发披在身后，简单扎了个结，萧煜印象里她喜欢盘发，总是买很发饰，挨个在头上比划，问他哪个好看。

　　萧煜长得很像她，尤其是那明艳动人眉眼，只是看着，心就不由自主地软了。

　　所以即便是萧何良那样严肃周正的人，回到家也只能看妻子和儿子的脸色，向来没什么家庭地位。萧煜被他们宠坏了，以为所有事都能顺他的意。

　　从周岳到叶铭旭，在他的感情上，他的父母从来没有支持过。

　　他低头掩饰内心的苦涩，果然只有死亡才能抹消掉一切吗？

　　苏子清站在王明川身边，看着工作人员一点一点地用土将那小小的空间填满，压盖严实，最后用青石板封好，不留一点痕迹。

　　林间风声飒飒，叶铭旭动情地向大家致辞，语调哀痛，几近哽咽，任谁见了也挑不出他一点错。他看见萧何良拍了拍他的肩，两个男人都痛失所爱，两人的肩都不再挺直。

　　苏子清像个旁观者，心里没有一点波澜。他从昨晚就开始心悸，如今真的站在萧煜的目前，倒是出奇的平静。

　　时间比他想象中要短很多，不到一个钟头，他最后看了眼碑上萧煜三寸遗照，垂眸告别，改天再来看你。

　　“已经结束了……”

　　苏子清把王教授送回车上，躲进洗手间冲了把脸，路过转角时听见有人说话，是个女声，言辞有些不悦。

　　“……我们准备回市里，你要是来我就在这等你……我稀罕吗！？”

　　女人突然抬高的音量让他一惊，他没兴趣探究别人的事，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却被下一句话定在原地。

　　“……周岳，你到底来不来……”

　　苏子清呆在原地，他不敢置信地转头，只看见女人的一截裙摆和纤细的鞋跟。

　　“……随便你吧懦夫！”

　　女人生气地挂断，猝不及防地转身，吓了苏子清一跳。

　　唐棠被周岳气得不清，本就一肚子火，转头见被人听了墙角，当下不客气：

　　“你谁啊？长得人模人样，怎么不干人事？！”

　　“……”

　　苏子清呆呆地看着她，女人五官精致甜美，亚麻色的长发用黑色的发带斜绑着，垂在左肩，穿着及膝的黑色连衣裙，裙摆蓬蓬的。看上去是个恬静的淑女，谁想开口却有股子不好惹的匪气，这么些年，她倒是一点没有变，就是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被这大小姐的外貌迷惑了。

　　当年在幼儿园萧煜一眼就看中了唐小姐，无他，就是长得好看，跟童话里的小公主似的，两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就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直到十年前萧煜离开家。

　　“喂！你看够了吗？”

　　见这人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眼神还很怪异，唐棠心下疑惑，她没招惹过这么纯情的呀。

　　“……啊，抱歉唐、唐小姐……”苏子清低头认错，声音很低，“我，我路过……不小心……”

　　“算了算了。”

　　唐棠摆摆手，看苏子清这低声下气的可怜样，无端生出些罪恶感，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走出去几米远，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回头望向刚刚那人站的地方，喃喃道，“他怎么知道我姓唐？”

　　苏子清脑中一直回响着刚刚唐棠的话——周岳，你来不来，心绪难平地回到车上，王明川和李慧娟在后排休息，他没理会司机不耐的眼神，系好安全带，转头对着窗外发呆。

　　墓园对面是一片茂密的山林，路边种了一排行道树，车子缓缓开动，树干慢慢向后掠过，苏子清目光有些涣散，他几乎通宵未眠，现在也有些撑不住了。

　　路边突然出现的人影让他瞬间清醒，他疑惑地探头去看，有一人侧身隐在树后，身高腿长，他穿着件灰色的夹克，看向马路对面的墓园。

　　是周岳！

　　苏子清本能地想下车，视线随着车的行进不断后移。

　　“怎么了？”一旁的司机发现他的动作，看了眼后视镜，没发现什么奇怪的。

　　“哦，没什么……”苏子清发现看不见了才回神，按下狂跳的心，“好像看到个人影。”

　　“哈哈，这条路上人影不少，小同学还是不要盯着看呐。”

　　墓园附近的都市怪谈不胜枚举，司机只当他是眼花，打趣道，“再漂亮也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