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盘山寄语》枕薪

6、拯救

　　人在对现实无望的时候，就喜欢求助于神佛宗教。
　　松珠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死了或者还活着，她的童年里从未出现这两个角色，在她暗淡记忆里熠熠生辉的是苏火，像野火燎原一样，占据了她所有的记忆。
　　随着年岁不断增长，周围的闲言碎语渗过苏火的保护罩，流进了松珠的耳朵里。
　　——她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山神接纳了她。
　　——不，是她接纳了山神，她允许山神拯救她。
　　她哥哥将她庇护在羽翼下，用七彩丝线为她编织一个如梦似幻的气泡美梦，不，不只是为她。她的哥哥同样也为自己准备了一个美梦，他从脚下开始编织，弥漫到四周，围绕着他和松珠，最后他们像茧一样被包裹在了一起。
　　苏火爱她，所以为她织梦。
　　她也爱苏火，所以即使梦早已破碎，她还是愿意做一个苏火期望的，如稚童般单纯的松珠。
　　……
　　……
　　“野种”这个词是松珠上小学的时候听到的，她听着站在前面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小男孩用稚嫩的声音对她说，“你是野种，我妈说，你和你哥都是野种。”
　　可惜松珠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她知道的话，她肯定会把他打的满地找牙，物理意义上的。
　　松珠歪歪头，问道，“‘野种’是什么意思？像野花、野草一样的东西吗？”
　　小男孩一噎，他一下子被问到了，他脸涨得通红，努力在脑海里回忆着当时妈妈是怎么说的，“我妈妈说，你爹妈都不要你，你是小贱种，你哥死了爹，他妈是个□□，跟别人跑了，你们两个都是野种，我们有爹有妈的才不会跟你们一起玩！”
　　松珠在原地思考了一下，他说的很多词在别人嘴里她也都听到过，每当这个时候，苏火都会捂住她的耳朵，所以松珠知道，这些词是不好的词。
　　松珠沉默着回了家，回到了山上那个小木屋，窗户透着暖黄色的光，哥哥已经在家做好饭等着她了。
　　她揉了揉脸，无师自通的挂了个笑脸。
　　第二天，小男孩家里养的鸡被黄鼠狼吃了大半。
　　第三天，小男孩家里的水缸臭了，他妈掀起盖子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半缸粪水。
　　第四天，小男孩贪玩走夜路，被人敲晕，醒过来手上就少了两根手指头。
　　……
　　……
　　松珠背着苏火干了很多坏事，包括但不限于给她话多的同学一点小小的惩罚，让苏火的碎嘴同事稍微闭一下嘴或者是让过度关心的村民长点小教训，当然，这些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把这些珍贵又恶心的记忆存储在脑海深处一个隐秘的抽屉里。
　　不过，总有一些事，是她做不到的。
　　松珠的长相随了她的生母柳燕，当然松珠当时并不知道，她有一双大而圆的杏眼，小巧的鼻子和粉红的嘴唇，白皙的皮肤和纤细的身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出众的长相和身世使她早早就见识了丑陋又可悲的人性。
　　初二那年，松珠被堵在了回家的一条小路上。
　　松珠看着身前的几人，为首的那个瘦高，小麦色皮肤，颧骨略高，她听说过他的名字，钱川，小石村村霸钱莽是他哥哥。
　　“喂，小丫头，要是你跟了钱哥，以后保证再也没有闲言碎语了，怎么样？”
　　钱川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直盯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事实上，松珠并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反而在担忧等会儿要是挂彩回去，苏火可能吓得直接蹦起来。
　　松珠视线又扫过面前几人手里拿的棍棒器械，觉得自己应该收回刚刚的话，或许等会会被敲晕带走。
　　她一边脱下书包一边问，“我拒绝，能让让吗，我该回家了。”
　　一旁的人见她不给面子，上来就要抓她的手，松珠直接抡起自己的书包呼在那人脸上，扭头就跑，绝不恋战。
　　开玩笑，她一直以来都跟人耍的阴招，真要跟一群男人正面对上，不给她扒一层皮她都不信。
　　等她一路跑回家，后面追着的人早就跑没影了，她松了口气，再想起明天估计还要来这么一遭，又提上了一口气。
　　结果，松珠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风平浪静；第三天，依旧风平浪静；第四天，来人了，不过是武力对半折了两下版。
　　来的是那天见过的一个小喽啰，他腿上封着石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一张嘴说话，松珠注意到连门牙都少了一颗，“我是来替钱哥道歉的，对不起，以后我们不会再来堵你了。”
　　松珠还没打量完他，那小喽啰接着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说，“不过你那个哥哥也是，下手也太狠了点，直接闯我钱哥家里给他揍了一顿，听说脸都揍破相了，耳朵都给打流血了，他哥可是钱莽，说句不该说的，要不是他哥现在在外地，你哥脑壳都得被揍开花……”
　　哦，原来是我哥。
　　松珠来了兴致，唇角勾起笑意，“详细讲讲。”
　　……
　　……
　　松珠初中成绩好，苏火舍得花钱供她读书，她上的是县里的高中，从小鱼村到松原县有二十公里。
　　苏火咬咬牙，暑假在县里打了三份工凑了学费还买了辆自行车，从此天天早晚都是苏火接送，中午两人就直接在县里吃饭。
　　苏火也是聪明人，在县里一直干倒卖粮食蔬菜的活，倒是挣了不少，直到松珠上高二，他才把小鱼村中间那间院子买了下来，一边当做自己的家，一边又当做旅店挣点钱。
　　每天天不亮两人就起床，早上随便热两个昨晚留的饼，再煮两个鸡蛋，苏火还专门从县里给松珠拿了牛奶，天天盯着松珠喝。
　　等兄妹二人蹬车子出发，天都还是黑的，苏火在前面蹬车子，松珠举着手电筒照着前面的路。
　　乡间的路坑坑洼洼，不好走路，骑车子也不舒服，松珠一只手举着手电筒，一只手抱着苏火的腰，屁股一颠一颠的，已经被硌麻木了。
　　苏火还有精神拍拍松珠的手，“阿珠，今天哥去买棉花，回家给你缝个坐垫。”
　　松珠撑着眼皮，认真照着路，闻声只是嗯了一声，等了会儿才又开口，“哥，要不我不上学了吧，我回家给你帮忙。”
　　苏火直接拔高音量，“那怎么行！你这脑子这么聪明，就是用来学习的，将来也是要读大学的，别担心，哥养得起你，专心读书吧啊。”
　　松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把头靠在苏火背上蹭了蹭。
　　这件事松珠从上高中不知道和苏火说了多少次，苏火也没在意，心思早飘到要给松珠买棉花缝坐垫上了。
　　不是苏火夸大，从小到大他俩的衣服，破洞的、磨损的、要改大改小的，全部都是他来弄，虽然不会绣花绣鸟的，但是这种实用的东西，对苏火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等把松珠送到了学校，苏火掉转车头去了集市上买了点棉花，就去捣鼓那些倒卖生意，这几年生意做的不错，他倒是存了些本金，打算和朋友一起在县城开个店，他正在县城四处转研究着店面，就听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哟！火子兄弟，真巧，来接阿珠的啊？”
　　苏火阴沉着脸转过头去，果不其然看到了笑得贼兮兮的钱莽，苏火没理，权当他是个屁。
　　钱莽乐得热脸贴冷屁股，反正他没脸没皮，小弟又心上这个松珠，“不过我说阿珠也真是出息，不仅人出落得漂亮，成绩还好，以后保不准就是个大学生呢！等到小川和阿珠结了婚，到时候咱俩可就是亲家了哈哈哈……”
　　没等他哈哈笑完，一道虎虎生风的拳头就落到了他的脸上，把钱莽打的后退了两步，撞上了墙。
　　“笑笑笑，笑你妈呢！真是世风日下，不知道建国之后不让成精了？你们哥俩跟他妈癞蛤蟆成精似的天天呱呱呱，我们家松珠是你们能肖想的？也不怕折寿，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别真把自己当盘菜端上桌了！”
　　苏火骂的头顶生烟，骂一句就给一拳头，气血上头也不知道挡着钱莽反击的拳头，也是硬生生的挨了两下子，直到周围来人给他俩拉开这才作罢。
　　苏火混着嘴里的血吐了一口，“呸！平时没事别老出来晃悠，回家跟你弟弟俩光棍做个伴多好，出来还脏了人的眼。我警告你今后别再打我妹妹主意，不然，我就算死，也得拉上你俩垫背。”
　　撂下狠话，苏火咧嘴笑了一下，森白的牙齿缝上残留着血，看起来格外的渗人，像是青盘山上护犊子的恶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