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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番外:桃舍·我与将军度余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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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你看看迟儿……”
白色的披风在少女的身后飞舞,犹如一双羽翼,她扑跪在男子身前,捧起他染满艳红的脸颊。
“这……这傅法尊看着是要身殒啊?”
“他如今可以凭一己之力封无往,若是能得一根灵骨岂不是……”
来此观望的多为修习者,听罢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
一道朱红色倩影拔剑拦在傅家兄妹身前,声音如若寒冰:“谁敢上前一步,来一个杀一个!”
抚贺庄上,万籁无声,唯独掌家房内的密室中灯火通明。
傅鹤太痛了,几乎无法自控,他想……死。
于是,秦韵便同他顶了嘴。
“就算不想着傅迟,也想想那个被你化成形的家伙。”
闻言,傅鹤愣了下,转而又苦笑道:“他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不必认识我……”
傅迟止了啜泣声,板起脸突然强硬道:“他叫凌云是不是?傅冼之,你若是敢死,我就立即去杀了他!”
她为了强迫他撑下来,竟然唤了他的名。
“迟儿,你不会……”
“她不会,那我来。”
秦韵冷声道:“我是魔,本就不是个好东西。你若是敢死,我便会借你之名安排明月、清辉让那凌云娶妻生子,尔后让他妻死子散,让他知道你多喜欢他,让他一辈子在愧疚和痛苦中度过。”
傅鹤呼吸一滞,身体剧烈抽动,大口的血红喷涌而出:“你们俩个……要气死我……”他攥着傅迟的衣袖,意识渐渐飘远,“迟儿……我真的很疼……”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喊疼。
头顶似是瞬间淋了场暴雨,直蔓延到面上,傅迟登时卸下伪装,唇角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兄长,迟儿都知道……迟儿求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她长大了,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是人妖混血,她母亲是妖王的亲妹妹,她的父亲……叫傅争胜。
她本就姓傅。
她的这位兄长啊,早早地就已经把一切告诉了她。在她成年生辰时,他送了她一套淡绿色的裙子,里面夹了封信,她母亲楼襄的亲笔信,那信里交代了她的身世。
她这些年又长高了,原本的那套裙衫小了些,她便重新订做了件一模一样的。如今她最爱的这套衣裳又是猩红又是泪滴,但她顾不得。傅池抱着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低声抽泣。
滴滴清泪落在傅鹤的脸颊上,他似被火星子燎了下,极轻地颤了颤,声音若一道微风轻弱地飘过傅迟的耳畔:“好……”
“子衿,怎么办?兄长他好疼啊……我好怕,好怕兄长他坚持不下去……怎么办……”
她们几乎束手无策,用尽了办法,但最终仍是靠着他的毅力生生抗过一次次能将人完全击垮的剧痛。
谁都不知,傅鹤可以靠着一个名字撑过数个痛苦辗转的日日夜夜。
“凌云!凌云!”
一身冷汗地惊坐起,傅鹤环顾四周,缓缓地放下搭在胸口的手,神情恍若大梦初醒。
他近来时常梦到从前,莫不是大限已至?
傅鹤摇摇头,蹬上草鞋出了屋门。
打开门就见到新收养的两只花狸在嬉闹,院里移栽的桃树长势不错,不消多久便能乘凉,蓟翎兴奋地为他们的小家起名作桃舍。
傅鹤又清简了许多,素色的布衫都兜进了风,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一杆风就能给吹跑似的。
他倚在门边候着,没多久便见到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蓟翎束着高马尾,袍子的前襟撩起扎在腰间,裤脚半挽,也穿着双草鞋,称得腰间的那枚精巧的花雕玉佩极为显眼。
这会儿见着傅鹤,蓟翎像是念了人一年半载般,英俊的脸上堆满笑意,又带上了几分傻气:“怎么不多躺会儿?”
蓟翎健康的肤色上打满了阳光的味道,傅鹤的脸颊忽地染上了些许红晕,他闭目深吸一口,笑得比刚开的桃花还要漂亮。
“想你。”
他们的关系,怕是无人不知了。
前一阵,因着向小山的不懈努力,傅鹤的身体状况好转了许多,两人便回了趟抚贺庄。蓟翎初次见了娘家人,也可以说是婆家人。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傅迟,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是蓟翎?”
往事历历在目。
傅鹤孤身封无往后虚弱至极,数次疼醒后皆是吩咐关于凌云的事宜。
“我还未等到凌云长大……若是聚英院再开时,我能够醒过来就将他送去那里,若是我再也醒不过来……就让他好好读书过普通人的生活,他万一不喜欢读书也不必强求,练武防身也可,凌云要是一事无成就养他一辈子。”
“不必担忧,我不会用傅家的钱,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银子准备给他当聘礼。”
“原本痴心妄想他会生成个姑娘,待她长大后,若是不嫌弃我人老珠黄,我就娶了她,没成想他生成个男娃子……”
傅迟想想就替兄长委屈,思来想去便不顾如今的掌家身份拉了蓟翎单独面谈,将她兄长对他的喜爱之情一股脑地倒了过去,也不管蓟翎能接收到几分。
蓟翎听罢仍是心尖震颤,他如今怎能不知傅鹤有多钟情于他?只是,过得越久他越发现傅鹤远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心悦他。
他忽地就释然了,他必要晚于他走,他得让他没有遗憾地走。
他们的心尖上镌刻着彼此的名儿,那是用对方的心头血一笔一划写下的。就凭此,还怕它个轮回转世不成?无论多少世,他定要寻到他。
有事可入世,无事作平农,种树耕地,逍遥快活。
两人心一定,劲儿就往一处用。用劲儿去种地。
打算在友道村安度晚年的两位青年人自然懂得生存不能没米吃,于是勤勤恳恳携手插秧播种。起初蓟翎甚是担忧,毕竟傅鹤的身体在他心中是头一等大事。下一次地他便围着人左右按摩“疼不疼?”“累不累?”一声接着一声问。
傅鹤挽起袖子眼里光彩夺目。
干活,舒服。
此后,村头最边上的那块不大的地总能见着两个俊朗的男子在里头忙活。样貌过于出众,饶是熟悉了他二人的村民每每经过时还是会忍不住驻足片刻。这两人已是尽量贴近风土民情了,一个挽袖子,一个卷裤腿,傅鹤用草编了个斗笠,蓟翎便搞怪地在头上缠了个头巾,一派其乐融融。
地很少,成熟后他二人自给自足倒是不成问题,只是傅家那群少年常嚷嚷着要吃一口傅鹤种的稻米,傅鹤又素来疼爱他们,自是不吝啬。桃子熟了傅鹤也会摘些让常来看望他的明月、知乐捎带回去。一来二去,每年两人的口粮都岌岌可危。于是他俩便在小院里栽起了土豆,秋天会晒果干,腌制些咸菜,闲时还会酿些酒来,酿好了酒便差人送到妖谷、药谷、严家以及大兴城的姜家。尔后与蓟翎坐在山头,他以水代酒,酒祭天地,敬老友,拜托清风给他们捎去几口。
桃舍很清净,不过偶尔也会有人来做客。比如楼观、向小山、傅家的大小孩子们……
这日,桃舍迎来了一位稀客。客人来的时候,蓟翎正扇着编得不像样子的草扇子,躺在院中他为傅鹤做的摇椅上,逗花狸。
这人脸色极其苍白,打眼瞧过去竟比傅鹤显得更为羸弱。一身白衣胜雪,眉尾生了颗小巧的红痣,黑发系着红带松垮地披散在身后,手腕上系着的红绳上挂着颗金色的元宝,不精致满是深浅的划痕。
蓟翎足足怔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声:“荣闻?”
“是我。”
“你怎么来了?”
“来与老友告别。”
“你……”
未等蓟翎多问,荣闻便垂眸笑了笑,道:“我该走了。“
“后会有期。”
荣闻笑着点头,便不作多留飘然离去。
傅鹤回时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清浅的背影。
“方才是何人?“
“一个……”
蓟翎本想称作老友,转念又想到这来龙去脉,不由得道:“我们的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