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金》北飘

2、第 2 章 突变

　　林昶缩在石室一角，门响了一下，他的身体立刻条件反射般开始颤抖。黑影一步步向他靠近，最后把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顷刻，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他头顶，遮住了他的眼睛，他闻到一股潮湿阴凉的味道，伸手扯下来一套衣裤。

　　石桌上多了一瓶矿泉水、一个馒头，黑影转身便要出去，林昶叫了声“林丁”，声音嘶哑。

　　林丁停住脚步，回头看把衣服搂在怀里的人。林昶身材矮小，瘦得快脱相了，看起来年纪不到五十，皮肤却很皱，眉毛很粗眼睛却很小，相貌平平，倒也不难看。

　　林昶稳了稳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半弯着腰套衣服，裤子套了几下才穿好。他微弓着背，手扯着T恤下摆，衣物触感略为粗粝，带点灰尘，还算合身。

　　林昶的眼神瞟向铁门，林丁见状，说：“外面有人，屋里有东西。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游老板耳朵里。”

　　林昶收回视线，朝林丁招招手，指了指矮桌旁的短木凳，林丁便回身坐下。林昶也走过去，一坐下就往嘴里塞馒头，给自己灌水，呛得流泪脸红，咳嗽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

　　林丁看他吃了一会，说：“那些人找你做什么？”

　　林昶盯着林丁的眼睛，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囫囵嚼了几口咽下去，说：“你听过‘十万山，九万金’吗？”

　　林丁眼神微变，点了点头。

　　林昶又喝了口水，说：“这种传说，即便再过十年，还是会有人一听就要去找死，和那些进了山丢了命的死鬼一样……”

　　他停了一下，林丁的脸色看上去十分平静，他又继续说：“那些人想要金子，想得发狂，无论前面已经有多少人死去，他们总想着自己能胜过死掉的那些倒霉蛋，闯进鬼门关还能再爬回来，像赌徒，总觉得自己这把能赢。”

　　林昶看林丁面无波澜的样子，低头笑笑，说：“你这十年，还算安生。”

　　林丁听到这句，总算舍得丢给他一个厌烦的眼色，他笑得眼里的浑浊渐有散开之势，说：“我没良心，不用叫我摸着良心，这话我说得出来。”

　　“他们找着那个老奶了。”林昶缩着背觑林丁的眼，嘴边还挂着笑，眼里黑黢黢的，细声说：“其实我没什么用处，能带他们进去的人是我姑姑，我就是个钩子。”

　　他停了话声，对林丁说了几个无声的字，每个字的速度都很慢，林丁看清了，眼睛一瞬睁大。

　　石室内静默片刻，铁门突然被敲了几下，外面的人喊了句“林丁，老板找你”。林昶朝林丁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林丁从裤兜里翻出包烟，打开门和外边的人交谈几句，不一会回身丢了团纸到桌上。

　　林丁关上铁门，沿着石壁往前走，到头时便转下楼梯，走到另一条石道上，走了会再继续转弯，这些路就像盘在一座山上，绕了一个又一个弯，他才进到游黛那间办公室。

　　两个伙计拎着抹布从地板上爬起来，他看了眼地板上的水渍，听见游黛说：“不爱干净的，血吐我地板上了。得找天把我这地好好洗洗。”

　　擦地的人出去，林丁走上前时避开了那块地板，游黛看着他的皮鞋，来了兴致，说：“你站的那块也有。”她抬头看见林丁的脸色有些白，幽幽地补了句：“干了。你以为自己躲开了。”

　　林丁看了眼脚下便抬起头，直视游黛的目光。

　　游黛的脸冷下来，说：“林昶的姑姑真有那么大本事？”

　　“我不知道。”林丁说。

　　“你认识……你那姑奶奶吗？”游黛想了想，该是这个辈分。

　　“不认识。”林丁跟着游黛的话答。

　　游黛细眉微蹙，又问：“连听也没有听过？”

　　“听过。”游黛紧紧盯着他，他继续说：“林昶每回输得被人吊起来准备下锅时，总会说起这个人。”

　　“那些人都相信了？”

　　“他刚才说的话没传到你这里吗？”

　　游黛从扶手边掏出支烟，林丁没过去她身边，她用手指夹着，说：“你不相信？”

　　“没听过有人能从十万山的鬼门关里逃出来。”

　　游黛定定地瞧着眼前的年轻人，说：“没听过，见过吗？”

　　林丁不答。

　　游黛说：“那些相信的人，总不会放跑了你们，自己去送死吧。那些倒霉蛋都死了，你和林昶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游黛举手把没点燃的烟对着林丁，等了一会，林丁才道：“你还是别去。”

　　“你这是默认了，你们真有办法闯进去，再爬回来？”

　　林丁摇了摇头，说：“那个人从来不让我跟着，否则就不带路，至于林昶，我确信他从来只能跟到半途。所以我既没听过，也没见过。”

　　游黛又用烟指了指林丁，“我怎么相信你？”

　　“你真的想去？”林丁走到置物架边，离开了那块游黛口中染了血污的地板，“最能让你相信我的，自然是你亲眼所见，但这和赌命有什么不同。我只说一个最简单的，那个人要真有通天的本事，林昶何至于在这输得连底裤都不剩？”

　　游黛收回指向林丁的手，兀自低头思索，说：“但她真的在乎林昶的命吧。”她又看向林丁，“如果先前相信林昶的人真的全都成了死鬼，有什么能让后面的人继续相信他呢？”

　　不等林丁回答，游黛便拖过桌上的话机，对那边接话的人道：“从那十几个人里再带一个上来。”

　　游黛玩着手上的烟，林丁没再开口。还未等到人，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了起来，从天花板一角开始，来自不同地方的警报响彻整个办公室。

　　游黛眉头一紧，从抽屉里取出对讲机，拨过每一个卡口，不是忙音就是一阵嘈杂，顺利接起的只有林昶所在的那条弯道。

　　“让弯里的人不要轻举妄动，留几个人在林昶房里，其他人都待在各自房里，看清楚闯进来的有几拨人，他们是合伙还是相争。务必和我或者林丁保持联络畅通。”

　　在她说话的时候，林丁已经按动藏在桌脚下的机关，前后石壁合上，他指了指桌上的电脑，“看监控。”

　　电脑屏幕被切成了十八块，分别对应着十八条石道。至少有十道弯已经被闯入的人控制住了，其他弯道还在鏖战，但也显出颓势，仅有林昶所在的第十八道弯还未受到冲击，画面看起来就像那处已经被重重包围。

　　林丁再调开地下三层监控，情况也差不多，只有最底端他的房间无人闯入。至于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前后石壁外都已乱作一团。

　　“切山上的监控。”游黛不耐烦地点起一支烟。

　　林丁快速察看后说：“调不出来，应该是被人为破坏了。”

　　游黛喷出一口烟，翻了个白眼，“全部？”

　　“对。”林丁把电脑屏幕转到游黛眼前，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有多少人在外面？”

　　先前被押来这间办公室的人的声音忽然在游黛脑中响起——“我们那点人，根本不够外面那群人看的。”

　　游黛狠狠吸了口烟，看着布满了人的十八道弯，冲旁边的林丁吼了句：“□□姑奶奶！”

　　对讲机那头传来伙计的声音，“老板，至少有九队人马，正在弯道交涉怎么处置林昶。”

　　“听好了，把林昶押到石门那。”游黛吐掉嘴里的烟，对林丁道：“给我接广播。”

　　林丁看着她没有立刻动作，她便直接捏起还未熄灭的烟，用力按到他手背上，“愣着干什么狗东西！”

　　林丁的手抖了一下，把那支烟别开，迅速连接十八弯的广播，给电脑连上话筒。

　　“我说诸位，在别人家的地盘商量怎么处置圈里的死猪，欺人太甚了吧。”游黛把音量调到最大，呼吸声尖锐地划破了十八道弯和地下赌场的空气，人群里受不了的直接捂住了耳朵，她瞥见便笑了起来，铃铛般的笑声回荡在石道里。

　　她笑了好一阵才停，冷冷地说：“别商量了，我给你们都想好了。‘十八弯’的好些石室，是和外面的山洞连在一起的，你们有些人就是从那些通道进来的吧，知道有门。林昶那间也有，他现在就在门边，外边可什么都没有。”

　　林丁左手抖得厉害，手背的皮肤凹进去一个小坑，他把手背到身后，攥紧拳头，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游黛已经切换到林昶所在的那间石室，两个伙计一人攥住林昶一只手，把他压在了石门上。

　　“不用太感谢我的安排。听着，今天这出戏着实让我开眼了，知道林昶和我的人说了什么吗？”游黛笑着看向林丁，眼里却毫无笑意，她扯过桌上的一根线，林丁意识到她想干什么，急急叫了声“游老板”，未及动作，游黛就摁开了和线连着的MP3样式的设备，林昶嘶哑的声音立时飘散在十八条弯道上空。

　　“听到了吧，这样你们还相信十万山里真有九万金吗，还相信林昶的姑姑真有那个本事带你们进去还能出来吗！”游黛对着话筒啐了一口，说：“你们要真的信，真的在乎那头死猪的命，现在就把弯道和地下的人全都撤了，立刻出山，我会把林昶交到你们手里，否则他摔成了泥，你们找不到那个老妖婆，我可概不负责！”

　　游黛将屏幕切回十八块，画面忽然像卡住了似的，人群待在弯道上几乎静止，她又切到石室，还是原来的画面，来回切换几次，都没什么变化。

　　林丁凑近了一点去看屏幕，脸色变了变。

　　游黛手边的对讲机突然响了一下，一个略显文气的声音响起：“游老板，有话好说。”

　　游黛凑近了咬牙切齿道：“我哪句话没说好了？”

　　那人笑笑，说：“我们在外边呢，又看不到里边的情况，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遛我们，别是你想独占那些金子，在这耍花招吧。”

　　“你们不信，可以敲门让林昶给你们回个话啊，问问他现在是不是被压在门上，我的人是不是手就按在开关上！”

　　游黛刚朝那边吼完，对讲机里突然传出一阵嘈杂的声音，她迅速将电脑屏幕切到林昶所在石室，石门大开，两个伙计遵照惯性把人往后扯了一下，转瞬之间，一人从石门外飞身而入，一脚将林昶往里踢，原本押住林昶的两人也被重重踹到一边。那人一手扭住林昶的双手，剩下的拳脚也足够将石室里的几个伙计打翻，开了铁门便把林昶丢给冲进来的人，林昶又被按在了石桌上。

　　“都说了，有话好说。”屏幕一角，那从山顶悬崖进来的人正拿着对讲机，冲游黛和林丁微笑。

　　林丁和游黛看着这出人意料的一幕，都惊得愣住了。林丁忽然感觉裤兜里的东西振动，他咬了咬牙，伸手去掏，看过新来的短信，把手机递给游黛，窄小的屏幕上有一句话：“老板，我在山脊梁，您一声令下我就按那地方。”左上角显示来信人——连海。

　　游黛勉力稳住神色，把林丁的手拂开，对着话筒喊：“你们这么多队人马，有没有个头？”

　　对讲机那边立刻传来刚才那文绉绉的声音：“这呢。”那人在屏幕里向游黛和林丁挥手，手上戴着露指手套，一身黑色紧身衣裤，只系一个腰包。

　　游黛磨了磨牙，面无表情地拿起对讲机说：“你别在那给老子发癫。”

　　被按在桌上的林昶突然挣动了一下，手指紧抠着石桌的纹路，被人更用力地压住。

　　游黛看着屏幕吐了口气，皱着眉说：“这头死猪又挣不脱，费的什么劲。”

　　林丁看了看她，又去看屏幕，没有说话。

　　游黛在广播里接着喊：“有头的话，带人来一道弯。”

　　对讲机那边不吱声了，屏幕里自称是“头”的人招了招手，从斜下方出来个人，他对那人说了句话，那人便匆匆离开了画面，剩他在画面里冲游黛和林丁笑。屏幕里看不很清那笑容，也看不很清他的容貌，只能约莫看出是个身材颀长、劲瘦有力的男人。

　　游黛又对着广播喊了两声，静静等了会，对讲机和电话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屏幕上的画面还未完全静止。又等了一会，游黛正要继续喊两嗓子，一个人忽然从屏幕下方被押进画面里，林丁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不由攥紧了拳头。

　　对讲机那边突然出声：“好了，游老板，你和那个伙计一起来十八道弯吧，我让人把道给你们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