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金》北飘

3、第 3 章 空的

　　石壁打开，一道弯两侧立着许多人，每两人间隔一点空位，排成两列，从这头望到那端，站得满满当当。

　　林丁伸手进裤袋里，紧紧捏了一下手机，瞧见两边石壁上凸出来的像是按某种规则排列的石砖，伸进裤兜里的手又不动了。一直到走完十八道弯，他没有漏察任何一面石壁，无一例外，每一面石壁上都有凸出来的石砖。

　　十八条弯道静得出奇，游黛起初还会扫视石道两侧的房间，走到第五六道弯就不再分出视线去看，石道上的人她粗略看过便不再多瞧。第十八道弯上的人少一些，排列得比前十七道弯整齐，看见她和林丁走过来，眼里没什么情绪。

　　林昶那间房门打开，四个人围坐在石桌边的短木凳上，四个人散坐在地上，几乎都是看了游黛一眼就收回视线，只有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对游黛露了笑，游黛对他点了点头。

　　林昶被两个人分别踩住手脚，趴在地上。

　　刚才被押进来的人被两个人按在石壁上，一边脸侧过来，本来轮廓分明的面庞被血污糊住，看不清五官样貌，额角正汩汩流血，淌过一只眼睛。

　　林丁咬紧了牙，看向那人的裤兜，布料被血污弄得有点脏，凸出来一包烟的形状。

　　那人看见林丁，嘴唇微微开合，林丁的手脚便不自觉往他那边挪动，但只两下就不再往前。

　　“主事的都在这呢，这几位不用介绍了，您贵姓？”游黛看向靠在石门边缘的人。

　　那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说：“免贵姓白。”

　　“白”是九个人里看起来最年轻的，长得斯文，气质利落，“都是游老板的熟人，话好说很多。”

　　“不知道几位叔伯如何称呼您？”白发老人要让出自己身下的木凳给游黛，游黛摆了摆手。

　　“小白。”那人答。

　　游黛点头，目光划过坐着的几人，说：“我说怎么回事，急急忙忙叫我去宾县，说什么轮流管分，扯不清楚拖了我好几天，原来一开始就没想谈。”

　　“你不也没想谈吗，游黛。”出声的是一个坐在桌边、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说了几天一直在和我们打哈哈。”

　　“我确实没想谈。陈五叔，陪你们耍那么多天，不都是看在前人的面子上。”

　　“明明当年是一起挖出来的金子，凭什么只有你们游家能管，还得看你们脸色来分。”说话的是几人中块头最大的，坐在地上，语气听来没什么威慑力。

　　白发老头拍了拍发话那人的肩膀，说：“罗三，消消气。金子由小游管分，确实是当年司……老板定下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定规矩的人也早死了，还他妈死国外了，可咱们还得活啊。”一个坐在地上、油光满面的胖子冲那老头嚷道。

　　老头瘪了瘪嘴，低头嘀咕了句：“不得对司……老板不敬。”

　　“黄老头，人都成灰了，这会都转世了，变成一条狗了，你还巴巴地给狗当狗呢。”胖男人把自己给说笑了，引得地上两个瘦竹竿似的男人也笑得浑身发颤。

　　“杨四，你……”老头脸色发青，手止不住地抖，正缓缓抬起拐杖，被按在石壁上的人突然从喉咙缝里挤出句话：“笑……什么……你们，可能连狗……还有……猪……都……投不了，就是摊……烂泥。”说罢便似用尽全身力气般大笑起来。

　　他的声音嘶哑，杨四只听到那讥讽的笑声，便戳了戳桌边一个闭目不言的男人肩膀，说：“梁二哥，那畜牲刚才说什么？”

　　他附耳到梁二嘴边听了一下，立时怒目圆睁，跳起身来，冲还在笑的人走过去。

　　林丁嘴里嚼着两个字，又往那边挪动两步，那人忽然止住笑声，在林丁吐出嘴里的字之前，像是运了全身的劲一般大吼一声：“别动！”

　　林丁蓄了力的身体瞬间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杨四扯住那人的头发往石壁上撞去，一下，两下，那人不再发出声音，按着他的人也没松手。

　　“行了。杨四，谈正事要紧。”坐在陈五身边的一个长衫老者说道。

　　杨四回身坐下，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支点上，对游黛说：“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老实待着，看起来不大像你的人，叔叔草率，替你清清场子。”

　　林丁看见他手里的烟，轻轻咽下了口中的那个名字——连海，身体仍然紧绷，却散了些力气，目光落在虚空里。

　　“‘十八弯’的场子，是该好好清清了。”罗三冲杨四点头，“这个大金库可不能有闪失啊。”

　　陈五插话道：“我看杨四说得有理，规矩是死的，咱这这么多活人呢，守着死规矩哪能寻得着活路，管分一事，游家早无凭据独占。”

　　“无凭无据？”游黛嘲讽地笑笑，说：“我爷爷不光单枪匹马把司令他老人家从鬼门关救了回来……”黄老头听见这话，急急对游黛摇头，游黛继续道：“还把你们几家人活着带出了十万山。忘了的话赶紧到地下问问你们先辈，是不是没我爷爷就没你们，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几个男人听了这话，脸色一阵红一阵黑，两根瘦竹竿坐不住了，老头子拦不住他们，小白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那些人瞬间都朝他看去，对讲机里传出一个人声——“找着地方了。空的。”

　　罗三扭头叫起来：“姓游的，规矩是游家管分，不是游家独吞！空了算怎么回事？”

　　两个瘦竹竿也死死盯着游黛，攥着拳头站了起来，游黛的目光却直刺小白。

　　“知道了。”小白收起对讲机，看着起身的两人，说：“覃六韦七，先坐下。”两人照做。

　　“空了就是空了。”游黛对那些人道：“是金子总有用光的那天。”

　　“你说用光就用光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私藏在其他地方！”杨四冲游黛嚷嚷。

　　陈五又道：“游黛，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当年几家人可是从山里带出来万两黄金，哪能一朝散尽？你口口声声只有游家有资格管分，如今‘十八弯’金库亏空，你们游家作何解释？”

　　游黛听了这话又笑，说：“陈叔，可不是一朝，六十年了。那么多金子都不够你们挥霍的。十年前我接管‘十八弯’，势单力薄，你们趁乱拿了多少心里没数？早提醒过你们别乱投房地产，现在玩不下去了倒打一耙？”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杨四又抽了支烟出来，林丁闻到烟味，视线随之飘过去，似被烟雾遮住，他感到有人在看自己，他眼里一片烟熏缭绕，石室里的人似乎都化作烂泥浇成的黑影，一举一动，身上都脱落泥水。

　　“看你们这样，是效忠这新主子了？”游黛看向刚才起身的两人，“你们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覃六没说话，韦七忍不住嚎了出来：“游黛，别欺人太甚！”

　　游黛没理他，抬眼看向小白，说：“贼无非怕官，你在朝中有人？”

　　小白摇摇头，说：“游老板，我是真心和几位前辈合作，大家都有难处，何必咄咄逼人？”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林丁，说：“‘十八弯’的伙计们，恐怕还不知道，你把全部身家都掏给了美国的华尔街吧。”

　　游黛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她的脸冷下去，脸皮都拗起来，抹的脂粉显得又干又硬。

　　杨四吸了口烟，狠狠吐了个烟圈，说：“被说中了？金库真空了？”

　　“这，小游，小白说的可是真的？”黄老头拄着拐杖半蹲起身，“十八弯的金子，全给了美国佬？美国佬可不能相信啊。”

　　其他几人都看着游黛，梁二也睁开眼睛，游黛的脸色霎时转白，她捏紧了指尖，一字一顿地说：“比起你们从我这抢的，那点钱算什么，是你们坐吃山空。”她狠狠地盯着小白，说：“外面风声越来越紧，‘十八弯’的生意又处处被你们打压，你们拿走的全成了渣，我只能赌一把！”

　　黄老头呜呼一声，捂着脸跌坐在凳子上，如果目光有实质，游黛此时已经被面前几人刺了几个来回，刺得全身都是窟窿。

　　“姓游的，还说我们不守规矩，你监守自盗，得给我们个交代！”罗三又嚷嚷起来。

　　陈五叹了口气，又说：“游黛，你刚才冲我们几个，那么义正言辞，可‘十八弯’如今成了空壳，你又有什么脸面见你爷爷？”

　　石室内几人愤愤不平，几人长吁短叹，游黛面上露出一丝紧张，摸摸西裤口袋，没翻出什么，眼前忽然甩过来两样东西，她接住一看，是一包烟和打火机，小白在对面，对她笑得温和。游黛犹豫片刻，取出一支点燃，小白笑得更盛。

　　林丁眼中的黑影烂得更快了些，他沉默地看向林昶，林昶一只手还在磨着地面。

　　“诸位，先静一静。”小白走到林昶旁边，那几人一下都朝他看去，他轻轻踹了一脚林昶的头，林昶的手不再乱动，他又看向林丁，说：“千金散尽还复来。何况，十万山中，还有九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