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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弄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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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吐出来了？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刻意压低的惊惶话语落在斥满药味与血气的内室，侍人皆换，全然是死士守在此处院落。
软湿的帕巾贴抵上那充斥着骇人温度的额上，虞归看着病态颓颓的少年，心乱如麻。
忽地，软帕之下的桃花眸滚着浓重的水色睁开，颤颤地去捉他的手，苍白的唇口张着。
虞归心一惊，忙去扶那颤颤难支的身子。
虞稚舟依着虞归的力道，半伏在卧榻边沿猛咳起来，好似要将腹中的五脏六腑尽尽呕出来的疾咳，青丝垂散黏在病态苍白的肌肤上，如摇坠浓墨，遽然，溅染上的血红，触目惊心。
“这...”
虞归喉咙间有些滚不出字句来了。
徐纵知叹了一口气，从半人高的医术古籍起身再为虞稚舟诊脉，幽微的脉动彰显着这副身躯的虚衰。
“其中有怠竭草，生于重钎河畔，毒性猛疾，有散功之效，服之侵损经络，内府受损，甚至身躯竭垮。无有他法可完全解其毒性，受损之地犹如百草枯竭难再生。”
他眼下青黑，轻轻覆上了虞稚舟冰凉的手，温缓的内力进入护着那受损的经脉，再分出一道来驱逐侵略的毒素。
这一日一夜，徐纵知就这般与虞归交替地护着虞稚舟的心脉内府。
虞归去拭着虞稚舟唇口以及发丝之上的血迹，久未应声。
“加之他先前服用的越陀红过量，如今这小混账的命仍在我手下吊着，已是祖上积了德。”徐纵知抬手以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敲了敲虞稚舟的额头。
“那他日后...”虞归张了张口，字句在那舌上似乎有千斤重。
徐纵知静了许久，正欲说话，虞稚舟却抬了眼向他望过来。
似乎是已有些清醒。
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半半睁着，眼尾是高热而煴出的薄浅红色，面色苍白，唇紧紧抿出一抹青白颜色。
真是...肖似故人。
徐纵知手指拨了下佛珠，佛珠碰撞的声音轻极了。
“在这京都，做个没出息的小病秧子或许命会长些。”
闻言，虞归眼底冰冷。
虞稚舟徐徐绞紧了身下的衾被，内府处过分清晰的坠痛让他醒一时昏一时，胸口闷涩感愈重，令他喘不过气来。
昏乱时，他就想起前世那一场牢狱，断筋，剔骨，割头，都要比此时疼些。
要疼些。
活着最好。
他僵僵笑了一下。
“没出息没关系，还有气息就很好了。”
他的声音太过平静，裹着病气，像极了黄昏日下毫无波澜的湖水。
徐纵知感知着手中虞稚舟的冰冷温度，道：“如今连气息都很微弱了。”
“......”
虞稚舟抿了抿唇，垂下眼不说话了。
虞归无奈，二十年道观修行也不知徐纵知修了个什么，从前气虞为抑，如今气他儿子...
窗棂飞上一只雀莺，虞归眉心拢起，起身出了内室。
一袭黑衣的人隐在室内阴影之内，“宫内来人了。”
虞归沉下脸色，快步去往前厅。
老太监持着净鞭，垂首立在檐下，拒绝侍人奉上的茶，更不入座。
陈桧。
虞归认出檐下的老太监，这位可是自溦帝总角之龄便侍奉左右的人。
“不知何以劳动公公亲临？”他上前抬手作了礼。
陈桧抬眼，面裹笑意，似乎对于出来接见的仅是个管家而无不愉之色，声细且缓：“圣上今日于永安殿设夜宴，着奴才来请小公子。”
“圣上恩典，不敢不从，只是公子的身体...”虞归看着陈桧极轻极微地朝自己摇了摇头，口中的话顿时止在唇间。
国公府雀莺多，清鸣脆啼多多，扰得人心烦。
“赴宴？”徐纵知将医术掷在桌案上，急急斥道：“就如今他这副破烂身子，吊着他这条废命去赴不成？”
“皇城之中，圣上眼皮子底下，昨日那碗汤药，无论是太后送的还是谁送的，都已可知圣上态度。”虞归为虞稚舟披上一件月白外氅，望着眼前人颓闭的眉目，乖顺地抬手任人添衣摆弄，他眉目间苦涩，声音有些哑：“这宴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虞涔战功赫赫，又添平定西南之功，也未至功高主忌之时，如何都是宠臣之势，”徐纵知皱眉，“如此薄待，也不怕寒了臣心？”
虞归自徐纵知身侧路过时，抬手拨反了他桌案上的一茶盏。
徐纵知不明所以，手上反复地将那茶盏拨正拨反，循环几次后，手指僵硬地顿在茶盏底部。
为臣者，寒了心，也就那几条路，或远退朝堂，或死，或...反。
他惊愕地抬首望向虞归，却只瞧了个背影。
心思这，这么野？！
也不知他北诃山哪处埋葬逆臣尸骨的风水最好...
然而，这不过是虞归嫌弃他太过聒噪的随手敷衍，哪里知晓徐纵知连他的后事都着想好了。
“宫里派了轿撵来，小公子撑一撑。”他扶着虞稚舟单薄虚弱的身子出了门。
虞稚舟轻“嗯”了一声，他身上没什么力气，行走时身上的痛楚愈发清晰强烈，待走至那处轿撵时他已浑身冷汗，呼吸促急。
他低身正要上轿撵时，瞥见一旁躬身为他掀帘的老太监时一怔。
陈桧见他望来，唇边笑意薄薄，薄到难见，“小公子小心冷风，快些入轿吧。”
虞稚舟朝其点了下头，低身入了轿中。
轿撵行得慢，虞归看着它消失在视野之中才转身入府。
......
虞稚舟靠在轿中，呼吸沉闷短促，胸肺之间的窒闷恶心令他愈发不适，而入宫起码需要行三刻钟，他只能苦熬。
更何况，到了殿前才是苦战开始。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加雪，道的便是他吧。
他苦笑。
忽地，轿撵停下。
虞稚舟一愣，手不自觉地攥紧。
轿帘被掀开时，日光刺入虞稚舟的眼睛，让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来人已至身侧。
“虞温若。”
宦官的声音又薄又冷，令虞稚舟想起延展雪色上一簇沾血的红梅，他颤了下睫。
“督主是来看看我如今这副模样是否合心意？”
虞稚舟冷淡地看着他，眉眼之间透着疏离。
长华殿养病的时日，那汤药是如何入他腹中的，他想这位太监首领一清二楚。
“是我疏忽。”裴忱音线低低，因轿帘空隙而潜入的天光摹量着这截精致冷白的脸线。
“离我远些，裴督主。”虞稚舟冷冷地下了逐客令，五脏六腑之间好似又不安稳起来，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让他眼前发晕。
他可以做这皇城的纨绔，废人，病秧子，却不能真的是。
这笔账尚不清晰，但不妨碍他疏离其中个中人员。
裴忱垂眼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一排鸦黑的睫令虞稚舟看不清其中颜色，想来也是一如既往的寡淡。
忽地，手腕被箍住，虞稚舟想甩开，却被人收拢指骨攥紧。
修长的手指顺腕而上，一寸一寸地贴抵过去，直至交织相扣，连带着隐隐约约的佛檀香气，也淡淡拢了过来。
虞稚舟瞳孔骤缩。
“别怕。”裴忱却道。
影影绰绰之间，虞稚舟好似，好似望见了宦官眼廓微红。
源源不断的内力被缓缓递入，探查他体内损伤的经络，冷冽地绕行周身，如寒溪流过留下一股清亮。
他在试图修复他损伤的经脉。
虞稚舟呼吸蓦地收紧，陡然觉得这轿中逼仄，逼仄得他心慌意乱。
“裴...忱？”他的声音有些薄，却缀带了凛然锋锐。
裴忱望着虞稚舟，垂下了眼。
袍袖下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收拢，心口无可遏止地颤栗嗡鸣，他沉寂地回避虞稚舟的视线，但又平静地接受眼前少年的审视，凛冽的，尖锐的，淡漠的。
他贪婪少年，恐惧心思揭露，又渴求如此。
一片寂然之中，他听见了少年的声音。
“递送内力是不需要十指相扣的，督主。”
裴忱一怔，抬眼看向虞稚舟，少年清水一般的桃花眸瞠得圆滚，其中是了然什么的意思。
“督主好似不懂...”
少年的指腹轻轻摩挲宦官的虎口，“这样，”
再一时拨弄一时攥拢宦官的手指，“这样，”
最后十指贴抵，毫无缝隙地相与掌心温度，“这样，”
“是情人之间的调弄风月。”
他缓缓将话落下，稚嫩病哑的声音却裹带了为师者的意欲。
宦官应当不明这些，他教教他，以免日后僭越旁人。
虞稚舟想。
裴忱指尖按着额角，指骨因用力而稍显青白，凤目微敛，将沉沉一潭的晦涩尽压在眼底。
“受教了。”他看着虞稚舟，抿着冷色的声音藏匿几分颓唐无奈。
虞稚舟垂着脑袋咳了两声，长眉轻轻挑了下，少年病中亦是忻忻得意，“不必客气。”
“......”
裴忱缓沉下眸目，手指学着方才虞稚舟的动作，极轻极慢地抚蹭过虞稚舟冷白的皮肤。
虞稚舟颤缩了一下，却被强势压下。
那向来犹如苍山垂雪的凤目滚了光色，去了凛冽，竟是几分清清净纯。
“虞温若，这样吗？”他问。
心口遽然疾疾，虞稚舟觉得自己又添了心悸的毛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