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愿依旧》椿绘

6、06

　　正值盛夏，恰逢大雨滂沱。

　　邱愿望了一眼书店外，雨点顺着屋檐落下，落在水泥路上，炸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平时让宋淮之看着点书店，不过他动不动就往外跑，顾不上。

　　中考完，邱愿就帮宋淮之看店，顺便赚点零花钱。

　　九点四十分，店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提前二十分钟关店也不影响，这个点又下雨也不会有什么人来。

　　邱愿撑着伞，将店门关了，朝回家的路走去。

　　今天中午十一点，中考成绩放榜。

　　邱愿考得不错，被一中录取。

　　“淋雨一直走，是一颗宝石就该闪烁——”她心情大好，哼着歌。

　　暖黄的灯光照着明晃晃的路面，小小的水花四溅。

　　路灯下，穿着白T恤的少年垂着头迎面走来。

　　邱愿踮着脚，生怕把长裙溅湿，小心翼翼地绕开水坑，没有注意迎面走来的人，不小心撞上。

　　“抱歉。”

　　她抬起头，瞧见没有撑伞的许嘉澍，雨顺着他的发梢落在他的肩膀。

　　快一个月没见，邱愿依然记得那晚他狠戾的样子。

　　许嘉澍的衣服湿了大半。

　　离家也不远了，邱愿把伞往他手里一塞，手挡着雨，越过他，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许嘉澍顿了顿，看着她快步跑到巷子深处。

　　翌日，雨停。

　　邱愿耷拉着脑袋趴在桌前继续看着昨天没看完的书，哭得稀里哗啦的，没注意门口进来两个人。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淮之哥。”邱愿叫了声人，赶忙擦掉眼泪，“今天怎么来了？”

　　“喏，带了个酒鬼。”

　　宋淮之身后跟着许嘉澍。

　　“店里有没有药，给他处理一下，不然破相了，多少美女心都碎了。”

　　又有伤。他颧骨处被人砸了一拳，下手还不轻。

　　邱愿默不作声，蹲在收银台下面找药箱，裙子铺了一地，小小的一团，眼睛还泛着红，像是受极了委屈，可怜巴巴的。

　　许嘉澍恍惚了神。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陌生人一般。

　　邱愿把药箱从收银台最下方拽出来，许久没用了，上面落了一层灰。

　　她拽得太猛，一屁股坐在地上。

　　许嘉澍手挡在桌角，邱愿拍拍屁股站起来，头撞到他的手背。

　　“咚——”

　　他手指关节处也有伤，对方应该也被揍得不轻。邱愿想起他把人往墙上按的样子，有些后怕。

　　邱愿站起来，小声地说了声谢谢，低着头翻药箱，检查药有没有过期。

　　确认无误后，她把药箱推给许嘉澍。

　　他拿过药箱，长腿跨进收银台，坐在后面的小沙发上，懒懒道：“看不见，你帮我？”

　　邱愿从抽屉里抽出个小镜子，放在药箱上，看都没看他一眼。

　　许嘉澍挑了挑眉。
　　没良心的。

　　前几个月他对她可谓是耐心十足，还陪她练体育，现在就装作不认识了。

　　许嘉澍对着镜子，自顾自地往脸上抹药，动作简单粗暴。

　　宋淮之：“你就这么糟蹋你的脸？”

　　许嘉澍开始不耐烦，破镜子这么小，麻烦死了，干脆随便抹一把。

　　“你来？”

　　宋淮之：“呵呵。”

　　《海阔天空》的铃声响起，宋淮之接起电话，往店外走去。

　　狭小的收银台，邱愿趴在桌上，一眼都没有施舍给许嘉澍。

　　许嘉澍喊她：“邱愿。”

　　邱愿转过头。

　　他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这小沙发委屈他了，快一米八的大个儿，要躺着小憩都没有办法。

　　“帮我。”许嘉澍的声音有些沙哑，明显昨晚没睡好，但这会儿又这副模样，坏得很。

　　邱愿将旋转椅转了个弯儿，正对着许嘉澍，她拉过他的手，帮他手上的伤消毒，一言不发。

　　许嘉澍看着邱愿，她的低马尾落在右肩，几缕发丝垂在额前，她正一本正经地擦着他的手，下手很轻，像是怕他痛。

　　“怎么不理我？”许嘉澍笑得散漫，“怕我啊？”

　　她应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一双眼睛清澈明亮。
　　长得是真纯。

　　许嘉澍坐得端正了些，缓缓道：“吓到你了？”

　　邱愿又低下头，给他手擦药，指腹轻轻地在他的手指关节处打转，轻声道：“没有。”

　　“那怎么装作不认识我？”

　　许嘉澍抽回擦完药的手，身子往前，抬了抬下巴，示意邱愿帮他重新处理一下脸上的伤。

　　她拿了根棉签，点着药水擦他的颧骨处：“我以为你不想理我。”所以我才不说话，自讨没趣。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

　　两人挨得很近，许嘉澍能看见她脸上的绒毛，她睫毛轻颤，漂亮的杏眼炯炯有神。

　　“嗯？”他懒得再说那晚的事，“没。”

　　邱愿：“哦。”

　　宋淮之接完电话回来，发觉气氛有点古怪。一个趴在收银台，一个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明明很正常的相处方式，但是他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奇怪。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邱愿：？
　　许嘉澍：？

　　宋淮之迟疑地看着他们俩，三个人都不明所以。

　　许嘉澍：“你有病？”

　　宋淮之：“......”

　　“祖宗非要闹着要去什么毕业旅行，就中个考至于吗，哥被当成免费保镖了。”宋淮之转移了话题，吐槽着刚刚那通电话。

　　“......”许嘉澍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明显不想搭理他。

　　邱愿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祖宗？
　　应该不是跟我说话。

　　宋淮之失语，他自我安慰，不跟小屁孩计较。

　　“邱愿，考到哪个高中？”宋淮之从兜里掏出烟，扔了根给许嘉澍。

　　烟在许嘉澍修长的手指间打转，他迟迟没有点烟。

　　“一中。”

　　许嘉澍轻挑眉头。

　　宋淮之：“挺好的，学、妹。阿澍也是，他本部直升。”

　　邱愿点点头，她早知道了，今年的中考状元就是他。

　　“不抽？改邪归正了？”宋淮之稀奇地看着许嘉澍，拿出打火机要点烟。

　　许嘉澍记得那晚邱愿闻到他身上的烟味时，连连后退，皱着眉的样子，顿时一身烦躁。

　　他不耐烦，道“滚出去抽。”

　　宋淮之掏出打火机，嚣张地说：“这儿，我的地盘。”

　　“你还知道这是你家的店？你要烧了不成？”

　　邱愿附和着点点头。

　　“行，我出去。”宋淮之出店门后，抽完烟就走了。

　　邱愿再转过头时，许嘉澍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抛开其他的不谈，这张脸还是很让人心动的。他额前发丝细碎，看着比平时少了几分锋芒。

　　空调的冷风还吹着，邱愿找了条毛毯给许嘉澍盖上。

　　……

　　他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许嘉澍摸了摸脖子，这觉睡得还算安稳。他发现了盖在身上的毯子。

　　正值饭点，书店里没剩几个人。邱愿在整理书架上的书。

　　宋淮之两个小时前发来消息：“今晚走。”

　　“顺便帮我告诉一下邱愿，九点会停电，可以早点关门。”

　　许嘉澍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临近九点。

　　他慢悠悠走到邱愿身边，她还站在小梯子上，专心地清点书籍。

　　吊灯闪了一下，顿时一片漆黑，邱愿刚准备下来，一踩空，摔了。

　　她在黑漆漆的一片里，慢慢撑起身来，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一片滚烫。

　　手机幽幽的屏幕光打在她脸上，邱愿看清身下的人，许嘉澍被自己当成了人肉垫子。

　　她愣了几秒。

　　“看够没？还不起来？”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站起来，本能地伸手要拉许嘉澍。

　　许嘉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借力站起来。

　　【九点停电。】

　　邱愿眯着眼看他手机上的消息。

　　“哦。”

　　她在微弱的灯光下看了看散落一地的书，乌漆嘛黑的也收拾不了。

　　她捡起这些书堆在角落，跟着许嘉澍走到收银台，点了根蜡烛，疏散了剩余的客人。

　　邱愿手脚麻利，将店门关了。

　　她锁了门，对许嘉澍说：“饿了吗？”

　　“嗯。”

　　“走吧，一起吃饭。”邱愿眼睛生得漂亮，总是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此刻眼里倒映着月光。

　　“嗯。”

　　“想吃什么呀？”
　　“随你。”

　　塑料搭起的小棚下，几张小桌摆放在水泥地上，以及几张红色的塑料凳。

　　“可以吗？”
　　“嗯。”

　　老板是位年迈的老奶奶，站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小男孩，满头大汗帮着忙。

　　邱愿：“奶奶，一份清汤馄饨。”

　　“你吃什么呀？”
　　许嘉澍：“一样。”

　　“再加一份大份的！”
　　老板：“好的。”

　　十五分钟后，两碗馄饨端了上来，香味弥漫。

　　邱愿忘记跟老板说一份不加香菜。她挑食特别严重，坚决不吃香菜，即使是切得细碎的香菜屑。

　　“刚刚忘记问了，你有忌口吗？”
　　“没。”

　　邱愿把其中一碗看起来分量比较足的推到他面前，然后自顾自挑起自己碗里的香菜。

　　许嘉澍半碗都快吃完了，邱愿才动筷，碗里一根香菜都没有了，挑的还挺仔细。

　　碗里还热气腾腾，邱愿吃得脸红扑扑，她发觉许嘉澍快吃完了，一次性往嘴里多塞了几个，像一只仓鼠，腮帮子鼓鼓的。

　　许嘉澍唇角弯了弯。

　　八月初，雨后的清城依旧燥热，炎热的风吹在脸上，蝉鸣依旧不止。

　　许嘉澍送邱愿到巷口，看着她朝自己招手，而后一蹦一跳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他低声自言自语：“还没认出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