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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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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愿已经回清城一年了。
今天是邱靳冬的祭日,邱梅带着邱愿去了清聆墓园看望他。
他已经在地下长眠将近十年了。
邱靳冬的墓旁还留了个空位,那是邱梅买下的,她说她死后要跟他葬在一块。
邱愿默默地看着照片里的邱靳冬,爷爷已经去世好久好久了,久到她都快要忘记他的模样。
她将手上的花放至墓前,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邱梅看着邱愿瘦小的身影,蹲在墓前小小一团,缓缓道:“愿愿啊,人固有一死,这不是你的错,爷爷也希望你健康快乐地长大。”
邱愿安静地听着。
“有得必有失,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是与非,为了你总是值得的。就算知道结果,换作是奶奶,我也会拼了这条老命护着你。活着的人总要好好的,沉浸过往,只会适得其反。”
奶奶的话语如镇定剂般一字一句落在她心上。
邱愿给奶奶和爷爷留了空间说悄悄话,于是自己先离开了墓园,在外候着。
邱梅出来时没什么情绪,邱愿却沉默不语,像个认错的小孩一样,低着头,到底是没有过这道坎儿。
这么多年了,邱靳冬的死依旧扎根在邱愿心中,越来越深。
说了再多也无用,邱梅带着她去山里的祁安寺祈福。
“菩萨保佑我家愿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老人双膝下跪,双手合十,烧香磕头念诵词,求喜乐求平安。
邱愿站在寺庙外,看着老人上香。
寺庙前有一株香樟树,枝条挂满了写着心愿的小木牌。
很久以前,她也信这些,每次来都往树前的池子里投一枚硬币,许下自己的心愿。
但是从来没有实现过。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掏出一枚硬币,指腹在纹路上蹭了蹭,还是上次夹娃娃没夹到还剩下的游戏币。
硬币从她的拇指上弹了出去,落入池中。飘着些许落叶的池面,荡漾着浅浅的水纹。
邱愿垂眸,看着倒影被震碎,池底依旧是满满的硬币。
清风拂过,木牌在空中摇曳,碰出响声,邱愿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愿所得皆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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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开学近在咫尺,邱愿依旧泡在书店预新知。今天却盯着书看了许久都看不进去。
指针像是上了发条,时间流逝得异常快。临近十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但是邱愿不想回家。
仲夏的天,阴晴不定,雨又淅淅沥沥下着,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场。
下午奶奶打电话来,说是邱诚和林莲回来了。她一向都很乖,除了在面对父母这件事上,她从来都是束手无措。
时间一点一点消逝,邱愿叹了口气,关了店门。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那么短。
“愿愿回来了,还没吃饭吧,快去洗手。”奶奶摸了摸她的头。
邱愿脸上毫无波澜。只不过已经十点多了,奶奶都还没吃饭,就等着她回来一块儿吃,她鼻子不禁酸了酸,蹲在地上换鞋,朝奶奶龇牙笑了笑。
“爸,妈。”邱愿喊了一声坐在餐桌旁的邱诚和林莲。一年未见就生疏了许多,邱愿在父母面前感到有些不自然。
邱诚淡淡地瞥了一眼女儿,将别在耳后的烟取下,点燃,顿时家中烟雾缭绕,呛鼻的烟草味席卷胸腔。
林莲点了点头,开口道:“洗手吃饭。”
邱愿绕过餐桌,先进了卫生间,哗哗的水声掩盖了父母的说话声,她往脸上泼了几把凉水,水滴悬在发丝上,摇摇欲坠。
“都说了多少次戒烟,戒烟,你怎么就老是死性不改呢?半夜三更咳得半死,你不睡别人还要睡!”
邱愿擦干了脸,刚走出卫生间就听到林莲的训话,邱诚不耐烦地“啧”了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姐姐!”邱柯毅稚嫩的声音响起,他跑过来抱住了邱愿,小男孩活泼好动,长得还挺快,身高已经到邱愿腰的位置了。
邱愿牵了牵嘴角,朝他笑了笑,抛开一切不谈,她还是很喜欢和小孩子相处的。
邱柯毅拉着她的手坐在餐桌旁,自从上次恶作剧把姐姐炸伤后,他就收敛了许多,现在就是姐姐长,姐姐短,邱愿还有些不适应。
路上奔波,邱诚和林莲也刚歇脚,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许久未曾如此团圆。邱梅兴致高涨,不停地给大家碗里添菜。
“愿愿考到哪个学校啊?”林莲往弟弟碗里夹肉,她想起什么来,筷子顿了顿,夹了只虾放在邱愿碗中。
“虾能吃吧。”
“嗯。”邱愿把碗往前递了递,几只白灼虾裸露在米饭上,邱愿今晚没有什么胃口,慢条斯理地吃着。
“考上一中了。”
考上清城最好的高中,她难免语气有些轻快,透露着一丝喜悦,期待父母的鼓励。
“好好学,不是我说你,不在父母旁边监督不了你学习,你要自觉一点,知道了吗?真搞不懂好端端地干嘛要跑回来。”
邱愿嘴里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林莲看着她慢吞吞的样子怒火中烧,不知道点燃了她哪根导火线。
自从邱愿一年前无厘头执意要回清城,林莲也没发来一句嘘寒问暖,好似是没了泄气桶,她把这段时间以来的怨气全部撒了出来。
林莲的音调渐渐高了起来:“看看你们父女俩,简直是如出一辙!我累死累活伺候你们,就这么敷衍回应我?我远嫁来是给你们当牛做马的吗?我是你们的仆人吗?”
邱愿不明所以,被劈头盖脸骂得一头雾水,茫然地低下头。
邱诚听得烦躁,把碗筷放在桌上,走去阳台点了烟。
林莲看着这对父女都沉默不语的样子,骂得更猛了:
“一个两个都哑巴了!?怎么!我说的有错吗?邱诚!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戒烟!就你抽的那二手烟早晚都得一命呜呼,到时候可别拉我和儿子下水!”
邱柯毅眨巴着眼睛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邱梅想拉住站起身指着邱诚鼻子骂的林莲,却不知所措,好心好意地劝架。
林莲依旧骂骂咧咧,邱诚实在受不了了,吼了回去:“泼妇!简直就是泼妇!你闹够了没有!天天吵,回来当着妈的面还吵,你到底要怎么样?!”
林莲一愣,跟邱诚大吵了一架,嘴里都是刺耳的词。
邱愿听得头大,骨子里刻着他们的基因,性子耐到一定期限也忍不了,但却又无能为力。
她回了房间,把门关上,企图隔绝父母的争吵,换一片清净之地。
林莲注意到邱愿把自己关在房间,只吃了一只白灼虾。
“说你几句连饭都不吃了是吗?你装给谁看呢,说不得了是吧!况且这还没说几句!我说的有错吗!”
“邱愿!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只有家人才会无条件地包容你,就你现在这个态度到时候爸爸妈妈不在这边了,谁会纵容你?”
门板还是隔绝不了嘈杂。
邱愿静静地坐在床上,眼里只有一片漠然。
最后,这顿饭吃得不是那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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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愿起夜,晚饭就只吃了几口,肚子正饿得发慌。
她解锁了手机,眯了会儿眼,幽幽的屏幕光映在脸庞。
凌晨。
邱愿轻手轻脚开了房间门,客厅一片寂静,她饮了几口凉水,肚子咕咕响。
垃圾桶里还有碎了的餐盘。
邱愿提着垃圾,出门觅食。
雨消停了会儿,大街上还有清洁工人,邱愿提醒了一下扫地的阿姨,袋中有碎片,小心别划到手。
清洁工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她头有些晕,街上的店都关了门,只有几家凌晨营业的烧烤店,孜然夹杂着啤酒的味道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她一一绕过。
男人们坐在塑料板凳上喝酒,撸串,眼睛一直瞄着邱愿,她有点睡不醒,迷迷糊糊,没注意到这些视线。
还有一家没有关门的小面馆,邱愿点了碗清汤面,撑着沉沉的脑袋,看着屋檐下的雨水一滴滴落在地上。
“妹妹,你的清汤面。”
“谢谢。”
邱愿慢条斯理地吃着,肚子总算一点点被填满。
待到她吃完,店外又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好巧不巧,偏偏没有带伞。
邱愿往外伸了伸手,雨不大,绵绵雨丝落在掌心,轻轻柔柔。
许嘉澍在不远处,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和一群男生勾肩搭背走在一块儿。
“哎。”吴林杰用胳膊肘碰了碰许嘉澍,“那个是不是邱愿啊?”
她穿着一件芋泥兔子的吊带睡裙,俏皮清纯,长发散在身后,路灯照耀,头发丝发光。
她现在清醒了许多,雨丝淋在身上冰冰凉凉,拂去燥意。
邱愿沿着大道走回家,路旁的烧烤店走出来的几个男人朝她吹着口哨。
她攥紧了衣摆,越走越快,心底暗暗害怕。
口哨声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邱愿才松了口气,手臂上起了些鸡皮疙瘩,她有些后悔大半夜出来觅食了。
离家里还有段路,邱愿走得很快,想着快点到家。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双手冰冷。
“救——”,“命”还没说出口,一把伞罩着她,挡去了落下的雨丝。
邱愿转过头,撞入许嘉澍怀中,惊呼一声。
“嗯!?”
邱愿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看起来没醉,整个人清清冷冷。
看清是许嘉澍后,她才缓过来,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吓死我了。”
“好巧。”邱愿先开了口,仰着头看他。
“嗯。”
邱愿发现自己鞋带散了,白色的帆布鞋溅到了些泥泞,她正要蹲下系鞋带,被许嘉澍一把捞起。
“伞拿着。”说完,他蹲下要帮邱愿系鞋带。
邱愿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睡裙,才刚过膝,于是连连后退。
地上被伞罩着的影子突然消失,许嘉澍单膝蹲着,抬头看着邱愿。
雨丝落在他头发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自己来就好了。”邱愿连忙走回原位。
许嘉澍握上她的脚踝,不让她动弹,邱愿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惊恐地俯视他。
“别动。”许嘉澍低着头,很快就帮她把鞋系好,全程头都没抬一个。
邱愿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啊。”
许嘉澍站起身,撞到了伞,两人身高差距蛮大的,邱愿见状,踮着脚把伞举得高了些。
许嘉澍弓着背,低头看着邱愿,雨伞下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
邱愿耳根泛红:“伞还你。”
许嘉澍挑了挑眉,接过伞,邱愿正想走,又被他一把拉回伞下。
“送你。”
不远处还有几双眼睛打量着她,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麻烦你了。”
雨突然大了起来,许嘉澍倾斜着伞,右肩湿了一片,邱愿半点没淋到。
“哎!阿澍!见色忘友啊!”几个男生在身后喊着。
邱愿小脸红得像苹果。
许嘉澍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别理他们。”
“嗯。”邱感觉脸烧得厉害,拉开与他的距离。
许嘉澍站直了些。
许嘉澍送她到家楼下,邱愿跑进楼道里,朝他挥了挥手。
黑暗中,许嘉澍看见她的口型:谢谢。
邱愿在居民楼里看着许嘉澍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的漏洞被一点一点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