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菱》应璟

3、阿兄

　　“王妃！大爷来了。”红芸大喊着从院中跑到居室内，向王菱报告这一兴奋的消息，夏日午后暑气盛，就这么一会子，红芸额上就有了细细密密的汗。
　　王菱正靠在榻上看一本游记打发时间，一骨碌从榻上起来，差点跟红芸迎面撞个正着儿。
　　“人呢？到哪儿了？”王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嬷嬷去接了呢，马上就到了，王妃莫急。”红芸气喘吁吁道。
　　王菱拉着红芸忙问道：“红芸，你瞧瞧，我这身打扮可以吗？要不要擦点胭脂？”她往铜镜里瞧了瞧自己的模样，这场病来势汹汹，她现在脸色有点发白，阿兄见了恐怕会心急。
　　红芸看了看，连忙拿起胭脂往她脸上淡淡扫了两下，再给她上了点口脂，这样看着就好多了。
　　再在镜中仔细看了看，王菱才带着红芸往院子外的垂花门去，不一会儿，李嬷嬷便领着王皎来了。
　　王菱忙提起裙角小跑上前，眼眶不自觉就晕出泪光来，十四岁的少年郎，还略显稚嫩，端的是一副少年意气的模样，穿着墨绿色长袍，腰间系着鎏金玉带，走路带风。
　　是她的阿兄没错了，虽说他们只是前后出生时间相差两个时辰的孪生兄妹，可阿兄却真的把她这个妹妹照顾得很好。
　　“菱娘，身体可好全了，怎么不在里头等我，外头暑气重，一会儿该不舒服了。”王皎一看见身着杏色襦裙的娘子便不由得加快脚步走到王菱面前。
　　泪水模糊了王菱的双眼，直直地望着王皎，这个她在世间最重要的亲人一时竟无言已对，似如鲠在喉，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开口。
　　他们兄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王皎瞧着她的这般神情便知晓他的妹妹受委屈了，忙道：“可是王爷对你不好，还是王府的刁奴给你气受了？我这就找子珩去。”
　　他知晓王家能攀上楚王府是高攀，更知晓外人嘲讽他们王家武将出身，粗鲁无知，他虽与赵晟交好，却也明白他们这样的出身，在这些伺候皇亲贵胄的奴才眼里亦是不过如此。
　　王菱连忙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拉住步子向外迈的王皎，“没有，是阿菱看见阿兄太开心了。”
　　“当真？”王皎一脸狐疑的模样，他的妹妹从小便早慧懂事，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委屈过。阿爷从前常说，阿菱若是个男儿身定能登科及第，能够在朝堂一番作为。
　　在他眼里，这样的阿菱嫁给了赵晟是倒是便宜他楚王了。
　　王菱不住点头，像个孩子拉着他的衣袖往里走，王皎只得暂时放下心头的疑惑，想着以后寻到机会再去问赵晟。
　　“阿兄从哪儿过来的？”王菱笑得开怀，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状儿，明媚动人。
　　王皎喝了水润了润嗓子，从怀里掏出用油纸裹着的一个小包裹递给她，“从钱庄过来，正好昨日听李嬷嬷说你已经醒了，我便想着过来看看。”
　　王菱打开油纸，里头是一沓银票，她数了数，共有二十张，总共有两千两。
　　“阿兄……”王菱嗫嚅着，想说些什么。
　　“傻丫头，潞州山高路远，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些是阿爷和阿兄这几年当值存下的俸禄和家中几处铺面的盈利所得。”
　　见王菱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玩笑道：“阿菱做了王妃，可不要嫌弃阿爷和阿兄给的少啊！”
　　王菱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哪里会嫌弃呢。
　　阿爷是正六品上的振威校尉，一年俸禄不过一百石，阿兄是正七品上的翊麾校尉，年俸不过五十石，加上他们虽然也属山西太原王氏一脉，可到底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子孙分支，家底浅薄，家里的那几个铺面和田地还都是阿爷辛苦省下的。因着她嫁的是楚王，阿爷和阿兄又做主把最好的几块田地和生意最好的那两个铺面陪嫁给了她，年初为着她出嫁一事便几乎掏空了家底，如今又再匀给她两千两，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王菱把银票原模原样的包回去，塞到王皎怀里，“阿兄你拿回去，楚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是不会让我这个做王妃的受苦的。”
　　王皎不收，强硬地将银票放回她的掌心，认真道：“这是两回事，有道是女子嫁入夫家过得好不好，娘家便是底气，我与阿爷官微，现下你又要与子珩前往潞州，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我们看顾不到你，手头多些银两，你在外头办事也好，想买什么东西也好，都无需看王府的脸色，想做什么都可。”
　　王菱咬着唇，手心攥着的银票在此时仿佛有千钧之重，她知道的，阿兄怕她在外受委屈，怕王府过去的奴仆瞧不上她这个王妃。
　　王菱低着头盯着手心里的银票，轻声恨恨地嘀咕了一句：“早知道便不嫁了。”
　　声音很轻，可王皎还是听见了，他翕动着薄唇低低道：“阿菱你……”
　　王菱抬眼看向王皎，她是故意的，她想看看阿兄对她说这句话的反应，没有想象中的呵斥和制止，他默默叹了口气，温声说道：“这话你对着我说就罢了，万不可教他人知道了去，尤其是阿爷，他为了你的这桩婚事费尽了……”心机。最后两个字他实在没有办法吐出口。
　　阿爷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整个王家，可把阿菱置于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也是他和阿爷。
　　王菱瞧见了王皎神情的变化，后悔不该说这样的话，她的本意是试探阿兄对她和赵晟这桩婚事的态度，却忘了阿兄最是在意她，当初也是唯一一个不同意她嫁给赵晟的。
　　“阿兄放心，阿菱会做好楚王妃的。”怕王皎不放心又接着说道：“王爷他很好，不光仪表俊丽非凡，为人做事也极有章程，待我也很好，且阿兄与他又有旧交，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薄待我的。”
　　王菱说得一脸真心，王皎瞧着她这般小女儿家的情态，倒也松了松紧皱着的眉眼。
　　依旧不忘嘱咐她：“把银票收好，家里不用你操心，我和阿爷两个大老爷们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说着，又从袖子中，掏出一银簪递给她，王菱接过，上头嵌着一朵薄薄的菱花，状似正在飞舞的蝴蝶，倒不贵重，胜在做工精细，栩栩如生。
　　王皎见她看得仔细，想来是喜欢的，“在无相寺门口的小摊上买的，想着你应当会喜欢，便顺手买了。”
　　王菱点点头，随手簪在发髻上，接着便听见王皎说道：“我得走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好快，王菱在心里感叹，可也明白对于一个已经出嫁的妇人来说兄妹二人能在一起单独说这么久的话已经是赵晟宽厚了。
　　王菱默了默，随后道：“我送阿兄。”
　　过了院子，走到垂花门，王皎便开口道：“就送到这儿吧。”
　　在他就要转身离去时，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又再同她多说了几句：“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日阿爷升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的旨意便会下来了，原本还想着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的，没想到不日你便要与子珩前往潞州上任了。”他低声叹气，眉宇间已经有上一世当国公爷的模样了。
　　王菱笑了笑，语气轻快：“那就有劳阿兄替我祝贺阿爷升迁了。”
　　“嗯。”王皎笑着点头，最后说道：“阿菱，你在王府顾好自己即可，不用考虑我与阿爷。”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底还是少年人，她的阿兄刚刚扭头过去抹眼泪了，王菱嘴角漫上一丝笑，他记得上一次阿兄哭是在她出嫁的时候，那天他一共哭了两次，一次是背他上花轿的时候，一次是喝喜酒的时候。
　　她抬眼望着已经走到抄手回廊尽头的王皎，在心里对自己说：“阿兄，你放心，这一世，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会护好你们。”
　　回房后，王菱立马叫了李嬷嬷来，把刚刚王皎给她的两千两银票交给她，让她找福伯物色一个店铺做米面生意，并特意交代，店铺不需要开在人流量很大的地方，也不用太大。
　　李嬷嬷疑惑不已，想不通开店不开在人流量大的地方要怎么如何有生意。
　　王菱见她迟迟不动，可她总不能说，潞州明年会干旱，影响到大半个北方地区，上一世她跟赵晟寒碜到要靠阿爷和阿兄从长安抢粮接济他们。
　　这一世她得早做准备，她可不想再过当了自己少得可怜的金银首饰去填饱整个王府众人肚子的倒霉日子，开米粮店，一是为了做生意，二是为明年干旱做装备。
　　没记错的话，上一世，阿爷和父兄在那段时间也过得极为艰难，朝廷要赈灾，想不出别的法子，便把主意打到了朝廷命官的俸禄上，权贵得罪不起，便从四品以下的官员身上挤，当时阿爷和阿兄的俸禄被削了一半不止，加上粮价疯涨，还要给远在潞州的她和赵晟想办法，差点没把人饿死。
　　王菱想了想，便说道：“这是大爷补贴给我的，可嬷嬷你也知道阿爷和阿兄就那么点俸禄，家中剩的几处铺面和良田每年收益也一般，我想民以食为天，开个粮油店，别的不说，总归家中粮食是不缺的，再者这两千两在长安城实在没什么看头，好铺面也轮不到咱们，物色个差不多的就可以的，不能把钱全部花在铺面上头，得留点余钱周转以备不时之需。”
　　李嬷嬷点点头，没有什么异议，王菱又再嘱咐她：“此事暂时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同福伯也交代一番，办好后，我们恐怕已经去潞州了，届时再叫福伯来信给我即可，我再做安排。”
　　李嬷嬷应是，从小厨房拿了个菜篮子出门去了。

　　赵晟刚刚从外头回来，将手中的缰绳和马鞭递给小厮，泽生从内院出来迎他，走到兴澜院时顿了顿脚步，想到书房里还有不少东西要处理，到底是忍住没进去，随即问道：“王妃今日如何。”
　　“上午章大夫请了脉说没什么大问题了，只是嘱咐王妃身子骨弱，以后得仔细养着，午后，王校尉来了，陪着王妃说了会话，还给王妃送了点东西，王校尉走后，王妃不知是叮嘱了李嬷嬷一件什么事，她挎着菜篮子出门了，快傍晚才回来。”泽生事无巨细，一一仔细禀报。
　　赵晟听得仔细，忽而说道：“岳父升迁的旨意已经拟好了，你把库房里的那柄宝剑包好我明日亲自送过去。”
　　“另外，不该留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咱们后日出发前往潞州，府中各处你也都交代下去。”
　　泽生应是便往库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