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菱》应璟

2、相见

　　这一觉王菱睡得很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闪现着上一世的种种画面，刚入楚王府时的艰难，与赵晟少年夫妻共度患难的情真意切，再到成为太子妃的步步为营，最后登上后位以为苦尽总算甘来，不成想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王菱躺在榻上，苍白的小脸皱成一团，秀丽的双眉紧锁着，指尖紧紧攥着锦被，梦境与现实，王菱几乎快要分不清了。
　　“王爷，要不还是请章大夫来看一下吧。”李嬷嬷弯着身子看了一眼床上病体孱弱的王妃，强压住心底的着急恭敬地询问。
　　身量修长的男子没有作答，示意身旁的小厮去请人。
　　李嬷嬷见能请到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但眼前面对的人到底是楚王，她依旧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耳边传来红芸低低的啜泣声，想起上一世发生的种种，她记得红芸那时也总是哭，后来陪她到冷宫后，眼睛也不大好了。
　　思及此处，王菱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室内的光亮一时无法叫她的眼睛适应，红芸擦着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哽咽着道：“王妃，您终于醒来，可吓死奴婢和嬷嬷了。”
　　不等王菱作答，一声清润的嗓音便钻入她的耳畔：“可感觉好些？”
　　王菱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这个声音，这个人，他就是化成灰她都认得，一时之间，上一世发生的种种在她的脑海猛地豁出一个大洞，理智早已被压倒，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蹭地一下下床，一个箭步过去，双手紧紧攥着端坐在胡登上的赵晟的衣领。
　　李嬷嬷和红芸见状，噗通一声吓得跪倒在地上，连声求道：“王爷恕罪，刘太医说王妃这是惊吓过度才会有这样的反应的，求王爷恕罪。”
　　理智逐渐回笼，王菱慢慢收了手上的力道，后退两步，跪在地上，低声道：“妾无状，王爷恕罪。”
　　赵晟盯着跪在地上的少女，她低着头，叫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可刚刚那双满含仇恨的眼睛却不似作假。
　　罢了，许是自己看错了，菱娘还是个未长开的小娘子呢，他摩挲着指尖的暖玉扳指，亲自扶王菱起来，温声道：“无碍，是为夫照顾不周，才叫菱娘受了这灾，菱娘可是吓坏了。”
　　王菱紧了紧喉咙不敢看他，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强迫自己静了静神才迎向赵晟关心的目光柔声道：“多谢王爷为妾延请刘太医医治，妾已经好多了。”
　　“王爷，章大夫来了。”窦嬷嬷进来弯腰温声道。
　　“请章大夫进来。”赵晟撩了撩袍子坐在胡登上，王菱则被扶着靠在榻上。
　　窦嬷嬷迎着章大夫入内，这章大夫与窦嬷嬷都是楚王府的老人了，章大夫德高望重，不过脾性怪异，阖府也就赵晟叫得动他，上一世她从楚王妃做到皇后，这老大夫对她也都不咸不淡的。
　　至于窦嬷嬷，则是赵晟的乳娘，赵晟的生母贤妃当年无故身亡，彼时赵晟不过才七岁，全靠有这窦嬷嬷操持打点，赵晟才能在宫闱倾轧之下留得一条命，窦嬷嬷虽是乳母，在赵晟心中却是顶顶重要的人。
　　当年她刚入楚王府，府内事务一应全靠窦嬷嬷提点，虽然她是跟赵晟一条心，可对她这个楚王妃也没得说。
　　章大夫捻着半百的胡须，略低着头，沉吟道：“高热已退，刘太医留的药方草民已经看过，王妃只要按照方子好好调养即可，不过……”
　　他欲言又止，看着王菱颇有一种苦口婆心的语气：“王妃年纪轻轻还是心情开朗旷达些好，思虑过重可不好。”
　　王菱愣了愣，旋即笑着客气道：“有劳章大夫，我会多加注意的。”
　　赵晟起身去送章大夫，随着他的离去，窦嬷嬷一行人也恭身告退。
　　这居室顿时清净了下来。
　　“咕咕咕……”比她不争气的，是王菱的肚子，主仆三人面面相觑，随后三人相视一笑。
　　王菱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李嬷嬷给她找补道：“咱们王妃是饿了呢，想吃什么，嬷嬷给王妃去做。”
　　“鱼片粥！”想也没想，王菱直接答道，上一世嬷嬷走后，她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鱼片粥了。光想想都馋。
　　李嬷嬷轻轻抚了抚她的鬓角，宠溺地说道：“哎呦呦，可不许吃呢，刘太医说了不能鱼，那是发物，等王妃好了，就是天天吃，老奴也给您做。”
　　王菱本来还想再撒撒娇的，可看着一脸慈爱的李嬷嬷和身侧频频点头的红芸，到底还是妥协了，她们总是一心为她的。
　　既然回来了，鱼片粥嘛，以后还不是有的是，现在还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最为重要。退而求其次道：“那便来一碗餺飥吧。”
　　热气腾腾的餺飥上桌，王菱吃得可欢了，过过上一世在冷宫的艰难日子，王菱现在看到冒热气的吃食就眼前一亮。
　　红芸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瞧着干净的碗底不禁脱口而出道：“王妃，您都吃完了？”
　　“嗯！”王菱有点得意地点头。
　　红芸拿着碗筷默默地往外走，直奔厨房与李嬷嬷分享了这个从前不爱吃餺飥的王妃吃完了一大碗餺飥的消息。

　　书房内。
　　赵晟负手而立，站在案桌前写着字，泽生打着帘子进去，将怀中的密信递给王爷，恭敬地立在一旁等着主子问话。
　　赵晟搁下手中的笔接过密信淡淡地扫了一眼，随后便将信纸连同信封一起烧了，抬眼问道：“本王让你去查当日王妃前往太子府生辰宴一事你查得如何了。”
　　“回王爷，属下无能，此事与众人的说辞一般，并无二致。”泽生低头抱拳不敢看主子的脸色。
　　赵晟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这事着实发生得太巧，且菱娘醒来后竟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何事。
　　“着人再查。”赵晟的声音清清淡淡，听着似乎没有多余的感情，泽生却知晓王爷这是动怒了，王妃嫁入王府还不到半年便出了这样的事，这叫众人如何看待王府，如何看待王爷，又如何看待王妃。
　　低头恭敬道了声是，退出书房。

　　次日上午，王菱坐在铜镜前，身后红芸正为她梳妆打扮，王菱瞧着镜子里的人愁眉不展的样子，好笑道：“红芸，你的眉毛快要耷拉到嘴角了。”
　　红芸幽怨地瞧了她一眼，转而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王妃您还笑得出来，咱们就要去潞州了。”
　　“何时启程？”王菱不以为意，这都是上辈子走过的路，没什么难的。
　　红芸以为她这么说，王妃至少能上点心，没想到王妃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禁又气又急，“王妃，那可是潞州！”
　　她着重强调了一遍，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王菱瞧着她哭唧唧的可怜模样，心里知道她是替她不值，初入王府，丈夫便被贬出长安城，潞州山高路远，她这个身子还要长途奔波，她总是为她考虑。
　　上一世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她一心都是赵晟，并不觉得辛苦，还要求红芸她们不要在王府说这样的话，以免影响不好。
　　王菱转过身子面向她，拉过她的手，因着身子还没好全，讲话的声音软软的，“红芸，我知道你是担忧我，怕我受累，可是红芸，我们待在长安就好吗？”
　　她看着她，红芸虽然是奴婢却也识文断字，王家虽然只是六品武官，作为王菱的陪嫁丫鬟该教的也都交了，如今这形势王菱不信她真的一点都不明白。
　　红芸支吾着，“奴婢……可咱们至少还在长安呀……”这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王菱拍了拍她的手，接着说道：“潞州与长安不过一日多点的车程，它虽不比长安繁华富庶，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她不能真的把话跟红芸说得太明白，有些事情要她自己去想。
　　长安城中的人太多了，眼线也太多了，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前往潞州都是一个给他们留有时间喘息的一个机会。
　　梁氏一族风头正盛，赵氏作为大晋的皇室却被皇太后梁氏凌驾掌控，临朝称制，太子一党又在一旁虎视眈眈，更有大长公主野心勃勃插手朝政，朝野上下虽对皇太后梁氏的作为不满，但在皇太后盛怒下杀了几个御史台的言官后众人都默契地选择装聋作哑。
　　而赵晟作为废帝，也就是如今的庆王最看重的儿子此时离开长安城才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李嬷嬷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温声道：“王妃，早膳好了。”
　　王菱起身拍了拍红芸的肩，轻声道：“你也去忙自己的事吧，这里有嬷嬷在就好了。”
　　李嬷嬷站在一旁给王菱布菜，王菱不着急用膳，而是说道：“嬷嬷刚刚都听见了吧。”
　　李嬷嬷放下银箸，躬身道：“这样也好，有些事情确实该让那丫头知道知道，王妃不要担忧，她自己想明白了就好。”
　　王菱点点头，拿起汤匙喝了口胡麻粥，继而说道：“嬷嬷，这几日还麻烦您往我陪嫁的那两个铺面多跑几趟，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给铺里的管事，另外再从铺里支些可供周转的银两来，咱们去潞州，人生地不熟的，往后要打点的地方和人只不怕不少，少不得要花银钱的。”
　　“王妃放心，老奴已经交代下去了，至于银两，老奴先从两个铺面的账上支了三千两，绸缎铺和香粉铺各支了一千五百两，等咱们到潞州后，每个月都会有专人送一笔银子给咱们的。”
　　“还是嬷嬷周到。”王菱由衷地夸赞道。
　　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上一世她没有落水没有害病，圣旨下达后，她们即刻匆忙地赶往潞州，未曾有过什么准备，这一世因为她的意外导致耽搁了。
　　“嬷嬷，宫里可有说咱们时候出发去潞州？王爷那边怎么说的？”王菱放下汤匙，急忙问道。
　　李嬷嬷弯腰，不疾不徐道：“宫里那边的意思是等王妃您身体恢复后再跟着王爷一起去潞州上任，倒是没具体说什么时间，至于王爷那边，老奴瞧着这几日泽生经常忙上忙下的，窦嬷嬷也招了王府铺面上的管事和庄子上的管事交代事情，估计也就这一两日的功夫了。”
　　“既如此咱们也赶紧准备准备吧，嬷嬷去忙就好。”王菱交代道。
　　“是。”李嬷嬷躬身退出房门。
　　王菱夹了一块胡饼就着胡麻粥吃着，脑子里想的事情却很多，刚刚李嬷嬷说的话很明白了，宫里说是等她痊愈再跟着赵晟走马上任就好，但她要是一直不好也不是个事儿，想到刘太医，来给她治病是真，但来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害了病也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