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霜月》滁玥

6、第 6 章

　　听荷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漓河畔一棵柳树旁，她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方才发生了什么，遂摇摇晃晃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环顾了四周，并未见到林芊雪的身影。

　　林芊雪呢？听荷心中有些发紧，却见一抹墨色身影映入眼帘。

　　是苏简行。

　　“只你一人在此吗？”苏简行问道。

　　“回殿下，婢女方才晕倒在这河边，醒来时便发现林姑娘不见了。”

　　“林姑娘是第一次来复州城，且她又生得清秀貌美，若是被人牙子拐去了可……”听荷说着便不由升起不好的猜测，她虽不喜欢林芊雪柔弱的性子，可此刻却真切担心起她的安危来，却并未察觉到苏简行淡漠的眼底此时也泛起一丝淡不可察的慌乱。

　　“可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哪？”

　　听荷努力去想她到底是何时同林芊雪走散的，可肖想片刻便是头痛欲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漓河河畔的，只记得昏迷前她正同林芊雪在街市中闲逛。

　　两人一路沿着街市寻找，苏简行又吩咐了几个暗卫遍查附近，直至夜空泛起深墨色，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只剩下寥寥几位行人，也并未有林芊雪的消息。

　　“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别杀我！”

　　此刻，耳畔突然传来的怪异的声音引得苏简行侧目，只见一旁樱桃酪摊位上的摊主唇色发白，双眼失焦不知在看着什么，他的双腿止不住颤抖。

　　苏简行倏然蹙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疾步上前道，

　　“你看见什么了？”

　　“别杀我，别杀我……”，那摊主来来回回只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苏简行见问不出什么，便也不再跟他废话，

　　“你若不说，我现在便杀了你。”，他音色清冷却蕴着压迫感，随着一声清脆响声腰间佩剑已然出鞘。

　　摊主转头惊恐地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那把寒剑，锋利无比的剑刃反射着皎洁的月光，一旦他稍有不慎，那把利刃便会刺破他的脖颈。

　　摊主好似突然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喘息着，他的裤脚正往下淌着某种不明液体，滴落在底聚成一滩。

　　“我说！我想起来了，我都说，求公子绕我一命！”

　　苏简行不作理会，待着他开口。

　　“方才有位姑娘来买这樱桃酪，可那姑娘买完还未走远，便被几个蒙了面的黑衣人从背后打晕拖走了。”

　　“仅是这般，就将你吓成了这副模样？”，听荷有些不解，听他的描述那几个黑衣人像是专拐漂亮姑娘的人牙子，可他们又没杀人，为何这摊主口口声声说着“别杀我”呢？

　　摊主听到这话面色一变，想起了之后发生的事，怕的紧咬牙关，齿间“咯吱”作响。

　　那姑娘被敲晕拖走后，那几个黑衣人没走多远，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一处地方。

　　摊主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瞧见一个黑黢黢的瘦小身影蜷缩在巷子角落，灰扑扑的破旧头巾下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正怔怔盯着那几个黑衣人。

　　摊主暗道不好，正欲将那孩子带走，可那几个黑衣人眼中已然噙着瘆人的笑意，缓步朝小孩走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香甜酥脆的糖瓜递给了那孩子。

　　这个年纪最是经不住糖果的诱惑，何况那孩子一张小脸儿瘦的只剩皮包骨，一看便是饿了许久，他见到糖瓜登时眼睛一亮，眼中警惕之意散去，接过糖瓜便大口大口地咬起来，糖渣掉的满身都是，正吃得尽兴却突然两眼一蹬，直挺挺向后倒去。

　　为首的黑衣人将插在小孩腹中的短刃拔出，又面露嫌弃之色，一脚将那具瘦小的尸体踢到墙角，嘱咐手下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扔了，省的生出事端。”

　　“是，大哥真是心善，让这小崽子临了还能做个饱死鬼。”

　　摊主早已被吓飞了魂儿，颤巍巍躲到盛着樱桃酪的小木车下，生怕那几人又折返回来。

　　“公子，我知道的都说了，还求您绕我一命啊！”，摊主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苏简行，连连告饶道。

　　“你方才说的女子，作何打扮？”，苏简行心下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勉强稳住心绪，握着剑柄的手垂落身侧。

　　摊主仔细回忆起来，那姑娘好似穿了一身素白衣衫，说罢，又看了眼他身旁的听荷，遂一拍脑袋，

　　“就同这位姑娘的打扮差不多！”

　　苏简行心中兀地一沉，垂眸看见了不远处散落一地的樱桃酪，听荷也明白过来摊主口中方才被打晕带走的姑娘正是林芊雪，手一抖将攥着的一方素帕掉在了青石地面上。

　　“那姑娘买来这樱桃酪好似是要给一位朋友赔罪的，她说她无意惹了那位朋友不快，她那朋友素日又喜甜食，便想买了这樱桃酪赠与他，希望他能开心一些。”摊主继续道，语气中透着无奈与同情，边说边摇着头。

　　林芊雪初到东宫做侍女时，听荷便同她讲了些平日该注意的地方，其中也包括苏简行的饮食习惯，林芊雪平日里不爱言语，不过偶尔会吩咐厨房制些样式新奇的甜品给苏简行送去，只为报答他当时的相救之恩。

　　因着西配殿的事，苏简行好几日不愿同林芊雪讲话，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并不是林芊雪的错，可他消除不了心中烦闷，就连在路上遇到林芊雪也都会刻意绕开。

　　苏简行缓步走去，默默俯身，白皙修长的手指拈起滚落至他衣摆下的一颗樱桃，露出一截雪白皓腕，樱桃香甜的气息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茉莉花香，渗入他的鼻尖，勾得他心中酸软。

　　听荷与林芊雪居住的小院中，便种着一小片茉莉花，每当他经过那里时，都会不小心染上一身茉莉的清香。

　　“那女子被带去了何处?”

　　摊主哆哆嗦嗦指向东边，临了又道：“还请公子日后千万不要言及我。”

　　复州城的东边，有着京中最大的地下赌场与娼妓馆，一到夜间，更有各路牛鬼蛇神们相聚于此做着鬼市买卖，这世间一切见不得光的交易，在那里都能办到。

　　而这些地方，皆由高宴长子高盛暗中掌控。

　　林芊雪前些时日在除夕夜宴当众拆穿高宴诡计，虽说他最终找到那乐官替罪，可心中定然还是对林芊雪怀恨在心。

　　苏简行面露悔色，他早该想到这些的，当初为何没有派些暗卫跟着她、护着她呢？

　　眼下林芊雪被带去那里，只怕是凶多吉少。

　　苏简行羽睫投落暗影，寒刃快速入鞘。

　　临走时，摊主又掏出一枚灰扑扑的香囊递予他。

　　“此物是方才从那孩子身上掉下来的，也不知公子是否用得到。”

　　苏简行接过香囊细看了一番，那香囊早已破旧的看不出颜色，也闻不出内里是何种香料，只剩呛鼻的灰尘味，倒是上面绣着的花纹还依稀可辨。

　　“这花纹样式倒是新奇，婢女好像从未见过。”听荷仔细打量着苏简行手中的香囊道，她瞧着这花式倒是新奇，不像是复州城中流行的样式，多看几眼又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曾在哪见过。

　　“去高府。”苏简行目光凌厉。

　　*
　　不见天日的暗室内，林芊雪被一股怪异的味道熏醒，似是汗臭味与腐烂的血肉味混在一起，她感到胃里一阵翻滚，忍不住干呕起来，再抬头发现自己被铁链绑在一处十字木架上。

　　“姑娘可算是醒了，可是让我们兄弟几个好等！”

　　带着调笑讥讽的话音落下，从暗门闯进来一群打着赤膊，手中抄着短刃的壮汉，徐徐走到林芊雪身前，方才那股酸臭的味道也随着几人的靠近愈发浓烈，冲击着她的嗅觉，再加上刚刚被人从背颈重击，林芊雪感到一阵目眩。

　　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何将自己打晕带来此处？

　　林芊雪心中又惊又怕，眼前的画面勾起她在宣国刑狱司中受刑的那段记忆，林芊雪微微阖上眼，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不适感仿佛抽干了她所有气力，若不是有铁链将她束缚在木架上，她怕早已撑不住倒下。

　　可殊不知，她这副纤弱的模样却勾起几人心中兽性，他们面面相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眸底却蕴着阴毒狠厉。

　　“姑娘当真不知道为何会被带来此处吗？不若再好好想想，是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林芊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初来北辰不久，一时也想不起得罪了谁，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

　　“看来姑娘是想不起来了，罢了，只是我听闻姑娘对琴弦多有研究，一眼便能断出琴弦成色的好坏，那我便来考一考姑娘，你可知道这世间何物制成的琴弦，弹出的曲调最为婉转精妙呢？”

　　林芊雪顿时心下了然，看来这北辰的当朝太尉当真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除夕夜宴上被自己当中拆穿一事，他直到现在也记恨于心不能忘怀。

　　可高宴是否想过，那乐官的家人是否也忘怀那乐官的死呢？林芊雪心中突然十分懊悔，早知道高宴如此歹毒，除夕夜宴时，她断不会再轻易去揭穿高宴，让那乐官白白丧了性命。

　　“不知。”林芊雪缓缓抬起头直视面前之人，神色不屑。

　　“是人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