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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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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宾客霎时间议论纷纷,数道目光同时投向宁贵妃,席间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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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娘娘大病初愈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好,不过云安郡主的琴艺真是被大家低估了啊。”
“是啊,人人都言郡主不善抚琴,今日看来郡主还当真是谦虚了。”
“郡主如若得闲,不若择日臣携小女去太尉府上拜访,与郡主切磋切磋琴艺如何。”
“哪里哪里,云儿也只是会些雕虫小技,同贵妃娘娘相比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若程小姐愿意,高某改日便携云儿去太师府上拜访。”
“高太尉真是客气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推杯换盏,话题却已不知不觉早从宁贵妃的琴艺转移到高云身上。
宁贵妃好似沉浸在琴音中全然屏蔽了外界,她并未理会周围发生的一切,只熟捻地拨弄着琴弦,一曲高山流水终了,虽然琴音依旧有些走调,却不曾弹错一音。
景帝为宁贵妃斟上美酒,面容依旧平静如水,漆黑的眸底却似有暗流涌动。
无人在意谁的琴艺更胜一筹,朝臣贵族们只怕自己一不小心站错了队,日后在朝堂中遭高宴一党针对打压。
“这琴有问题。”
众人闻言纷纷惊诧转头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林芊雪定定立于苏简行身侧,目光扫过宁贵妃手中那把琴,缓声道。
“这位姑娘瞧着面生,不会是太子新添的红颜知己吧?”
高宴脸色冷了下来,嘴角扯起冷意。
苏简行倒酒的动作停下,颊边染上淡淡绯色,似是有些微醉,
“太尉说笑了。”
高云气冲冲地盯着林芊雪,不禁咬了咬唇,苏简行从小与她一同长大,定然是与她最为要好,怎会有别的红颜知己?更何况林芊雪只不过是苏简行买回来的婢女而已,她如是想着,心中倒也好受了些。
“姑娘既然说这琴有问题,那问题在哪啊?”高宴笑眯眯地盯着林芊雪道,他为设此局做了万全的准备,凭她一个小姑娘便想两三眼瞧出破绽?
“既如此,你便说说这琴有什么问题。”景帝面色似缓,朝林芊雪道。
“禀陛下,这琴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无不妥之处,可问题便出在这琴弦之上。”
景帝放下手中金樽,饶有兴致地看向林芊雪,高宴脸色一变,使力稳住气息道,
“哦?那你便说说这琴弦有何不妥之处?”
“是啊,这琴弦好端端的,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妥啊?”一旁的朝臣附和道。
“姑娘说话可要慎重,大家可都看着呢,若是这琴并无不妥该当如何?难不成是太子殿下对老夫有意见,在借姑娘之口说出呢?”高宴冷笑道
“这是婢女自己的意思,与殿下无关,况且有没有不妥大人说了不算,一对比便可知道。”林芊雪肃声道。
高宴随即大笑起来,林芊雪的话当真是可笑至极,她当真以为换一把琴便能破局吗?
“哈哈哈,那便随你的意,再命人搬来一把好琴就是,如何?”
高宴胸有成竹道。
“倒也不必,诸位可知道”虞弦”?”
苏简行此刻放下手中银盏,起身道,众人一时间皆将目光投向他,这位主方才不是喝醉了吗?怎么现在看起来神智倒是颇为清醒?
林芊雪有些惊讶地望向苏简行,只见他此刻神色沉稳坚定,全然不似平日里的随性模样。
长乐公主自幼便喜抚琴,她十岁时宣帝命宫中的巧匠,用天下最珍贵的材料为她打造了一把绝世好琴,这把琴琴身采用千年古木“凤凰栖”精心雕琢而成,,琴弦则是由极北之地最纯净的蚕丝编织而成,赋名——“虞弦”。
公主对“虞弦”尤为喜爱,不用时更是将其妥善保管,挂琴加袋以除障尘,入匣则去袋,恐引入湿气使得琴弦变调,平日更是有婢女专门负责保养此琴。
“那是何物?”高宴不屑道,却未曾注意到大厅中央的宁贵妃眸色一亮。
“那是宣帝特意命人为贵妃打造的琴,想必贵妃此行也带来了,不若便趁此机会让大家一饱耳福。”苏简行继续从容道。
他去宣国接亲时,曾亲眼见宫中鸟兽随着长乐公主抚奏“虞弦”而起舞,那样的场景当真令他印象深刻,至今难忘。
高宴闻言手肘微微抖动,银盏中的美酒随着他的动作幅度洒落下几滴。
他事先已命人暗中买通宫中云韶司乐官,宫中宴会所用古琴皆已被湿气浸染,就算有人看出端倪又有何妨?众人顶多怀疑这把琴被做了手脚,就算是换一把琴宁贵妃也依然弹不出好曲,她今日必定会在众宾客面前出丑。
可为何会如此呢?
宁贵妃的贴身侍女霜儿将“虞弦”抱来,宁贵妃轻抚琴弦,当她指尖触碰“虞弦”那一刹,一股悠扬之音随之流转而出,那琴声入山泉淙淙,又如凤凰鸣唱,众人皆为之陶醉,仿佛置身于林间山泉之中,周身是一片春和景明,鸟语花香。
在众人皆陶醉于宁贵妃的琴音之时,苏简行的视线落在林芊雪身上,少女一身素色衣裙,银白色月光洒落在她周身,如梦似幻,方才她为贵妃出头时毫不畏惧,倒与平日里柔和的性子颇有不同。
他正看的入神,却不曾想林芊雪此刻也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四目相触的那一刻,少女微微低垂着视线,颊边浮上浅浅红晕。
“好!贵妃娘娘的琴艺当真是出神入化!”,一曲终了,许久,众人还沉醉在方才的琴音中回味,江盛率先开口贺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便是经久不衰的掌声与喝彩声,景帝眉目也几不可察的舒展开来,面露欣慰之色。
“看来传言果真没有错,贵妃娘娘的琴音当真是出神入化啊!”
“是啊,不过如此看来,方才那把琴确如这位姑娘所言,有什么不妥之处?”有人疑惑道,高宴望向林芊雪,惊慌神色一闪而过。
“这位大人言重了,其实认真说起来方才那把琴也无不妥之处,只是不小心受了湿气沾染,这才会在弹奏时稍有变调,而“虞弦”得贵妃娘娘精心照料,才免受湿气沾染。”
“哈哈哈,原来如此啊,方才险些以为贵妃娘娘琴艺不精了。”,众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这湿气是从何而来的呢?”景帝沉声道,高宴宽袖下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眼神中透出一丝紧张,急忙朝云韶司乐官瞥了一眼,殊不知他的动作早已被景帝尽收眼底。
“此事都怪臣一时疏忽,求陛下开恩,饶臣这一次吧!”
乐官噗通一声跪下,他又有什么办法?高宴早已命人将他的八十岁的母亲与幼子借由接去了高府,美其名曰做客,实为质子,事到如今他只能独自揽下罪责。
景帝眸色深沉近墨,乐官深深低着头,身体抖如筛糠。
“既然是你的错,那便由你来承担,来人,拉下去,择日问斩。”景帝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却令人不寒而栗,乐官哭喊着被拖下去。
众人皆是惊魂未定,高宴更是身体瘫软,由侍从扶着才不至于摔倒,一场宴会不欢而散。
*
皓月高悬,回到东宫后,苏简行正往寝殿走,却见小院中一道熟悉的身影。
夜凉如水,林芊雪立在门前的石阶旁,望着月亮,忽而风起卷着几片落叶飘落而下,层云涌过来,月亮被遮住,雾蒙蒙的光晕像宣纸的毛边。
苏简行身形停住,见月下少女的背影肩膀微微耸动,以为是寒风起的缘故,正欲唤她回去休息,却隐约瞧见一滴清泪从少女颊遍滑落,砸在青石上发出清脆声响。
他心下一惊,缓步走到少女身侧,却发现她脸上留有几道清晰泪痕,睫羽上挂着几滴繁重珠水,眼眶湿润。
苏简行他下意识般伸出手想为她拭去眼角泪痕,却又悬停在空中,一时竟有些无措。
“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夜里凉。”林芊雪擦了擦眼角,转身垂眸对苏简行道,她声音有些哽咽。
“可是为了那乐官伤心?”
少顷,苏简行轻声道。
林芊雪应声望向他,“可那乐官他不该死,错的不是他。”,她嗓音微微颤抖,愤恨又无力。
玉柔道姑曾教林芊雪通过琴音预测天气,若是琴音变调,不日便会有阴雨天,可这是北国干燥寒冷的冬日,又哪里来的湿气呢?分明是有人在琴上做了手脚,有意让宁贵妃当众难堪。
可贵妃初到北辰,那乐官又与她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冒死这么做呢?方才高宴先让高云弹奏,又借机让宁贵妃奏琴时,林芊雪便心下明了,定是高宴授意那乐官这么做的,他位高权重,乐官又哪敢得罪他?
该死的人从来就是高宴!乐官何其无辜?就像当年林芊雪的家人,又有谁是该死的呢?
她的父亲林远山生前奉命守卫边境,多次率军大败月支一族,救边疆百姓于水火之中,护他们安宁,可临了却落得个被宣帝凌迟处死的结局,连副全尸也未能留下。
“殿下你说,为何该死的人没有死,反倒是无辜的人丢了性命呢?”林芊雪仰起头,红着眼问道。
苏简行站在她身前,垂下眼眸,他不知该怎么去回答林芊雪的问题,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离。
良久,苏简行哑着声线开口,
“那乐官是为了护佑家人而死,孤派人查过,高宴前几日已将他的家人接去高府当做人质,孤已命人照看好他的家人,赐下良田宅地。”
苏简行做不到让那乐官免于一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帮他照看好家人,让乐官能安心离去。
忽然,林芊雪唇角微微勾起,释怀一笑,月光照在她白瓷般的皮肤上,眼下的泪痕若隐若现。
她已然得到了最好的答案。
尽管这世上有许多事不如人意,有许多人无辜死去,但眼前人能有一颗恻隐之心,便是最珍贵的。
“殿下日后,定会是位明君。”
林芊雪仰起头,朝苏简行浅浅一笑道。
少女一双杏眼清亮如星,仿佛在温暖阳光下融化的雪原,苏简行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