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霜月》滁玥

3、第 3 章

　　苏简行俯身跪地。

　　景帝深吸一口气道，“朕命你前往宣国迎公主入北辰，你却未能保护好公主，险些酿成大错！”

　　“儿臣知罪。”

　　“既已知罪，朕便罚你禁足于东宫一个月，闭门思过！”
　　“儿臣遵旨。”

　　高子月忙柔声劝说景帝，“君上，臣妾听闻那刺客来得突然，想必行儿也是未料到，况且此次公主能平安到北辰，也有行儿的功劳啊，不若功过相抵，免去行儿的责罚罢。”
　　说话间，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简行一眼，衣袖下指节攥到泛白，随即很快恢复笑容。

　　是啊，她明明已经算好了一切，提前将程初诱开，又挟持了那死士的妻女，命他刺杀苏简行。
　　可苏简行为何如今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呢？

　　景帝眼神一暗，眸中透出的冷冽几乎要凝成实体，高子月见状只好闭嘴。

　　“禁足期间，你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不得踏出东宫一步！”景帝冷声命令道。
　　“是。”
　　*
　　夜色孤寂，锦绣宫内，高子月神色晦暗，朝身侧的暗卫冷冷开口。
　　“派去东宫看守的人可选好了？”

　　“回娘娘，已定下。”
　　“那就好，让他们这段时日盯紧苏简行，务必将他的所有行迹汇报本宫。”

　　“是！”
　　*
　　在东宫生活的这几日，林芊雪见过苏简行的次数一只手便可以数的过来。

　　圣上只是下旨让他禁足东宫，可苏简行却是整日连寝殿的门也不出，每日会有宫人按时将餐饭送进去。

　　深秋时节，瓦蓝的晴空上偶尔几缕浮云掠过，枯黄的叶子随风飘落在庭院中。

　　一大早，林芊雪梳洗完毕，便随听荷在院子中清扫落叶，忽然听见一阵叫嚷声。

　　“郡主，不能进去啊！”

　　“都让开，我看今日谁敢拦着本郡主！”

　　说话的女子着一袭明黄色广绣石榴裙，裙摆缀着点点繁华，一双凤眸微微上扬，浓妆明艳，生的极美，正是当朝皇后高子月的侄女、太尉高宴的女儿——高云，三岁时便被景帝敕封为云安郡主。

　　“圣上下令殿下不得接见任何人，您就别为难咱们这些奴才了。”，宫人哈着腰道，眼看着高阳离寝殿越来越近，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皇姑父只是不让简行哥哥出去，又没说不让别人进来看他。”高阳一把将那宫人推开。

　　“简行哥哥，云儿来看你啦！”高云说着将寝殿的门拍的哐哐作响，可奈何她叫了多久，里面也并未有人出声回应。

　　被推到的宫人忙将掉落在地上的帽子捡起，拍了拍沾上的灰尘戴上，上了台阶。

　　“郡主还是改日再来看望殿下吧，殿下他不会出来的。”

　　“放肆！”高云再次将那宫人使力推开，好似将未见到苏简行的怒气全然撒在了那宫人身上，那宫人竟一时没稳住身形，眼看着就要摔下台阶，林芊雪忙上前扶了一把，他才堪堪稳住不至摔倒。

　　高云眸中盛着怒意，死死盯着宫人身后林芊雪，似乎要将她撕碎。

　　“殿下他这段时日都未曾出过寝殿，并非不愿见郡主，再过几日应就是解禁之日了，郡主不若那时再来探望殿下。”林芊雪俯身朝高云一礼，轻声道。

　　听她说完，高云神色似是舒展了些，只要苏简行不是刻意不愿见她，她心中怨恨也瞬间消散了些。

　　“此话当真？欺骗本郡主可是死罪？”

　　“千真万确。”林芊雪从容道。

　　高云却忽然来了兴致，凤眸微眯打量着林芊雪，瞧着她似是面生。

　　“可你长得好像并不像我们北辰女子？本郡主之前来找简行哥哥时好像也没见过你。”

　　林芊雪身量虽同北辰女子一般高挑，眉目却生的温婉灵动，不似北辰女子明艳张扬。

　　林芊雪低着头，额上冒出为不可察的细密汗珠，但很快镇定下来，正要开口，却听见“吱呀”一声，只见寝殿门从里面打开，苏简行一脸憔悴的走出来。

　　“她是孤去宣国前买回宫的，此番随孤去宣国接亲，云儿瞧着面生也不奇怪。”，苏简行咳了两声道。

　　见苏简行出来，高云早已将别的事抛掷脑后，未等苏简行反应过来便上前抱住他的腰身。

　　“一别数月，云儿实在想简行哥哥想得紧，这才不顾劝阻跑来看你。”

　　苏简行又咳了几声，颇显病态，高云这才极不情愿地将他松开。

　　临走时，又恋恋不舍道：“下个月除夕夜宴，到时候简行哥哥与我一同前去可好？”

　　苏简行眉目低垂，柔声应道，“好。”

　　高云得了肯定回应，便喜滋滋地出了东宫，她前脚刚走，苏简行便将所有守卫召集在一处。

　　“日后若再有人无端闯入东宫，孤便上奏父皇尔等看守不力。”他一字一句地启唇，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却无端叫人起了寒意。

　　“遵命！”，几人低下头怯声应道。

　　而后，高云三番五次欲闯入东宫看望苏简行，却都被姑母高子月拦了下来。

　　除夕前，复州城落了雪，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下了整整三日，满城银装素裹，也预示着来年的丰收，各宫的侍女公共也都得了闲，在雪地中玩闹，好不愉快。

　　苏简行解禁后第六日，便是北辰一年一遇的除夕夜宴。

　　往年都是皇后高子月协同礼部筹备夜宴，后妃及宫外的王公大臣、公子小姐们都会受邀，届时众人齐聚玉津园同帝后把酒言欢，也是宫中最热闹的一天。

　　清晨，复州城难得出了一回暖阳，冬阳倦倦，洒落在厚厚的雪层之上，院中枝头上鸟雀鸣啾不停。

　　林芊雪在寝殿内院清扫积雪，虽早已换上了冬衣，可落雪不冷化雪冷，她双手却还是冻得通红，每扫几下便要反复揉搓双手。

　　宣国的冬日从没有这样冷过，也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雪。

　　“听闻宁贵妃久病初愈，今晚亦会出席夜宴，你若愿意，可随孤同去夜宴看望。”

　　身后传来苏简行清冽的声音，林芊雪诧异转身，身后的少年一袭沉香色氅衣，许是太久未出寝殿，平日用玉簪竖着的墨发此刻散落下来，掩着他有些苍白的面容。

　　长乐公主遇刺后虽未受伤，可还是因惊吓过度大病了一场，如今她已被圣上封了宁贵妃，林芊雪虽同公主没什么交情，可她当初到底是跟随公主的车队才得以逃生，故而心中也一直记挂着公主。

　　“那便谢过殿下。”林芊雪垂下眼帘，轻声道。

　　夜宴设在华音殿，林芊雪随苏简行入席时，已到了许多人，公子小姐们聚在一处嬉笑玩闹，品酒论诗，好生热闹。

　　苏简行进入华音殿后，气氛似是凝滞了一瞬。
　　大家都知道这位太子并不得圣宠，眼下才因失职被景帝禁足在东宫整整一月，相较于苏简行，朝中大臣多半更为看好三皇子苏简承，只有兵部尚书江盛主动上前与苏简行攀谈了几句。

　　众人在殿内说着话，便见景帝同皇后高氏携后宫众妃嫔而来，纷纷放下手中酒杯，俯身跪拜。

　　高云则走在姑母高子月身侧，身披雪白薄绒氅，一双月白色绣鞋自裙下露出，眉心是精心描绘的桃红花钿，身处一众妃嫔中仍为为出挑，引得众人瞩目。

　　“众卿平身入座吧。”
　　景帝一袭明黄色长袍，不怒自威，皇后高子月与宁贵妃坐在其两侧，随着他话音落下，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宁贵妃那日来北辰途中受了惊吓，不知近来身体恢复的可好？”太尉高宴率先开口道，言语间别有意味地朝苏简行瞥了一眼。
　　殿内敬酒交谈的声音瞬间止息，众人一时间纷纷屏息凝神，数道眼光向苏简行的方向射去。

　　谁不知道？苏简行才因这件事被圣上禁足了一个月。

　　高子月也没料到哥哥高宴会如此明目张胆地针对苏简行，眉间眼底泛起一丝惊慌，正在为景帝斟酒的手微微颤抖，观察景帝神色，而景帝却似是没听到一般，面上没什么情绪，自顾自地饮着杯中刚斟上的酒。

　　“谢太尉关心，本宫身子已好，说来那日也多亏了太子殿下与霍将军相护，本宫才能无恙。”

　　宁贵妃柔声应道，说完端起酒杯朝高宴颔首示意，将杯中之物尽数饮下。

　　高宴脸色瞬间沉下来，心中窝火，又突然大笑起来，接着皮笑肉不笑道，

　　“好！贵妃娘娘好酒量！如此臣便也干了！”说罢，他猛地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为庆贺贵妃娘娘痊愈，便由小女云儿为大家弹奏一曲助兴如何？”高宴端着酒杯站起来，笑着看向正坐在高子月身旁的高云道。

　　“爹爹可莫要开玩笑了，云儿哪会抚琴呀？”高云忙推辞道。

　　复州城内谁人不知，高太尉的爱女高云自小生的貌美如花，诗画舞蹈样样精通，却唯独不善抚琴。

　　“是啊高太尉，这不是为难云安郡主吗？”想与高宴攀上关系的大臣忙打圆场道。

　　“我看倒也无妨，既然在座的都知道云安郡主不擅抚琴，抚得不好也定无人会笑话郡主，只当图一彩头，大家说是吧？”

　　“是啊，是啊。”众人见状纷纷应和。

　　“如此我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抚的不好大家也多多包涵。”高云有意看了眼苏简行，可见他正独自专心斟着酒，似乎并未在意席间发生了什么，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高宴见状拍了拍手，便有宫人将琴抬了上来，高云起身坐于琴前，指尖有些生涩地触碰着琴弦，伴随着轻颤的琴音，流转出一首简单的小调，琴声初起时，音律尚稳，但随着曲调的深入，琴音逐渐走调，时高时低，颇有些不协调。
　　一曲终了，远算不得动听，可沉寂几秒之后，却接二连三响起喝彩声，先是零星几声，再是宾客纷纷起身喝彩。

　　“还以为云安郡主当真一点也不会抚琴呢，想不到原来抚的也这般不错！”
　　“是啊是啊，很不错了已经！”

　　高云被众人说的有些飘飘然，眉眼间也带上了笑意，又朝苏简行的方向望了一眼，见他仍自顾自喝着酒，顿觉泄了气般，鼻尖发酸，闷闷不乐回了座位。

　　“云儿方才献丑了，不过早就听闻宁贵妃极擅抚琴，琴音乃宣国一绝，鸟兽听之也会跟着起舞，不知今日我等可否一饱耳福，听贵妃弹奏一曲？”高宴眯眼笑道。
　　众人一听也纷纷来了兴致，当年长乐公主的琴音不仅在宣国人尽皆知，在北辰也是传为一段佳话，如今众人都想一饱耳福，听她弹奏一曲。

　　“贵妃久病初愈，恐不适劳心神。”有宾客担心道。
　　“只是弹一曲而已，不碍事的。”

　　众人意见不一，都等着景帝开口。

　　“看爱妃的意思吧，若爱妃实在身体不适，便改日再为众爱卿抚一曲吧。”景帝缓缓开口道。

　　“无妨，既然大家兴致所致，本宫便为大家弹奏一曲。”宁贵妃说着便起身坐于瑶琴之侧，玉指轻抚上琴弦。

　　只见她动作轻柔流畅，随之而响起的琴音婉转悠扬，如清泉石上流，众人纷纷屏息静听，满脸陶醉。

　　可正当众人陶醉于美妙琴音时，那曲调却逐渐有些走调，宁贵妃眉头微蹙，显然也察觉到，她努力调整着指法，想要找回那失去的和谐，却始终未能如愿，额上逐渐浮上一层细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