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霜月》滁玥

2、第 2 章

　　程初心中一震。

　　“清翼军随我追杀刺客，救回公主！”程初悍然拔出腰间佩剑指向前方，厉声喝道。

　　清翼军乃程初亲自培养出来的一只精锐，亦是北辰最厉害的一支军队，只听一阵马嘶过后，众人纷纷翻身上马，一阵旋风掠过，早已呼啸着疾驰而去。

　　林芊雪担忧地望着清翼军赶去的方向，锁起了眉，也不知程将军能否平安将长乐公主带回来？

　　“姑娘不必太过忧心，程将军麾下的清翼军乃是北辰最精锐的军队，那刺客还是只身一人，相信长乐公主定会平安无事的。”侍卫见状安慰林芊雪道。

　　“你们殿下呢？”林芊雪环顾四周，却并未见到苏简行的身影，不免有些忧心。

　　“殿下他带人去车队周围巡视了，天凉了，姑娘若是怕冷，便先回帐篷里歇着吧。”

　　林芊雪点头应下，又望了眼骑兵追去的方向，才回了帐篷休息，可不知怎的，她心中总隐约觉得不安。

　　听荷端着汤药走了进来，见林芊雪正神色木然地坐在帐篷中，心中愈发不满。

　　“姑娘看着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若是实在闲的紧，喝了药便同我去准备饭食吧，殿下他们巡视回来也能吃上口热乎饭，省的每日无事可做，明明同我一样是侍女，却当自己是贵女一般。”

　　听荷本以为林芊雪会反驳自己，却不曾想林芊雪一脸认真的对她道。

　　“你们殿下，今日怕是会有血光之灾。”

　　“放肆！你怎敢随意诅咒殿下！”听荷果然如林芊雪所料，神色一变，手中药碗也不慎打翻在地，惊怒道。

　　“并非诅咒，只是我刚才替他起了一卦，卦象之下显示如此。”林芊雪缓缓开口。

　　听荷听完将信将疑道，“你当真会起卦？”

　　“嗯。”

　　“好，但倘若你是有意诅咒殿下，我绝不轻饶与你！”听荷撂下话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听荷走后，林芊雪便想去重新煎药，不过往日这些事都是苏简行吩咐给听荷来做的，她也不知道去哪里煎药，便打算出去打听一番。

　　林芊雪出了帐篷，却见帐篷外空无一人，方才巡游的几个侍卫此刻也不知去了何处，她顿觉心中一紧。

　　“听荷姑娘？”林芊雪唤道，可空荡荡的回声高旋密林上方，并未有人回应她。

　　天空已染上墨色，光线逐渐暗淡下来，林芊雪摸索着前进。

　　“殿下？”

　　依旧无人回应。

　　“殿下你在哪？”

　　林芊雪心里有些发怵，却不曾想脚下突然踩到一团柔软之物，顿时汗毛倒竖，差点惊叫出声，却有人从背后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腿下一软，便倒在了那人怀中，这才看清身后的人正是苏简行。

　　“殿……”她刚要开口，苏简行却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地面。

　　林芊雪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只见地面上她刚刚不小心踩到的正是一具侍卫尸体，那侍卫脖颈处有道极深的伤口，许是刚遇害不久，血液还在成股地从那伤口处涌出。

　　林芊雪曾见到过比这惨烈百倍的场景，家人死前凄厉的惨叫在她心中经久未散，她此刻反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

　　可她眼前突然变得漆黑温热，苏简行抬起手挡在了她眼前。

　　“女孩子见不得这些。”他轻声道，说完便自顾自地执起林芊雪的手继续往前走。

　　林芊雪心中一怔，掌心已被一片温热覆盖，她心中瞬间安定了许多。

　　两人躲进车队不远处一颗粗壮的古树后，林芊雪作揖朝苏简行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苏简行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却无意间撞见林芊雪袖口处一朵海棠花，瞳孔骤缩。

　　清冷月光下，身侧的少女神色木然的望向不远处车队旁遍地的尸体，她的轮廓竟与苏简行记忆中的故人重叠起来。

　　苏简行眸光微动，声音有些发抖，眼中充满希冀。

　　“姑娘可曾，下过江南？”

　　林芊雪怔怔转过头，她不知道苏简行为何突然这样问，想了想道，

　　“回殿下，不曾。”

　　苏简行眼中光芒灭去，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记忆中的少女明艳活泼，曾眉眼弯弯地捧着亲手绣着海棠花的香囊赠与他。

　　即便人成年后样貌会变，性情也不会相差这般多，那如太阳般明媚的少女，断不会是眼前人这副恭顺模样。

　　应是他太久未见到故人了，才会凭着一朵海棠花便将别人错认成故人，苏简行如是想着，眼神更复幽暗了些。

　　“殿下！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提前将那人偶放着您的轿撵中，那刺客果然上了当。”

　　暗卫急匆匆赶来向苏简行禀报道。

　　苏简行冷哼一声，看来正如他预料的一般，那些刺客一开始的目标就并非公主，公主只是他们引开程初的幌子，而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他自己。

　　车队才刚驶入北辰境内，便有人坐不住了。

　　“那刺客现在何处？”苏简行沉声道。

　　暗卫支支吾吾，跪地请罪，“恕属下无能，那暗卫提前服用了化骨散，现下已化作一滩血肉。”

　　苏简行倒也没太惊讶，他那位母后的手段之毒辣，苏简行向来是知晓的。

　　“殿下，属下还有一事相禀。”

　　“说。”

　　“那刺客死前曾射出响箭，属下怕其还有同伙，眼下程将军还未回来，若再遇上，我们怕是应付不过来。”暗卫声音越来越小，衬得周围空气愈发压抑。

　　随着他话音落下，几人耳畔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好似有人正借着密林遮掩，逐渐向车队靠拢而来。

　　苏简行下意识般将林芊雪护在身后。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三番五次想要救她，许是林芊雪与故人有几分相像的缘故。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只见程初带着身后清翼军，正全速朝着车队赶来，而他身后一抹粉色，正是满脸泪痕的听荷。

　　随着清翼军赶来，周围簌簌声渐渐消失不见。

　　“末将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程初俯首跪地，不敢抬头。

　　他之前带人去营救公主时，便发觉那刺客似乎对这一带地势非常熟悉，在这片密林中将清翼军绕来绕去，最后将被吓晕的公主丢在一处空地中，索性那刺客未伤公主分毫。

　　程初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直至听荷来找他，哭着说苏简行身陷险境，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中了调虎离山之际，幸亏他来时在路上留了印记，这才能及时赶回来。

　　“公主情况如何？”苏简行摆了摆手示意程初起身。

　　“回殿下，公主一切都好，只是受了些惊吓，属下已命医士去照看。”

　　程初说完仍低着头未敢起身，今日他若是晚来一步，便有可能酿成大祸，程初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仍一阵心悸，苏简行若有什么闪失，他便以死谢罪。

　　听荷甫一下马，便直奔苏简行身边。

　　“殿下可还好？”听荷声音带着泪腔。

　　“无碍。”

　　听荷目光将苏简行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确认他并未受伤，这才安下心来，借着破天荒地转向苏简行身后的林芊雪道。

　　“你呢，可有受伤？”

　　“得太子殿下庇护，我并未受伤，多谢听荷姑娘关怀。”林芊雪微微俯身，柔声道。

　　听荷虽听她提及苏简行面露不满，但终究是松了口气，不经意开口道，

　　“说来也是，今日多亏林姑娘为殿下卜了一卦，算出殿下恐有血光之灾，我这才想到去寻程将军。”

　　苏简闻言面露诧异，很快又恢复神色，转而向林芊雪道，

　　“姑娘懂卦术？”

　　“我入宫前曾是京城道观内一名小道，幼时随道长学过些道法。”林芊雪面不改色道。

　　方才长乐公主被劫走时，林芊雪便觉得奇怪，若那刺客的目标是公主，那他明知和亲车队定有精锐护送，便不会只身来劫。

　　她也猜测这些人劫走公主引开程将军，是为了劫持陪嫁财物，可那几个装满了奇珍异宝的箱子却完好无损。

　　林芊雪这才隐隐猜到，那些刺客的真正目标，或许从不是公主，她用藏于袖中的三枚铜钱随手卜了一卦。

　　卦象之下，某位皇室中人，或将有性命之忧。

　　皇室中人？除了长乐公主，便只有那位北辰太子苏简行，林芊雪顿时心下了然。

　　“原来如此，不过姑娘的卦算的当真是准。”苏简行挑眉道。

　　林芊雪的话苏简行并未全然相信，或许她早就知晓那刺客的真正目标并非公主，又或许，她与那刺客本就是一伙，也未可知。

　　“殿下谬赞了，我也只是懂些皮毛，碰巧用上了。”林芊雪似是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怀疑，缓声道。

　　“林姑娘莫要谦虚了，今日多亏了林姑娘神机妙算，末将才赶上护驾。”程初由衷夸赞道，苏简行暗中递给他一个眼刀子，他才堪堪住口。

　　“吩咐车队原地休整，待公主醒来再启程。”程初恢复正经，吩咐清翼军。

　　待长乐公主醒来已是三日后，车队便启程，一路向北行去。
　　不日，车队便入了北辰皇宫。

　　北境气候不比宣国，还未正式入冬便冷的紧，天空也是苍凉的灰白色，空气阴冷干燥。

　　林芊雪自幼在四季如春的宣国长大，初来乍到未能快速适应北辰的气候，甫一下了轿撵，便冷得直打哆嗦，不禁将身上单薄的襦裙裹紧了些。

　　苏简行随后下了轿撵，见林芊雪冻得瑟瑟发抖，遂敛眸，压低声音对她道。
　　“这里不比宣国，入了冬只会更冷。”

　　“是。”
　　林芊雪俯身致歉，苏简行的言下之意是让她不要保留着在宣国的那些习惯，以免让旁人瞧出破绽。

　　她深吸一口阴冷的空气，咬紧牙关，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尽快适应这里寒冷的温度，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苏简行嘴角扬起一抹淡不可察的笑，定定看着林芊雪咬牙忍耐寒冷，心中愈发确定眼前人并非那位故人。
　　明媚张扬的江南贵女定不会默默忍受北辰的寒冷气候，怕是会吵闹着要回江南。

　　“殿下，陛下宣您到太和殿觐见。”，内侍向苏简行传达景帝旨意，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孤这就去。”

　　他拂了拂袖，嘱咐听荷，“带她去东宫，收拾处偏殿出来。”

　　想了想，又道:”另外，再替她备些冬衣。”

　　说罢，苏简行便转身朝着太和殿走去。

　　太和殿内，景帝一脸阴沉，北辰皇后高子月坐于其身侧服侍。
　　忽见殿门打开，光线中，苏简行缓步走入大殿。

　　“儿臣叩见父皇母后。”

　　景帝早就听闻和亲队伍途中遇刺，如今见苏简行平安归来，整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行儿可算是平安归来了，你父皇同我听闻你们途中遇刺，急得整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高子月面露担忧之色，忙走下来拉住苏简行的手嘘寒问暖。

　　“此去三月之余，行儿当真是瘦了许多，母后已命御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菜，为你接风洗尘，行儿晚膳就去我宫中用吧。”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您去宣国这段时日里，皇后娘娘整日亲自下厨烹调您爱吃的菜肴，从不让外人插手呢。”高子月的贴身宫人见状道。

　　“多嘴！”高子月故作嗔怒止住宫人的话，转而又挤出一丝笑容望向苏简行。

　　苏简行心下却觉得可笑，他自幼便由乳母抚养，再大些的时候便独自一人入住东宫，从不曾与皇后一同生活过，皇后又如何知道他的口味呢？

　　“是，儿臣谢父皇母后挂念。”

　　苏简行俯身朝帝后一礼，此刻他一般面容隐匿于黑暗中，叫人看不出表情。

　　景帝依旧沉着脸，却突然厉声道，
　　“太子，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