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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身世 ...

  •   灯火幽暗,黄葭看看桌上的残羹剩炙,静静地坐着。

      她厢房的门已被锁住,有三四个看守,每日饭食放在门口,仿佛是坐牢。

      盛牢饭的碗凉似一块冰,像是在雪中放了很久,她摸着碗的边沿,手冻得发颤。

      晨起吃的是馒头咸菜,在极寒的冬日里,软糯的面皮已硬得同砖头一般,她嚼得牙痛,嚼上大半天也没嚼烂,生咽又咽不下去。

      只将馒头裹一层还算干净的衣料,抱在怀中,等捂得软些再吃。

      午间的饭菜依旧凉,一道水煮白菜,一道酱豆腐。

      黄葭在淮安河口的时候不是没吃过腐坏的饭食,如今明明吃食都干净,却觉着比河口的菜还要难以忍受。

      她嚼着软下来的馒头,忽然咂摸出了几日那几顿饭的滋味。

      陆东楼请她同席吃饭,或许就是想用那些富贵佳肴养刁她的胃口,等到一朝吃糠咽菜,她的日子自然难熬了。

      黄葭放下馒头,见窗外的雪片哗啦哗啦地落下,忽觉着自己就同那些下坠的雪一样,以为是自由行走于天地间,实则受狂风摆布,全无还手之力。

      山河沉寂在风雪之中,她的目光一寸寸地变冷。

      过午之后,黄葭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天色阴沉,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她抬起头,床帏皆黑,沉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闭上眼,刚要入睡时,门外传来声响。

      几声金属的脆响后,锁落下。

      门被缓缓推开,熹微的天光投射进来,门槛后立着一个矮矮的影子,雪花三三两两吹落,落进黑影里。

      黄葭披上鹅氅,被带出门,一路出了官驿。

      外面的雪下得真大,她伸出手去接,一滴冰块似的东西打在手心里,霎时化成一滩泥。

      黄葭上了马车,才从守卫口中得知了此行的目的。

      原来,当日她与薛孟归城门对峙之时,坐在马车里的林怀璧姑娘受了惊吓,之后又因水土不服,高烧不退,已经病了多日。

      汛兵查检她的买卖文书时,发现了一张印有红色符箓的帖子,不知来历。

      可人现下已经到了知府别院,又在病中,兵营里都是男子,倘若闯进别院拿她审问,难免会惹得程知府不快。

      好在汛兵查检户籍时,得知这林姑娘祖籍福建,于是打算让黄葭扮作卖胭脂的,再以老乡之名探听林姑娘的过往,探出那红色符箓的来历。

      黄葭对这件差事本无兴趣,但被禁足多日,能出官驿就是好的。

      她掀起湘帘,车外人群熙熙攘攘。

      漏下两刻,天上哗啦啦的雪顺风而下,打在街巷里,原本喧腾顶天的闹市,顿时安静了许多,好像是热火里面泼进了水一般。

      过了一会儿,四面越来越安静,远望山色朦胧。

      杭州的山大都不是高山,可称小丘,层层叠叠,一直绵延到天尽头。

      这别院,实在很荒僻了。

      黄葭下了马车,提着一只红灯笼,跟着府上管事进门。

      冬寒花败,庭院中草木半枯半荣,灯火一照,别有一番意趣。

      进了西厢房,四面顿时暗下来,中间的桌案上只点了三根蜡烛,桌边摆了两把椅子,靠南墙的床榻前放下了蓝灰色的帷帐。

      烛火晃动间,帷绸上映出一个纤瘦的影子。

      黄葭一进门,两个婢子连忙将房门掩上。

      可冷风到底吹了进来,帷幕后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这声音好像一把长久废弃的钝刀,在听者耳中磨锉,激起一种密密麻麻的疼痛。

      黄葭听得有些难受,坐在了帷幕前的一把交椅上。

      婢子递了茶水进去,幕里的人喝了,咳嗽渐渐缓过来。

      黄葭不想这姑娘已经病成了这副模样,只等婢子服侍她躺下,才道:“林姑娘,我是城西胭脂铺的老板,上回府上要的胭脂已经到了。”

      “有劳了。”沙哑的声音从帷幕中传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黄葭叹了一口气,“程知府嘱托,几日后的宴饮还请姑娘好好装扮,这便带了些胭脂香粉,请姑娘过目。”

      她将胭脂香粉放在匣子里,让婢子抬了去,到那蓝灰色的帷幔之后,一一给林怀璧看过。

      珠兰、茉莉,香气尤浓,林姑娘独爱栀子花,香气淡而幽远,她挑完了胭脂香粉,似乎心情好了许多,吩咐婢子拉开帷幔。

      两道帷幔,前面是绸缎,后面是轻纱,婢子拉开了前一道。

      正能看见榻上的人靠坐着,脸庞未施粉黛,却难掩眉目清秀。

      婢子倒了热茶,林怀璧接过,忽然道:“听口音,你是福建人。”

      黄葭拿着胭脂的手微微一顿,她正想法子如何挑起话头,这林姑娘倒先开了口,事情顺利得让人恍惚,“姑娘也是福建人?”

      她“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怅然,“我家在福建建宁,经营着一间成衣铺子,家中有三个哥哥,十岁那年爹爹做生意赔了,卖了家里的宅子填补亏空,仍旧不够,便将我卖给了城西的昆曲戏班子做学徒,后来家乡几度洪涝,戏班子也维持不下,我几经漂泊,实在活不下去,便找了个牙人卖身。”

      “这些年……咳咳咳……”她捂着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黄葭劝道:“姑娘咳得这样厉害,还是少说话吧。”

      “不……我想说……”林怀璧靠在榻上,额间渗出细汗,声音中夹杂着低低的喘息,“已经好久没有人听我说话了……”

      黄葭微微一愣,有些失神,想到当年在市舶司码头边,许多往来的牙人都曾买卖瘦马。

      瘦马十四五岁,主家教熏香澡牝、枕上风情,买一本《如意君传》,专习娇态。

      买卖之时验身,若已非处子,不仅要退回买主钱款,且要立即遣返主家,即便容貌艳丽,再售时,要价也只有常例的十分之三。

      牙人出于利益考量,为了防瘦马破身,无所不用其极,命其夜间不能小解,又将手指绑起,其痛苦不难想见。

      黄葭望了一眼纱幔后清瘦的人影,不知她过去受过怎样的折磨。

      林怀璧喝了几口茶,将软枕立起,半身靠了下去,“这些年,我学唱昆曲,在扬州转圜,日子也好过许多,只是孤单一个人,到底还是想着亲人的。”

      她转头看向黄葭,“不知你是福建哪里人?”

      “建宁府崇安县人。”黄葭据实以告。

      林怀璧嘴巴微张,目光中涌动着喜色,“如今我身不由己,恐难再回家乡去,若来日店家你回去,不知可否问问我父母下落?”

      她说着,请婢子将户籍和一干册子一并取出,交与黄葭来看。

      “还请林姑娘放心,此事我一定放在心上。”黄葭微微垂眸,见她如此诚心诚意,可自己今日来为的却是套她的话,心中不免有些惭愧。

      她翻开户籍册子,那张画着红色符箓的纸登时掉了出来。

      黄葭一怔,竟有这样的好运气?

      她顺势捡起那张纸,压下声音,显得平静自然,“这是何物?”

      林怀璧神色微变,只闷声笑了笑,“这是几年前……户籍转卖的票据。”

      黄葭犹疑了一下,转头看向她,“寻常票据盖的多是官印,再者也该有牙行私印,这上头的印记倒像是个道观的画符。”

      林怀璧脸上似是悲怆,看了眼黄葭,仿佛想起了甚么,轻咳了一声,“许是福建刺桐港的那家牙行有些不同吧。”

      黄葭刚要追问,门被扣响,走进来一位青衣婢子。

      “姑娘,该喝药了。”

      房中其余婢子将窗户打开,凉风霎时吹进,去了屋内病气。

      熹微的天光照入,林怀璧面颊上透着一抹微红,映衬得眉目秀丽,其容貌未必倾城,但实属绝色。

      黄葭只看了一眼,便觉挪不开眼,林姑娘今日似乎比当日从城外接回的时候,还要美上三分。

      她告了辞,便退向门外。

      大雪飞絮,庭中廊檐为之一白,天上层云如盖。

      黄葭出了别院的大门,目光所及是浩荡白雪,眉间浮起浓重的隐忧。

      马车从荒凉的郊野返程。

      路过集市时,黄葭忽然朝车夫喊了一声,车辙匆匆停下。

      黄葭几步下了车,迎面一张四四方方的匾额,已经落满了雪,其上“青山居”三个大字,却照旧恢弘夺目。

      她快步进门。

      今日米店门庭冷落,店小二不见,惟有那个账房先生拿着一块白棉布,正在擦拭着货架。

      她步子沉重,在寂静的店内尤为入耳,账房先生慌忙停下手里的活。

      一扭头,瞧见是她,账房的目光变了又变,这姑娘家的生意好转得真快,几日前穿的还是粗布麻衣,这便换了绫罗绸缎。

      他快步走过来,放下棉布,“姑娘要买些什么?”

      黄葭的目光直直看向他,“请你家掌柜来,我要问话。”

      账房一怔,“你是……”

      “漕运部院的官差。” 黄葭亮出之前那块漕运理刑司的木牌,在他眼前一晃,扫视四周,转头又问,“你家掌柜现在何处?”

      账房已经愣在了原地,只呆呆回道:“在楼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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