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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吝此生轻(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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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新帝当陪读,并不是个坏主意。非但不坏,甚至还好得不可思议。一个大馅饼就这样从天而降砸到了宁安的头上,砸得他晕晕乎乎,不知所措。
这是一份大礼,而宁安无法拒绝。新帝身边的陪读,基本上已经可以被视为皇帝亲近大臣的培养班子,许多高官显贵的子孙能够为一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而宁安,就这么轻飘飘地一句话,就将宁安送进去一个万人争羡的位置。
他对皇帝和太后的影响比想象得还要大,宁安深深看了桓岁一眼,但他却比将军还要年轻,还要位极人臣。燕行能成为桓岁之后的辅政第一人,百官之首,在于他身后的北疆大军,在于他经年累月的赫赫战功,在于燕氏父子为大邺立下的汗马功劳。北疆旧部的支持使得燕行能够立于朝堂之上不被裹挟,但帝京要远比北疆要复杂混沌,各派势力鱼龙混杂,彼此拉扯,北疆仍能在漩涡中心安稳二十年,最后终结于皇帝和帝系势力的长成,桓思道隔空射出的那一箭。
桓岁是如今最优的辅政人选,比起燕行因北疆要受腹诽,称得上一句众望所归。与天子血缘相近却无宗室夺位的困扰,世家出身以及背后的政治资源也要比苦寒的兵痞更能让人归心,本人也极有干才,先帝在位的后期政务实质上已经多半由他处理。
宁安吞下这枚不知是福是祸的“蜜枣”,心中无比坚定:无论桓岁是真心还是假意,成为皇帝的伴读对他却是一个千载难逢、不容错过的机会!
上一世,皇帝虽仰仗将军,却不难看出,他本人更倾向于和自己关系更密切、更亲近的母族龙城桓氏,桓思道更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当桓氏和北疆二者相争的时候,皇帝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北疆。皇帝身边需要有北疆的人,从而能在关键时刻左右他的决策。
但皇帝身边有桓岁这尊大佛镇着,甚至于比燕行辅政时还要高枕无忧,他要入皇帝的眼,必须要有足够分量的人搭桥牵线。
在军营转了一圈,又把和先帝停灵期间的注意事项处理了一下,桓岁就带着一群人打道回府,毕竟这段时间他真的挺忙的。
“怎么样?”回去路上,马车中一大一小相对而坐。桓岁摁着额头,考教桓默。
“是可信之人,北疆已无需动兵,阿父要向陛下引荐燕将军?”桓默猜测,略有点犹豫,“有点难。”
桓岁笑了,托腮看着桓默,“哦?”
“帝京不会喜欢他的。”桓默说,“燕将军诚挚。”
桓岁笑得前仰后合,“阿默啊阿默,你这张嘴啊!”笑够了他瘫在靠垫上,摇了摇食指,“燕无违可不一般啊!越是诚挚的人,越是认真起来,就会越要命。”
不要小瞧主角,不然自己会变得很凄惨。桓岁这个反派不就是在栽在这上头的。
“帝京不喜他没关系,皇帝喜欢这样的人,孤臣,孤臣,”他感叹了一句,“要让我选,我宁愿桃符身边都是这样诚挚的人。”
看见那群酒囊饭袋就头疼,看见那群酒囊饭袋尔虞我诈就头疼的要死。
“不过,我倒不想出这个头,”他拍了拍桓默的肩膀,“得了人家一把反曲弓,该你报答的时候到了。”
桓默明了:“因为阿父和燕将军不和?”
“对,因为我和燕将军不和,我不喜欢他——”桓岁拉长语调,“行了吧,人小鬼大。”
“先帝活着的时候也就罢了,可先帝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不能和好呢?”桓默嘟囔,“桃符哥哥不会介意这个。”
桓岁漫不经心编理由:“你可心疼心疼朝臣吧!我已经够让他们食不安寝了,要是再和燕行勾勾搭搭,他们每天半夜都要爬起来想我是不是要谋朝篡位。”
“总要让他们有一条活路啊!”
桓默:“……你想钓鱼?”
“钓个——”桓岁嗤笑出声,察觉到马车停下,将桓默往外推了推,把反曲弓往他手里一塞。懒洋洋地说,“你管我要做什么,宫门到了,把我交代的事情做好。”
此时桓妙仪已经回到了慈训宫,新帝也在,一番行礼之后,难得轻松地聊起天来。
“事情处理完了?”桓妙仪扫了他一眼。
桓岁“嗯”了一声,“我让他明天入宫朝见。”
桃符已经拉了弟弟去玩,他已经十二岁,如今更是被要求要稳重威严,但弟弟面前却不需要这些。桓岁说的不错,桃符确实在学习六艺,“射”也是很让他头疼的课业。原本谁也不会为难皇子或者皇帝,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什么的,不要太严苛了!
奈何桓妙仪要求极高在前,又有桓默这种箭术天才珠玉在后,就算桓岁有心劝桃符,也很难让小皇帝改变心意,和“射”就那么杠上了。哪怕心底憋着一口气,此时耗了许多天的桃符看见和弓有关的一切事物出现在靶场之外,还是不免有点晕眩。
但他还是很有鉴赏的眼光:“反曲弓?很不错的一张弓,和宫内的比起来也不输了。阿默你新得的?”
桓默“嗯”了一声,露出头疼的样子,状似随口抱怨:“今天和北疆的人比了一场,他们的将军把它送我了。”
“那很好啊!”桃符闻言,先对素不相识的燕行隔空有了三分好感,“就是因为他,舅舅才临时离开的?你也跟着去了?他人怎么样?”
桓默笑了,点评道:“是个好人。”
这是个好评价,桃符更开心了,大哥哥一样叮嘱,“那你们可要多多相处。”然后顿了顿,“我一会儿问问舅舅和母后,能不能让他留在帝京,我不想你去北疆。”
他可是听母亲抱怨过很多次北疆的苦寒,至今都在介意她的二叔把一双儿女带去北疆受苦。桃符不太想让弟弟也吃这个苦头。
桓默:“好啊!不过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阿父给你找了个北疆的新伴读,和我一般大,也是七岁,性格挺好的,不难相处。”
“是施恩嘛!我懂!”桃符深沉地点点头,“表示朝廷没有忘记北疆。”桃符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情了,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就算他初来乍到出了纰漏,我也会容忍一二的。”
桓默想起了军营中见到的宁安:“我倒是觉得他很懂分寸呢!”
于是等到桃符期期艾艾跑到桓妙仪和桓岁面前,请求能不能调燕行到帝京时,桓妙仪第一时间看得不是儿子,而是弟弟,“一定要留下?”
桓岁心虚地喝茶,然后被呛到。
桃符还以为母后在和自己说话,有点迟疑,但还是坚持,“不能吗?但是我不想阿弟去北疆,他还这么小,路途遥远不说,吃的用的也没有帝京好。阿弟怎么受得了?”
桓岁干咳:“燕家父子三人,在北疆接连掌兵,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之前战事未定,迫不得已,如今再放任下去,难道真的坐视他们完全收拢北疆人心,尾大不掉?”
桓妙仪不得不认同这句话,然后提出问题,“谁去接替他?霍成林,还是沈寄风?”霍成林和沈寄风,最出色也最有能力去北疆收权的两个自己人。
“成林吧?寄风掌着宫门宿卫,我有心把他提提,升做虎贲中郎将。”桓岁压着内心里即将结束的激动,将最终目的浮出水面,“让燕行去管禁军,他这次带来的三千精骑,全部打散混入禁军。”
短短几句话已经将一切尘埃落定,收兵,缴权,轻轻松松,干干净净。
桓妙仪见他心底有成算,才放心:“正好,我也不想让阿默小小年纪就去北疆,他留下就留下吧。”
隔日,燕行觐见皇帝和太后的时候,桓妙仪就宣布了昨天的决定。
“陛下钦点您为中尉,统领禁军的北军,燕将军,这可是莫大的喜事啊!”太后身边的内侍喜气洋洋,“这般重要的差事,陛下交付到您的手上,可要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啊!”
燕行第一时间没有说话,直到内侍提醒,他才抬起头,目之所及,尽是天家森严法度。年轻而孀居的太后隔着一层珠帘不动如山,稚童天子高居御座却不见稚子怯色。
一片寂静中,桓妙仪施施然开口,桓氏特有的温柔中透露着坚定的语音落入燕行的耳中,“燕将军可是不愿?”
“臣并非不愿,只是是不是太突然了些,等臣回到北疆再进行交接,也好让底下人做好准备迎接新的官员……”燕行迟疑,这种变动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露出来,打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会?”桓妙仪说,“将军放心。先帝未崩逝前,常常同我说起将军,屡次感念燕家父子英勇善战,并非常人可比。予将军此位,正是陛下感将军忠义,更是全先帝之念,还请将军切勿推辞。”
“至于北疆,如今战事已平,将军麾下诸将也颇有盛名,接替将军的霍将军也是出身将门,卓有才干,将军不必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