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不吝此生轻(五) ...

  •   说完话后,桓妙仪亲自掀开珠帘走了出来,牵着幼帝下阶,行至燕行面前一礼:“陛下年幼,安危交托将军之手,还请将军勉之。”

      燕行自然不敢受礼,慌忙避开下跪,垂眸道:“太后言重了,这是为臣本分之事。”

      桓妙仪扶起燕行,轻笑:“桓氏和燕家早有旧交,将军不必生疏至此。”

      直到燕行连道不敢,退下后,桓妙仪看着燕行背影的眼睛才覆上一层淡淡的冷意。

      “他并不像父皇说得那样狼子野心。”桃符对母亲道,“也很谨慎。就连舅舅麾下的武将,也有几个居功自傲,但他并不同。”

      皇家几乎无言的换将,他竟然一点留恋的念头都没有,原本还打算在旁边时刻准备为母亲助拳发力的桃符有点失望,更多的是开心,“他和舅舅说得一样呢!”

      中尉对帝京的很多人来说都很有吸引力,但对于燕行而言,离开多年积累下来的衷心拥护的同袍属将,来到孤立无援的帝京,不啻于将数年的战功积累付诸云烟,而他竟也这么平淡的接受了。

      帝京的心思昭然若揭,燕行却一丝讨价还价也无。

      “燕无违的表面工夫一向很好,不然先帝早就查出把柄来……”桓妙仪丝毫不为所动,讥笑道,“装模作样,欺人耳目,这方面,燕家家学渊源得很。”

      母后因叔外祖父的事情对燕家素无好感,桃符无意置喙长辈的旧事,只好劝说,“他既然如此知晓进退,不论真心假意,于我们都有益,何必处处计较呢?”

      “只当是为了舅舅吧。”

      桓妙仪扫了一眼儿子,哂笑:“他燕无违再如何,也是力克来犯之敌,守土安民的社稷功臣。我再不喜他,也不至于下作地去作践有功之臣!”
      大是大非前,桓妙仪自然分得清楚,想到这里,她不免又厌恶地皱了皱眉,“不过你舅舅也是,非要和姓燕的在一起鬼混,一个两个简直都被迷了心了,前车之鉴还不够清楚明白吗!”
      若不是怕大张旗鼓惹人非议,她甚至想要找几个有名的巫者瞧一瞧,是不是龙城桓氏的风水哪里不对,怎么惹上了这么一股妖风。

      “母后——”桃符挺无奈地,“外祖父在世的时候埋怨,您现在也埋怨,但舅舅知道分寸的!”同时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起码比叔外祖父要清楚。

      桓妙仪也心知肚明,燕行迈入帝京起,桓岁甚至都没给人喘息的余地,夺权分兵,制衡压制,每一步都是踩在人的底线上,绝不是什么顾念旧情。桓妙仪甚至相信,若是真的燕行有异心的举动,桓岁杀人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不过,她冷笑道,“所以我才能和燕行好好说话,若你舅舅真的荒唐起来没了脑子……”

      她并没有说完,桃符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冒着朝野异动,北疆失控的风险,杀了燕行。
      不过,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失去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固然可惜,但是,舅舅要更重要。

      小皇帝轻轻说:“舅舅不会的,在他心里,我们三个才最重要。就当是为了阿默,母后。”就像我们心里,他最重要一样。

      桓妙仪被触动,不免又软了几分,恨恨道:“若不是还有阿默,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和燕行——”

      皇帝和太后的对话外人无从得知,燕行从宫门出来后就殊无喜色,直到见到官道旁不远处的一道人影不免一怔:“你怎么来了?”

      来人红衣灼灼,神情舒朗,倚在身后一匹神骏非凡的红鬃宝马上,数不尽的风流潇洒:“这不是在等我们的将军大人吗?好歹也是日后朝夕相处、同朝为官,可不得叙叙交情。”

      桓岁纵身一跃,翻上马背,对燕行道:“久闻燕将军骑术精湛,在北疆杀得夷狄闻风丧胆,片甲不留,单人独骑就将帝国小王子擒获,凯歌献俘。青溪河风光正好,送你回营的路上,燕行哥,陪我跑几圈?”

      燕行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应了,直到二人策马行到郊外,四下无人,才犹豫开口:“岁岁,我想问你一件事。”

      桓岁心知肚明,缰绳握在手上,勒住马儿慢下来:“燕行哥是想问升调入京的事情吧,怎么了?”

      燕行看着他:“你早就知道。”北疆守将变动的军国大事不可能临时起意,桓太后也绝不可能和桓岁商量。无论理由如何正当,说得天花乱坠,都逃不出一点,即使桓岁不是背后的提出者,他也默认了这个结果。

      燕行苦涩地想,桓岁知道,却在昨日,一个字都没有对他提起,直到桓妙仪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桓岁沉默了一会儿,反问:“边疆苦寒,不如帝京繁华富丽,高官厚禄,安享太平,有什么不好吗?”

      燕行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桓岁好口才在避重就轻,也不想和他争论这不是繁不繁华的问题:“你知道,却不告诉我。”

      桓岁偏过头不去看燕行,“北疆不比帝京,明旨未发,岂可私泄禁中语?”

      燕行要被气笑了:“我都不知道你如此规矩。”

      “桓岁,桓流景!解我的职,去我的权,你这是根本不信我!”

      愤懑、不解、委屈……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燕行本以为自己可以用比在慈训宫还要更从容地姿态指明这件事,但现实是,他近乎失控地看着对面的人。
      “我本来以为,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你想要什么,和我直接说不行吗?”

      桓岁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事是一种足以让燕行发疯的冷静,他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赌,也赌不起。”
      在这里,稍错一步,背后就是万丈沟壑,深不见底,一旦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他仍是带着温柔的歉意:“燕行哥,留在这里,太后和陛下,会尽力补偿你的,我保证。”

      燕行心里都在发冷,他忽然间就后悔起来,“我不该让你离开北疆的。”

      明明是那么熟悉的人,此刻却又那么陌生。桓岁缄默地承认:他对燕行,是带着提防,是拉拢的示好,是权衡的利弊,唯独不是,不是燕行哥。

      但是对面的人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仍然亲亲热热地喊着燕行哥,仍然眼睛不眨地手起刀落,剜人心肠:“不,我反而觉得,回到帝京,是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京师巍峨,纸醉金迷,日夜笙歌,再好不过了。”桓岁道,“所以燕行哥,留下来吧,你信我,只要你留下来,我不会害北疆的。”

      燕行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你也叫过他们叔叔伯伯的!”

      桓岁点头,理所当然:“对啊,燕行哥,我很念旧情。只要你留下,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成林一向有分寸。”

      桓岁油盐不进,燕行一时间也无可奈何,气到极点偏偏又拿他没办法,只好讲事实摆道理:“我气的不是你让我留下,而是岁岁你用的方法,不是这么威胁的道理,岁岁,你好好同我说,我难道会拒绝吗?”
      “怎么到了帝京,反倒学会这种鬼蜮伎俩。我不是不明白是非。即使陛下不开口,如今无战事,我也会自己请辞的。你偏偏闹成这样不留情面。”

      桓岁当然知道燕行一片丹心向大邺,但是,反派当然不能理解这样的人,因此他只能敷衍拱手,表面信服,内心照旧:“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燕行哥见谅。”

      燕行真的拿他没办法,只能道:“既然要留下,我得回去做些安排,你自己也回去好好想想。”

      桓岁点头,眼睛期期盼盼,不忘初心:“燕行哥你放心,留下来,陛下和太后绝不会对不起你的。”保你分分钟青云直上,大权独揽,他这个反派会识相自觉去死,绝不添麻烦。

      燕行好气又好笑:“好。”

      等燕行回去后,下属们也得到了这个消息,齐齐陷入沉默,武将倒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脑子,除了少数几个外看不出什么明升暗降,卸磨杀驴,纷纷恭喜将军升职加薪,他们忧愁地是另一件事:皇帝和太后这么看重他们当然感激无比,无以为报,但是——
      “就这么留下,不回去了?”思乡和挂念亲人还是有的。

      燕行一想也是,他还没开口,一道脆生生地声音插了进来:“阿父说,他会安排,把诸位大人的家眷接来团聚,不必忧心。”

      燕行定睛一瞧,然后惊愕:“阿默,你怎么在这儿?!”龙城桓氏大公子怎么在这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说,桓岁心大,明明才捅了他一刀,却又放心把亲儿子扔过来。

      桓默很有世家风范地一礼,仪态优美,脊背挺直:“阿父希望我能和叔叔多亲近亲近。我也很仰慕叔叔的事迹品行。”

      燕行只当他客套,又突然注意到桓默的称呼,忍不住笑着纠正:“我比你父亲要年长数岁,他要称呼我哥哥,你也当叫我伯伯才是。”

      桓默却非常执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断然拒绝:“叔叔。”

      燕行拿大的没办法,小的自然更没办法,只能挥挥手算了:“一切依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他看待桓默是说不出的亲切,但又不可能真的陪着小孩子太长时间,刚巧身边有合适的人选,招招手:“宁安,和阿默一道去玩吧。”

      说这话的时候,燕行表情古怪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当年父亲也是这样叫哥哥和他去哄桓岁的,忍不住有一种人移事异的感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