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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所以后来我才会十分意外,阔别京城八年,入京后我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谢筠。

      对于进京一事,我无意大动干戈。毕竟一想到赵颍领着一大群人在城门口等着我然后没话找话般的寒暄,我就头皮发麻。所以我此次入京入得悄无声息,甚至连赵颍都不知我已经抵达。

      不过比较狼狈的是,进了内城后马车坏了,随行的大帮人还在后面,而宋殷中途被我派去办了些别的事。看着车夫惶恐不安的神情,我无意去追究,决定还是下车走两步先到驿站再说。

      我在官道上凭着昔时的记忆慢悠悠地走着。年关将近,道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叫卖声、谈笑声、马蹄声交织成一团。我正感慨着岁月变迁,上京城比我走的那年更加热闹了。接着我就忽然感到胃中隐隐作痛,额上浮出些虚汗,眼前闪着点点昏星,我向前弯了弯腰。

      “殿……下?”

      我闻声抬头,阳光有些刺眼,于是我眯了眯眼。一个水青色身影背着光,我始终看不清他的面容。

      接着来人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了句抱歉,然后走的近了些。

      这下我看清了,竟然是谢筠。

      我的心情有些难言的微妙,没想到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来,最先见到的熟人竟是他。

      真是世事难料。

      他伸了手,我借着他的力稳住了身形,难免有些懊恼。怎么每次我一见到这人,总是这么倒霉。

      谢筠一身青衫,鹤骨松姿,长身玉立。对比之下就更显得我形容狼狈。

      我和谢筠的相貌都十分出众,站在人来人往的城南官道,少不了被来往行人多看两眼。我被看得有些不适应,忽听谢筠开口:“殿下身体还好吗?不如来蔽舍小坐一下。”

      我怔愣片刻,接着点点头:“打搅了。”

      *

      谢府真的很大,曲折回环走了许久,好在谢筠身上清淡的皂香缓解了我胃里的不适感。

      我想看看周围的布景分散一下注意力。

      谢府并不铺张,故府内装潢也显得十分低调内敛。当今名士多崇尚天人合一,故京中士族在房屋上更注重山水相合的美感。

      风声如水汩汩而过,山水浑厚,草木华滋。面前碣石上镌刻着“慎独”二字。

      君子慎其独也。

      慎独园。这便是谢筠的居所。

      我有些累,面上浮现些慵慵倦倦的神情。忽然对方环住了我的手腕,接着探了探我的脉。

      其实被谢筠摸着挺舒服的,他的手温温凉凉的像是玉石,所以我一开始没注意到他在为我相脉。直到我看见他微微皱起的眉,才低低地啊了一声:

      “谢相竟通晓岐黄之术?”

      接着他放下了我的手,闻言应道:“略知一二。”

      他替我散了发髻,温声道:“殿下先休息一下吧,我先去熬些药。”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仰倒在床上,随意地脱去外袍和鞋袜后,便懒得再动弹了。

      胃内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想就这么睡一会。意识恍惚间感到有人靠近,我轻微撩眼,似乎看到一个朦胧的青色身影融在一片温柔的昏黄中,恍然如梦。

      嗅到周身弥漫的涩苦味,我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于是泪眼迷蒙地看着谢筠。

      谢筠清寒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可我实在不想喝药,这么多年我跟个药罐子一样,药喝了不少,但是身体一如既往地差,所以我是真心觉得这东西没什么用的。

      其实我看见谢筠是有些头疼的,虽然记忆已经混沌模糊,但是当初雅集上那种无所适从的尴尬犹在昨日,面对他始终有种低他一等的不自在。

      尽管今时不同往日,我早已不再是那个没有势力不受重视的皇子了,但这种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我好像听见耳边一声叹息。谢筠端着碗,舀了一勺药,接着递到了我的嘴边。

      我有些难以置信,抬眼看向他,只见他眸色浅淡地为我将药吹凉了些,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动作喝了一口,就见他又接着舀了一勺。

      怎么这人喂人喝药的动作这么熟练?

      我有些费解,按理来说,按照江陵谢氏嫡支长子的身份地位,他应该从未干过这种伺候人的事情啊。

      我又不由自主想起了多年前我曾与他结交未果的事。真是世事无常,谁能料到十几年后我竟能与他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甚至还劳驾谢大公子亲自为我喂药呢。

      我失笑。

      我见他把空的药碗搁置在案几上,也没有要离去的迹象,便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没料到竟直直与他对上视线。

      谢筠一双端正的凤眼生得极好,只是我很难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情绪,毕竟他的视线总是冷冷清清的。

      他似乎有些迟疑不定,问道:“殿下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怔了一下,但旋即心生暖意。想着虽然多年不曾入京,但还是有人挂念我的,虽然可能只是嘴上客套,但听着心里熨帖。

      我想开口,忽然看见谢筠的神情,不知为何我竟会觉得他的眼神很悠远,像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不过那片刻的落寞与叹息转瞬即逝,我疑心自己看错了,想说的话在喉咙内打转了半天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挺好的。”

      干巴巴挤出三个字之后,我担心对方觉得我在敷衍他,于是一边抿着茶一边捡着我在北地一些趣事说了些。那人的神情很平和温柔,说着说着我自己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谢筠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听众,不会让我的话落到地上,而且见闻广,我说什么对方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上话。和他说话真的很舒服。

      好在我还算没忘记此行的目的,等我的不适恢复了后,我正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告辞,毕竟赵颍也有可能早就得到了我已进京的消息,那拖的越久不去见他越容易让他起疑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沉吟片刻,忽然外头有人进来。那人看见我,迟疑片刻,凑近朝谢筠附耳说了什么,我还在打着腹稿,就听谢筠放下茶具轻轻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一个匆忙的身影映入眼帘,我眼睫轻颤,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这来了。宋殷看到我安然无恙,松了口气,接着朝谢筠道谢。我意识到可以顺势离开,于是起身,语带歉意地表示一会要入宫觐见,这便先行告辞。

      谢筠动作一顿,微微点头。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我回头,谢筠果真站在不远处目送我的背影,见我看向他,便弯了弯眼朝我一笑。

      天色将晚,落日熔金,余晖如流水般倾泻而下,谢家世子的长发浸润其中泛着鎏金的光泽,雍容雅致,冲淡了他身上出世的神仙气息,有种谪仙落入尘俗的错觉。

      我轻叹。

      *

      话又说回来,时隔八年我与赵颍的第一次见面,说不紧张其实是假的。

      在进宫的路上我心中猜想了很多遍赵颍如今的样貌。

      不过和我预想的不大一样,他还是我记忆中的那般温柔模样,所以我很惊讶。倒是赵颍面色担忧地对我上看下看,最后得出结论——

      “瘦了。”

      接着他不无责问道:“孤这些年书信让你保重身体,你都听去当耳旁风了?”

      我恍惚间还以为是周老先生在我耳边念叨呢。看着赵颍絮絮不断的嘴,有些自我怀疑。难道疑心病重的人其实是我,是我想得实在太多了,其实皇兄从未同我离心。

      他的表现实在让我有些迷惑。一路过来的时候我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见面可能出现的尴尬情形,我甚至想过我该怎么没话找话把场面圆回来,都没想到我们之间竟然能同八年前一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接着便听到赵颍寒暄完后状若无意地问我:“听闻皇弟是从谢相府上过来的?”

      这才对嘛,他防备我才是正常的,我松了口气。

      赵颍这些年同谢氏的关系连面子上的和谐都很难维持住了,我知道我在谢府停留一举在赵颍亦或是其他有心人眼中会被想象成什么样,毕竟聪明人都喜欢联想,赵颍自是不会例外。我想试探一下他,所以我点了点头。

      赵颍动作一滞,笑容有片刻的僵硬。他看起来像是没想到我应得如此理所应当,而且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沉默片刻,他笑了,我也想看看他对此的态度,但没成想他轻描淡写地换了话题:“皇弟在京中没有府邸,今夜就留宿宫中吧,正好陪孤喝两杯酒。”

      不知为何我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仔细想想,我相信赵颍应该不至于乱来,毕竟如果我暴毙宫中,戍守北疆的十万大军足以荡平整个上京城。他想对我下手,还需要徐徐图之。

      *

      是夜,居梧殿内灯火摇曳,横梁上悬着的纱幔随风舞动,空气中氤氲着隐约的香气,与宫中歌女的声音交织缭绕,形成一场旖旎的黄粱美梦。

      眼前的场景让我觉得有些不适应。北地苦寒,我已经远离京中的温香软玉许久,自是不习惯这样绮丽奢靡的酒宴。而且,先帝在时,虽然偶有求仙问道的荒唐之举,但总体来讲还算得上是明君,并不追求物质享受,所以过得也并不铺张。

      室内的暖香熏得人昏昏沉沉。赵颍神思清明,而且心思都落在我的身上,自是很快察觉到我的不适,他挥手斥走宫人,撤下了香炉。打开窗,清清凉凉的晚风吹在脸上,我清爽了许多。

      “是孤思虑不周。”他自罚了一杯酒。

      我便也笑意盈盈地陪了一杯。

      酒一下肚,身上暖洋洋的,一来一回的也打开了话题。赵颍温和地询问我在北地的情况如何,而我方才在谢筠那已经演练过一遍要说什么,所以应答得也算是从容不迫。不过我面对赵颍就不敢像之前面对谢筠那般用寻常友人一般的态度应对,而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但赵颍看起来倒是十分放松,酒过三巡,他的姿态也随意了许多,随口用说笑的方式抱怨了他在京中的处境,我不敢有半分懈怠,侧耳聆听,摆出一副臣要为君排忧解难的模样。

      也不知他信没信我这番表忠心的模样。半晌,酒见了底,赵颍令宫侍上来续酒。他的眸色很深,我也看不出这人究竟是醉还是没醉,忽然听他扬声笑道:“阿蘅这么多年,为孤、为大周百姓守边戍疆,孤敬定北王一杯。”

      我猝不及防,听得冷汗都要下来了,定北王并不是什么正经封号,而是百姓的尊称,所以这三个字从赵颍嘴里说出来让我感到不寒而栗。我慌乱地站起来,仰头接下这杯酒,连道不敢。

      接着我头有些发昏,腿也有些软,我努力撑着案几,但还是脱力跪了下去。我还以为是自己被吓到腿软了,忽然听到上面传来赵颍关切的声音,我刚想说自己没事,但发现自己无力到连声音都很难发出来。

      头脑昏昏沉沉的,我这才意识到不对,我的酒量不浅,方才还好好的,不可能一杯下肚突然就喝醉了。我急促地喘息着,试图看清罪魁祸首的神情,但他走近了我,面上仍是一副可憎的关切模样。

      “阿蘅喝醉了吗?”赵颍走近了几步。

      可我已经连他的神情也看不清明了。

      他将我揽入怀中,我努力挣脱,但还是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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