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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我将手递给谢筠,看着他神情专注地替我上药。药膏的触感温温凉凉,缓解了手腕上一阵阵不适的刺痛感。

      我看着掩在银镯下那片莹莹润润的反光,有些许出神。

      如果能够忽略掉那坠着铃铛的锁链,我同他之间的气氛倒当真称得上平和宁静。

      我的神情微暗。

      *

      我想大概是连日来我表现的很乖顺,所以谢筠放松了对我的管束。

      不过我也没那么乐观,我很清楚,在暗处恐怕依旧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谢筠给足了我面子上的尊重,对外只解释是我称病不朝,而他本人也仅仅是在按部就班代理朝政,并没有流露出半分僭越不轨之意。

      但事实究竟如何,恐怕只有我自己清楚。

      便如现在,我强撑着起身去批这些天被落下的奏折。但我一本本从上看到下,皆是风调雨顺,一派祥和。就好像我曾在定北王那个位置上所看到大周的种种沉疴痼疾从未存在,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只批了一小半我就意识到不对了,将余下的奏疏在案上散乱铺开大致扫了扫。

      也都是些类似的内容。

      看到这我的心沉了沉,不用想都知道是谢筠动的手脚。他费尽心机地挑拣出这么些温和无害的奏疏,只为了让我安心地做个傀儡的样子。

      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种种情绪郁结于心,我忍了忍,还是难以忍受地将那些奏折全部推散砸落在地。

      喧嚣翻涌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一般将我溺毙其中,我平复了一会,垂眸静静看了一会那堆不成样子的废纸,后知后觉感到有些痛苦。

      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折腾出的动静很大,一直在门外守着的内官闻声急匆匆地进来,见到只是一地狼籍微微,而我人没有什么大碍,暗自松了口气,跪在地上替我收拾起来。

      我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了几步,觉察到我的动作,他的身体有些僵硬,收拾的动作变得更为迟缓。

      我抬脚踩住了他的右手,虽然没有用力,但足以让他害怕了。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惊恐的面色,半晌,恢复成一如既往的淡漠,随意道:“去替朕转告谢大人,明日起,早朝恢复如常。”

      闻言他的头垂得更低,几近贴到地上,浑身止不住的打颤。

      我冷声道,隐隐夹杂着些许不耐:“还不快滚,杵在这做什么。”

      他低着头连连应声,逃也似的离开了。

      *

      令我没想到的是,谢筠竟真的应允了。

      翌日朝堂之上,我重新穿上那身象征君威的帝王朝服,头戴冠冕,高坐上首,视线在众臣之间逡巡。

      分明时间也没隔多久,但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此次上朝,总算不再是那么千篇一律。尽管我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但那绝不是我所想听到的。

      我面色沉沉地看着列于百官之首的谢筠。

      我承认我确实对帝王心术有着无师自通般的天赋,什么疑诏诡使,挟知而问,我通通深谙于心。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在先,他面对我没有安全感也正常,但扪心自问,一些放不上台面的手段我从来没对他用过。

      我真的很在乎他。

      但他是怎么做的?他拿我培养出来的心腹开刀。

      我有意栽培河东晏氏这些新兴士族,就是为了有人能同谢氏抗衡一二,起码不能让他们一家独大。这种制衡本就正常。

      我的计划起步很难,但好在有赵颍为我铺路在前,倒也还算顺风顺水。

      我一直担心谢筠发难,但他对此一直隐而不发。我一直以为他不在意,毕竟很有可能谢筠完全不将这些末流门第放在眼里,也不屑发下身段同他们计较。

      因为我心中很清楚,这些高门士族一直以来是如何自命不凡自视甚高的。即便谢筠平日里表现的再怎么恭谨谦和,骨子里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对此早在很久以前我便见识过了。

      我以为他不计较,但没想到他居然在这等着我呢。

      我心中冷笑一声。

      晏晟是我的心腹,我好不容易将他送上尚书令的位置。虽然尚书省的权力被分流了部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是三省之一,我还是对他寄予厚望。

      我垂眸看向谢筠。只见那人一身深色文官袍服,衬得他身形颀长姿容过人。他轻轻拢了拢衣袖,手持笏板,只立在那静静听着朝中喧嚷,并不开口表态。

      待其余人吵的累了,他这才不慌不忙上前,略略躬身行礼,从容道:“臣以为,晏尚书纵容手下门人纵火行凶逼良为娼,恶行种种,影响着实恶劣,倘不追责,实在是难平民愤。行凶之人已经自尽,可这件事却必须得有个交代。”

      顿了顿,他接着道:“但臣以为,晏尚书年岁已大,为国为民操劳数十载,在狱中受刑太过了,实在罪不至此,不如将行凶之人尸首悬于城墙上示众七日。而晏尚书毕竟有失察之过,不如革职以儆效尤,再遣回河东,颐养天年。”

      他的话听的我实在是想笑。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他的目的吧。

      谢筠又不需要晏晟死,他只要我少了这么个助力就够了。甚至为此不惜用栽赃的手段。

      晏晟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吗。当初扶持他,就是看中他的谨小慎微,我不信他手下能出这么大的纰漏。而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毕竟不是他本人干的,试问在座各位谁的手底下很干净?

      但这话我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我看着谢筠的视线冷厉了几分。真好啊,好人可都让他做了。

      朝中原先寥寥的反对声音,在谢筠一席话落定后,也渐渐平息下来。

      毕竟在他们看来,这着实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晏尚书总归是年纪大了,致仕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谢筠那一席话真是说进了他们心坎里,于是也识趣地不再纠缠。

      所以这件事,从始至终针对的,也就只有我。这让我如鲠在喉,实在有些笑不出来。

      “陛下意下如何?”四下安静,谢筠温声问道。

      我枯坐半晌,才嘲讽般的笑了笑:“好,当然好。”

      这件事平稳解决后,剩下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我兴致缺缺,一句话都没说过。直至退朝时,我才似笑非笑开口道:“还请谢卿留步。”

      人都走尽了,他还停在方才的位置,静静立在那,如皎月般光华。他的眼神落在面前不远处的地方,低眉敛目,并不看我。

      “陛下有事同臣交代?”见我半天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主动打破了这份安静。

      我看着他那一副清贵的模样,心中冷意蔓延,也站了起来,就这么俯视着他。

      “跪下。”我皮笑肉不笑,冷声道。

      谢筠掌权十年,受历任君王优容,从来都习惯了御前免跪。所以闻言他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抬眼同我对视。我也就这么看着他,神情冷淡。

      片刻,他错开视线,掀起衣摆动作自然地跪了下来。

      我似笑非笑称赞道:“谢卿好手段。”

      我的语气中听不出褒贬,他也并不吭声。

      我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边的杯盏,久到时间都近乎凝固,接着,我将瓷具狠狠摔砸到他的面前。

      谢筠没有躲闪,甚至连神情都没什么变化。

      我虽然气急,但是手上还是有分寸的。杯子砸在他面前几寸的位置,不曾伤及他,尽管溅起的碎片还是划破了他的脖颈。

      我走下了长长的台阶,看他身上都沾了些瓷具的碎末。一道红痕掩在他的衣襟之下,如此扎眼,好不狼狈。

      但比起他我应该也没好到哪去,同样的狼狈。我甚至已经不愿再多看他两眼,害怕自己在他面前待久了失态,便匆匆离开了。

      其实我原本是想问他,为什么我们非要这样呢?

      当然也没能问出口。

      我走得匆忙,于是自然也就没能注意到谢筠掩在云纹滚边袖口下,掐得泛白的指尖。

      *

      月上中天,玉华殿。

      这些天我在我的寝宫内点燃了很多灯烛,驱散了夜晚的冷清。灯火通明,虽然晃眼但却给我带来难言的安全感。

      静坐许久,好不容易萌生了些许困意,我准备回到榻上,垂下纱幔,好好睡一觉。

      这么想着,我慢吞吞地挪着,但我的动作在片刻内僵住了。

      有人靠近了我。

      散漫的睡意在刹那间消失殆尽,我猛地清醒过来。

      不待我侧身,就被一阵力道死死压制住。

      “啊。”我惊呼一声,接着被捂住嘴,只能被迫发出些含糊不清的语气词。

      是谁?宫里不是被谢筠看得很死吗,怎么能有人混进来……

      思及此我忽然意识到,来人可能就是谢筠。

      说不上来我是什么感觉,可能松了口气吧,但是隐隐约约的危机感又让我提着心。

      他的手如冰冷的蛇般触碰着我的脖颈,但是上一次的场景犹在眼前,冻得我浑身战栗,狠狠推开他,但没想到他在方才就已经松了力道,只是虚虚地拥着我。

      所以失了借力的我向后栽倒,摔在墙面上,闷哼一声,脱了力般地向下滑。

      脑子一片空白,我有些愣神地看着谢筠。但是他没有扶我起来的意思。

      他这是……怎么了?

      我疼得有些晕,眼前都是一片昏黄的模糊,看不分明谢筠的神情。

      他似乎伸手拿起一旁的烛台,我的视线慢慢聚焦,隐隐约约看清了他的动作。

      谢筠的手很好看,骨节匀称。此时此刻修长的手握在红烛上,摇曳的烛光打在他的面容上,恍若天人。

      他就这么静静看了一会,却让我有种不适的压迫感,刚想起身,便被谢筠接下来的动作惊住。

      他将烛台微微倾斜,就这么将蜡油滴在了我的身上。

      因为太过震惊,我甚至没能躲开。

      不甚清晰的视觉,让我其余的感官刺激都无限放大。

      疼得我一瞬间眼泪都要出来了。我想躲,但身后就是墙,避无可避。

      蜡油顺着我的脖颈向下流,很快凝固,泛着些艳红的色泽。

      “谢筠!”我色厉内荏,急促道。

      仰头看向谢筠,他似乎已经卸下全部的伪装,我仿佛直至此刻才真正触碰到真实的、不加掩饰的他。

      积压多年的隐忍、痛苦、绝望,通通化作了阴戾和扭曲。

      他好像听不懂我的话,见他没有收手的意思,我有些慌,准备站起身躲开他,不料他踩住了我的衣角将我绊倒在地。

      接着我感受到蜡油滴到了我的后颈。

      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受到惊吓,冷汗浸湿了我的后背。

      “不要,别过来。”我努力支起身,仓皇开口道。

      谢筠身居高位多年,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先前我从未有过实感。

      我忍不住开口求饶,闻声他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将烛台归位原位,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见他从方才的面无表情到现在,重新挂上了温温柔柔的笑意。

      但他的笑意不达眼底,让我不寒而栗。

      他怜惜一般地轻轻拢住我的长发,像是在逗弄受惊的猫一般。我仍旧有些惊魂未定。

      “阿蘅,疼吗?”他温声道。

      没有等我回答,他就接着开口:“何必要忤逆臣的意思呢?这样不好吗,那些堆积如山的政务只会将陛下的身体拖垮。”

      “臣从未有过半分不臣之心,陛下为什么从来都不信。”他轻轻笑着。

      我不知道他在问谁,有些难以自持的难过,埋在他的怀抱中,嗅见他身上点点清淡的香。

      “这样难道不好吗?”

      真的是这样吗?我脑海中是一片混沌的茫然。

      是啊,这样……似乎也挺好的。我难掩倦意,倚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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