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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是谢筠的一生。

      在梦里我成为了他。

      佛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在他短短三十年的人生里,尝尽了六种。

      我陪着他亲历了他全部的人生。

      但在最后一幕,我却猛然从附身的状态挣脱开,像是被某种未知的外力撕扯出魂魄,悬在半空。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那柄剑挑开他的血肉贯穿他的心脏。

      阵阵心悸传来。在梦中我曾努力试图看清他的脸,但始终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被我刺死的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呢?

      猝然惊醒,我重重喘息着,冷汗涔涔,难以克制生理反应上的急剧颤抖,我只想着——

      谢筠呢?他在哪?他在哪?

      他在哪呢?

      我不顾一切地起身,甚至没有想去穿好鞋袜,赤脚站在殿内,冰冷的触感也没有让我喧嚣的血液宁静下来,思绪仿佛被支配着,在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和冲动,那就是找到他。

      脑海中的直觉告诉我,他就在这里,在我的周围。

      推开殿门,夜风带着花香如丝般细腻地拂过面颊,挟着雨后湿湿凉凉的空气。我抬眼,他果然就在那里。

      那轮被我亲手摘下的皎皎明月,就在我的不远处。

      谢筠端坐在亭中,面前仍是那把孤桐琴。他出神地低头看着,目光静谧而淡然,似乎是在回忆,又像在隐隐遗憾。

      我心中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痛,看见他完好无损地坐在那,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他还没有死,那么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的又一场南柯梦,所以我情难自禁,泪流满面,难以克制起伏的情绪。

      我想仔细地看看他,从上到下,想将他镌刻进我的脑海里,就好像这样能给我更多的心理安慰一样。我无声地一步步走近了他。

      月光将我的影子投到了他的身上,他察觉到了,微微偏头看向我,似乎是有些没想到。

      “陛下?”

      他的视线落到我的脸上一凝:“怎么哭了?”语气中夹杂着无奈和叹息。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只在我眼前晕开一片温柔的白。面对他我似乎永远有着被包容甚至被纵容的感觉,我止不住的颤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

      他静静地看着我很久,似乎终于恍然意识到我在说什么,恍惚的神思慢慢回拢:“没关系,都过去了。”

      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自己。

      面对这番没头没尾没有缘由的话,他不需要问我,就能猜到一切。这是独属于我们之间的默契。

      在他的怀中,我的心一点点落定。

      但我不想离开他的怀抱。

      我错身看见月色如银霜般洒落在他的发间,像是凭空生出的白发一般,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一瞬间想起赵颍。

      赵颍好像比谢筠大不了多少吧?

      我又紧张了起来。我接受不了谢筠的老去,他该一直是运筹帷幄的权臣,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他该始终是我记忆里的那副模样。

      谢筠觉察到我紧绷起的背。

      “怎么了?”

      他几乎是贴在我的耳边说的,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我的脊骨慢慢向上攀着,我忘记了呼吸,怔怔地退后了些许。

      时间如果能永远长留此刻又好了,我想对他说很多话,但在看到他的时候,又觉得好像不必多说什么。

      这样便足矣。

      我的思绪漫无目的的飘散,直到我想到了昨日的失态,忽然之间有了为自己辩解的冲动。

      “阿筠,你一直觉得我不相信你,可是你也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啊。”我有些涩声道。

      “明明我从来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的感受。尽管我知道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可我偶尔也会感到无辜和愤怒,前世的我和今生的我真的可以完全划上等号吗?

      我分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就已经被定了罪。

      但我也知道我或许并不无辜。

      我如此纠结,如此矛盾,以至于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表达什么。无力感在我心头蔓开,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此扭曲,但无力改变。

      谢筠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样一潭静水。我已经有些气馁地闭了眼,忽然听他开口道:

      “我信你的。”

      “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闻言我浑身都战栗起来,这次是因为兴奋和难以置信。我忍不住抬眼看着他,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光在闪烁,内心是止不住的雀跃。

      “真的吗?”

      “真的。”他也笑了,那双沉沉的眸中似乎也沾染了几分光彩。

      *

      谢筠言出必行,他还权于我。我终于体会到无上君权的感觉,但我终归是没被权力冲昏头脑。我知道,谢筠可能仍在看着我,而我不想让他失望。

      我知道他为了我们的重新开始做出了怎样的妥协和让步,所以我不想让他再次受伤。

      此刻,我正在偏殿处理今日的政务,在看到下一封奏疏的时候,手上拿着朱笔的动作微微一顿。

      那是谢筠的字迹,如他本人一般的严谨端肃但又透着几分名士风骨。他在奏疏中详述了放开边境商贸往来的必要性,洋洋洒洒好几页纸,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

      但我看着他的笔迹不可避免地走起了神,注意力跑偏,胡思乱想起来。

      谢筠现在在做什么呢?

      自那夜敞开心扉后,我同谢筠最后一分隔阂也消失殆尽。明明也二十八快三十了,我却像初恋了一般,天天都想黏着他,给他写些不着调的诗。但是他倒也就这么纵着我。

      想着想着,我随手搁下了笔。

      我想见他。

      我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匆匆着人摆驾东宫。如果我没记错,此刻他应该在东宫为太子赵瑄授课。

      *

      我到了,很忐忑地在外边等着,思绪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连殿内的声音停了都不曾注意。

      “父皇?”赵瑄疑惑地看着窗外的我。

      对上赵瑄的视线,我有种被抓包的尴尬感,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却无意间同谢筠对视了,只见他似乎有些无奈,接着低声同赵瑄说了什么。

      赵瑄的眸光亮了亮,但好在还没忘记太子该有的矜持,按捺住了,默默告退,但是眼睛依旧是藏不住的喜悦。

      “陛下。”谢筠朝我略略颔首。

      我有些疑惑:“你说了什么?”怎么那孩子那么高兴?

      “臣说,今天的课就先到此为止,殿下可以先走了。”

      我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他,毕竟我在他那个年纪也不喜欢上课。

      我走进殿内,走近了他,低下身握住他的手。

      “怎么这么冷?”拧了拧眉,谢筠合上了手中的古籍,反手握住我,神情专注地同我对视。

      我被他看得心里泛起了丝丝涟漪。

      “最近倒春寒,多注意添衣。”谢筠看着我,隐隐有些忧虑,嘱咐道。

      实际上我根本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我被他的容色吸引了全部注意。

      “啊,好。”我反应过来,应了声。

      聪慧如谢枕流,自然是看出了我对他的话没太上心。他只能无奈地轻叹。

      这些天我实在是兴奋过了头,同他呆在一处只觉得做什么都好,于是我有些雀跃道:“陪朕去宫外逛逛,最近外边是不是很热闹?”

      谢筠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浮动,我似乎能透过他深深的眸色看见我的倒影。以为是他不喜欢喧闹的地方,我本想着不必勉强,忽然听他道:

      “好。”

      我笑着朝他弯了弯眼。

      *

      同我想的不差,外面的确很热闹。正值春日,正是不冷不热的好时候,京中很多百姓也都喜欢出来游园赏花。

      路两侧很多小商小贩,我很喜欢那些小玩意,所以没忍住就买了很多。尽管我知道这些过于廉价的手工制品可能回去便会被我抛之脑后,但我还是没忍住想要买很多。

      可能是因为曾经的自己没有,所以现在想加倍弥补。

      我原本还在伤怀回忆,忽然转念想起一路走过来,谢筠竟然都很安静,只有在我纠结不定的时候才会开口说两句。

      他的目光只在我身上停驻,好像一直都没有分神去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

      “你不喜欢这些吗?”我认真问道。

      问完我就暗笑自己,谢筠是谢氏世子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是看不上这些。

      谢筠视线柔和了些,温声道:“阿蘅喜欢就好,我确实一贯不太在意身外之物。”

      我想了想,说道:“先前你赠我一枚玉佩,如今我应当还礼才是。”

      这个想法其实我早就有了,只是我一直犹豫于回礼的选择,毕竟他的玉佩是谢氏的珍品,我也不能太过随意。而尽管宫中的藏品比那更贵重的也许有很多,只是毕竟都是些死物,我想谢筠也不会喜欢那些的。

      谢筠大概也是有些没想到,接着他眼中浸润了温柔,轻声道:“有这个心意就好。”

      听到他这么说,我忽然有了主意。直视他如粼粼湖水般的眼眸,开口道:“明年正月时,我想去高座寺为你求一道护身符。”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高座寺在前几年建成,因为传闻真的灵验所以口碑相当好。只有正月前后年节时才能求签求符,并且需要徒步一阶一阶爬,虽不至于一步一叩首,但也需要三步一请愿。

      我和谢筠都不信这些,不过他说得对,凡事重在心意,心诚则灵。

      谢筠神情中有些许的动容。我开玩笑一般道:“等我求到符,你可要随身带着。”

      谢筠神色一顿,开口道:“我会的。”

      我被他语气间的郑重弄得有些发怔,接着心头蔓开些酸酸涩涩的感觉,我想大约是被感动到的。

      我怕我克制不住翻涌的情绪,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四处张望起来,想借此转移一下注意力。

      紧接着我看到不远处的店铺,店面装点的很有意思,吸引了我的视线。于是我拉着谢筠朝那边走去。

      走近了才看出来这是家成衣店。

      不过来都来了,我想着看看也好。一个衣着朴素的青年人来接待我,大概是店主,虽相貌平平,但有趣的谈吐柔和的气质都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心生好感。

      一开始我只是想来四处看看,没有想买。青年见状倒也没有兴致缺缺,认真介绍起了每一件衣服的款式、做工、布料。

      先前我一直觉得这些只不过是用以谋生的手段,这个青年确实让我有些另眼相看。可能热爱确实会让人闪闪发光,我被他的话吸引到了。

      我听得入神,忽然有了想买的冲动。四处转了一会,我的视线落在一件绯红锦袍。

      “这件……”我很喜欢,但有些迟疑,毕竟这衣服的颜色确实太艳了,似乎已经不太适合我这个年纪了。

      “公子喜欢这件?”青年看了看我,接着轻笑道:“确实很衬您,您应该很适合这种类型的。就像这位公子,会更适合素一些的颜色。”

      我犹豫不定地看着谢筠。

      看着我,他的眸中似乎沾了些光彩,道:“很适合你。”

      *

      因为谢筠那一句话我稀里糊涂地买了,回去的路上我还在笑着同他调侃说:“如果再早个四五年我还能穿出去呢,现在恐怕是不敢了。”

      谢筠忽然停下了,定定地看向我,低声向我道:“陛下为什么这么觉得?先前看到的时候便觉得,陛下那样穿很好看。”

      我被他眸中的光彩摄住,后知后觉地想,他说的那是什么时候?

      紧接着我就想起来了,总不会是赵颍逼我作女子装束穿着婚服的时候吧。

      思及此,我脸有些发烫。

      “那个时候吗?你喜欢?”我有些迟疑。

      他垂眸看着我,神情柔和,眸中平生波澜,像是氤氲着几分蛊惑,道:“陛下能再穿一次吗?”

      他的要求太奇怪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他,眼神也有些躲闪:

      “为什么?”

      “因为臣想娶你。”他轻轻笑了一下,神情温柔而真挚。

      我慢慢抬头同他对视。

      我很讶异,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赵颍当时给我带来的回忆不算美好,但如果是谢筠,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如果这是他的执念的话,答应又何妨。

      我迟疑地想着。

      我的脸可能烫得有些红,怔忡地看着谢筠灼灼的目光,只觉得脑子都被蛊得发晕,最终狼狈地错开了他的视线,低低道:“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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