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金珠》出海纳凉

2、（二）雾中像走来一对黑白无常

　　天刚破晓，阴负尸就带着谢宣石出了客栈。
　　远远看去，雾中像走来一对黑白无常，一个把辫子拿在手中把玩活像举着一根长鞭，一个直愣愣走路像是要逼近索命，伴着一声又一声清脆的铃铛声，李二犯了怂。

　　“亲娘也，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铃铛声越来越远，天越来越亮，李二觉得自己又不怂了，于是便跟在二人身后，但越跟越觉得男人怪！

　　人走路可以四平八稳，但总不能稳到这个样子吧，自己前年在隔壁县见过一个杂耍卖艺的，底盘再稳也没法控制每一步都走得一摸一样，可是这个男人的脚印不仅距离一样，而且一直在同一条线上，就像榫卯一样，落脚严丝合缝.....
　　李二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这个男的为何这样，他也不知道二人的来历，他只知道这个打扮奇怪的女人既然选择早上出客栈，昨日入住客栈时又处处提防着，想必她有一个秘密不想让人知道，而秘密这种东西最是让人舍得掏钱。
　　果然，前面的女人避开主街专挑小道走，李二觉得自己该出手了。

　　“诶，人呢？”李二转过小巷拐角，突然发现自己把人跟丢了。
　　“你在找我吗？”李二吓了一跳，眼睛疯狂瞟向东南西北。
　　“猜猜他是人是鬼，铛、铛铛....”
　　“哇，鬼啊”李二大叫一声往回跑，刚好和一辆板车相撞，有什么东西从板车上掉下来，好像是水，又好像捏得住，等李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被粪水浇了个透，臭味在小巷跑开，李二终于忍不住，哇呀哇呀地跑回了家...

　　阴负尸看李二跑掉，便继续带着谢宣石往王家方向去，走到王家门口时不忘在附近摊子上买了一顶笠帽。将帽子戴到谢宣石脑袋上后，阴负尸便叩响了王家的大门。
　　“你谁啊”一仆人拉开了门，歇着一个门缝望着门外的两人。
　　“爪门子门下阴负尸，你家家主可在？”
　　“在在在，您请进，家主等了你们好长时间了，您是终于来了！”
　　“等？此前爪门子门下其他人没有来过？”
　　“别提了，早就说来一直不见人来，今天还是第一次有自称爪门子的人来呢？话说你们这是一个什么派啊，爪门子派还是爪门派？”
　　“爪门，爪门子是我师傅”
　　“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家主铁定又要失望了...唉...你们二位先请坐，马上去请家主来”仆人嘀咕着就把二人领到了前厅。

　　仆人前脚刚走，阴负尸便立即跨出前厅门槛，站到回廊边上看这个院子。
　　前厅朝向极好，位于临水开阔处，出廊的地方有两个馆轩，水中有一亭台。此时太阳已完全覆盖住整个院落，看不出任何阴郁崩坏气息，阴负尸踱步想着“奇怪，明明有奇怪的味道...”
　　阴负尸蹙眉回到前厅，就看到谢宣石站得像一副棺材板.....跟左边的柱子一般又高又硬，“坐下”。
　　“站起来”.....谢宣石刚挨着椅子便又马上站了起来，王家家主来了。

　　“你们可是来人了，再不来怕是现下这个孩子也保不住啊！”只见王家家主快步赶来，几步路的功夫已是连连叹了好几口大气，似急到了极点，走到阴负尸跟前时竟摔了一跤。
　　“没事吧”，阴负尸离得近，扶了王家家主一把，却突然看到他耳后有一个黑色胎记，说是胎记又太大了些，说是不小心蹭上的又似长在了皮肤上。还没等她多看两眼，王家家主便拢了拢衣领，端坐在了上堂。

　　“王家家主，我是阴负尸，接了你家的事，爪门便会管到底。但劳驾问下，你是如何寻到爪门，又几时接到我师傅要下山来此处的消息？”
　　“这个嘛....其实是我生意上的一个老友介绍的，他说他此前因家中遇难寻到过爪门，所以劝我不妨试试。可是你们真不厚道，答应了却迟迟不来，你师傅没给我托过信，我怎知他几时下山，要不是今儿你来，我真是觉得后悔相信了老友的话。”
　　阴负尸听到此，觉得门中定是遇到事了，这不是师傅的作风，师傅办事讲究事事有回应，来不来总会报个信。但既然都来了此处，便把这事了解了，这关乎爪门声誉。
　　“既然我来了，王家家主不必担忧，是活人弄鬼，还是死人装神，一探便知。”
　　“怎么，这里面还有活人的事？”

　　阴负尸本专心拨动着手腕上的铃铛，听到王家家主的发问，手不动了，眼睛且直直盯着王家家主，“王家家主，你怎么笃定是死人在作怪？你知道什么，不妨同我说说？”
　　“啊.....没有，没有，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既然如此，你便先领我在院中走走吧”阴负尸觉得这位王家家主在隐瞒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来，这边请，这位是....刚刚竟没注意，怎还把脸遮住了？”
　　“我夫君，近日脸伤了，见不得光。嘴也伤了，说不了话....”
　　“竟是这样，那是得注意。这边请，这个前厅啊出来就是一条水廊，尽头处有两个馆轩，家中有客或是有宴请，便在那处操办，水廊左侧的分廊连接了一个亭台，夏日凉快才用得多...”

　　“等等，那是什么？”此时太阳暗下来了，阴负尸的铃铛在蠢蠢欲动，藏在衣袖下发出轻微的震颤，贴着手腕在告诉她，有某处地方的气息不太对。
　　“呃...废弃了的书斋，实在没打理，不便过去。天色也快晚了，不如我先安排二位在厢房休息，晚上再细细道来。”
　　“王四，带二位过去，就东边那间厢房。”只见提到那间书斋，王家家主的五官像是被刚刚打翻在地，需要阴负尸二人的离开才能捡起来一二，而王四听到吩咐便急忙上前，作出引路的姿势，竟是丝毫没给阴负尸说话的机会。
　　阴负尸被带着往厢房的方向走，行至一半回头一望，阴测测的西风飘过来带起池塘的一阵波动，廊前的男人双手紧紧抓住栏杆，整个上半身倾出去，眼睛紧盯着的方向，分明是那座废弃了的书斋。

　　一踏进厢房，阴负尸就变换了主意，只说夫君身子不适，不知可否将晚饭送过来，二人明早再叨扰。
　　等到王四将饭菜送进房内，简单吃过后，阴负尸便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符，只看左手上是一个半截巴掌大小的潯净符，右手上是一个半身长的点命符。
　　所谓潯净符，因为潯字有开水烫后去毛的意思，又有煮的半熟的肉的意思，所以阴负尸的师傅便将此符取名为“潯净”，意为让死人现形，露出原原本本的模样，而死人到了露原形的地步，肯定是半死半活，而怎么个活法，不是活人在背后充当死人，就是死人自己残存了活着时候的“念”，成为了“枯人”，念一耗尽便彻底枯萎。
　　而所谓点命符，顾名思义，死人命已断，再要差遣他做事就要点化一二，此前谢宣石便是在阴负尸的点化下成为了她的跟班，靠的是前半段的地府慧难经和后半段的爪门牙生令。但是阴负尸此时手里拿的这张点命符画的却是夜狼经，因为谢宣石已跟她结契，他要做的，是替她夜行探查。

　　等到天黑透，阴负尸和谢宣石便踩着鸦雀无声的夜出门了。
　　谢宣石背上是第二次被贴上点命符，第一次时他只是从土里躺着变成了地上站着，第二次他也只是如站立的齿轮般，去到该去的地方。
　　他要去的地方正是白天那座让阴负尸留意的废弃了的书斋，而王家家主的反应更是让她觉得那里必定有些什么。
　　谢宣石心口盛了阴负尸的三滴虎口血，便不似普通的死人，他在血和点命符的加持下，在黑夜中一反僵硬的姿态，带着“主人”的记忆，直直朝着书斋的方向逼近。

　　他走得快却走得极轻，带着如风吹过的树叶般的簌簌声，来到了书斋的门前。他推不开书斋，书斋上了锁，一条手腕粗的铁锁将书斋缠绕起来，仔细看，铁锁的一头分明在水下，他拽不动铁锁分毫！
　　他只是被点了命、结了契的死人，他没有生前的智慧和意识，被挡住了去路的他，只能如“夜狼”一样围着书斋看。
　　他看到了书斋上下两层，看到了书斋里倒地的书架，看到了蜿蜒向上的木楼梯，看到了二楼若隐若现的铁链.....铁链！
　　为何书斋二楼也会有铁链，不粗不细的铁链，还是两条，垂在半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挂住过。

　　谢宣石望着二楼的铁链，时间过去了许久，突然像是惊醒般，机械地转动头颅，转身离开书斋，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他虽走得快也走得轻，但是他必须经过回廊，而回廊只有一条，夜又深，他看得清前方有人，但是他不知是谁，只听得一身惊慌地大叫“啊啊啊，何人？何人在前方？”
　　他停不下来，就像有某种召唤，他快步往前跟那人肩膀相撞。
　　“是你？你怎这时候在我院内瞎逛，你怎....不说话，莫非你是贼人！”正是王家家主，像被吓坏了，哆嗦着指着谢宣石怒道。
　　“王家家主，莫慌，真是对不住了，家夫脸伤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睡不着便说要出来走走，竟是冲撞了你，且莫见怪”。

　　王家家主听到一个女声传来，像是更害怕了，但是看到是这位自己请来帮忙的阴负尸，便立马收起了慌张的姿态，说话间不无嘲讽之意“哼，他逛便是，何故走来这，你二人不打灯笼不通传下人，在我院内乱走，是别有用心啊”。
　　“王家家主，别生疑，我二人没有别的意思，倒是家主你....这么晚了怎么一人来这，莫非这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二人赶快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见”看着王家家主快步走远的背影，阴负尸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她从五夫人，也就是这个家中即将临产的夫人房中走出来后，心中像是有某种感应，驱使她往书斋的方向走，等她看到谢宣石与王家家主撞上时，突然想起了师傅对她说的话。
　　“虎口血给死人的方法你还不曾试过，你要记住，和死人定了血契，便也就有了心灵感应，你会越来越依赖死人，也会越来越感受死人的喜怒哀乐。你不要轻易给出虎口血，你不要成为死人的活人”。
　　她看着眼前的谢宣石，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但很快到了厢房，她便专注起了眼前的事物，这是她在五夫人房中发现的东西，一个带着婴儿手掌大小的黑手印的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