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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怒火 ...

  •   山后,桑树村。

      日上三竿,三月初地里的活计轻省些,不少村民收拾了农具往屋走。家家户户屋顶飘着炊烟,小孩也吸溜着鼻涕,三五成群跑来跑去,手里攥一把长长短短的草叶子,闻着味儿猜别人家弄了什么饭。

      唯独村北面两间泥瓦房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屋里人吵得正起劲,男人粗暴蛮横的声音盖不住女人的嘶声尖叫与咒骂,两道声音忽高忽低,仿佛实在压不住火又害怕叫人听见。

      李根菊头发散乱,面孔涨红,一面脸肿得老高,还能看出指头印,两只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这下贱的娼妇!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没良心的赔钱货,这下怎么办,这下全完了!”

      “你还有脸说!谁叫你不勤快点多去看几遍!我让你跟那畜生一起睡,你偏不,又说没热炕又说屋里潮,现在吵有什么用!还不都是你害的!”

      甘旺坐在炕上,脸拉得似驴长,他刚打了李根菊一巴掌,这会儿手心还隐隐发麻,“我早就跟你说了,叫你把人看紧点,你不听!现在好了,人跑了找不到,我看怎么办!你也是个贱骨头,挨打了才舒服!”

      “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娃,李老爷家来了你撇得干净吗?”李根菊的声音拔高了一截,见甘旺脸色阴沉,又记起脸上的痛来,呜呜哭道:“我也没办法了,谁知道这死孩子有那么多鬼心眼,半夜从窗子跑了。”

      布庄李老爷祖上和李根菊一个村,逢年过节还要回李家村去给先人上坟上香。

      李根菊清明前的时候正巧回了趟娘家,不知怎么打听到李老爷的儿媳妇死了,正要再找一个,不拘什么出身长相,也不拘是哥儿还是女子,只要能给李家生个孙子就行。

      聘礼按村里的双倍出,只一样:李少爷人有些糊涂,要是失手把媳妇打死了,那可是无可奈何的事!

      李根菊顿时意动,这嫁进去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更何况哥儿又不值钱,死了便死了,银子落在手里,供儿子读书才是正经!

      她先去跟李家应承下这件事,回来跟甘旺一说,当天就把甘雨关了起来。过了两天,布庄就送来了聘礼,白花花的银子和手感细腻的布匹,两人简直觉得是喜从天降,连吃了三天的大鱼大肉。

      甘旺此时恨不得打折甘雨的腿,可是甘雨已经跑了好几天了,桑树村上下,包括附近的柳树村,王家庄他们都找了,甚至还提心吊胆,借口给甘学送东西,跑到镇上去找了一圈,哪儿都没能找到。

      一想到李家护院那高大粗壮的体格,甘旺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自己挨打倒是更可能些。

      “聘礼还剩多少?”

      李根菊的脸皮此时都有些发黑了:“送了二十八两银子来,你吃酒吃肉花了一两,阿学的束脩交了二两,我又给了他二两吃用,其他的都没怎么动。”

      “别给我夹一半吐一半的,还有送来的布呢?”

      “布、布就还有三匹整的了,其他的都拆开作了衣服了......”

      “什么?”甘旺大怒,“三匹布,都做了衣裳了?娘的,你个扫把星婆娘,你当自己什么公主娘娘,一点好东西全叫你摆阔浪出去了!”

      三匹布,做几身衣裳用得着三匹布!

      甘旺说这话的时候可一点没记起自己身上新做的袄子,说着就站起身来要打李根菊。

      李根菊两腿直打颤,一边躲一边叫:“一人一身不是就要那么多,还得哄着那贱骨头,给他做了一身!再说还有阿学呢!他在镇上念书,穿得太破旧了也是给你丢人不是,那些一块念书的死小子总是取笑他,我就给他多做了两身!”

      提到念书的小儿子,甘旺到底收了手,咬牙道:“你还敢犟嘴!不是你肚子不争气,头一个生下来的是哥儿,老子今日用得着为这杂毛事烦心么!”

      李根菊也又恨起来甘雨,边哭边骂:“这短命的畜生,老娘养了他十几年,还把他送到富贵人家里去享福,他还不领情!”

      “行了!”甘旺不耐烦听她哭闹,“别嚎丧了,赶紧把这畜生找回来是正事,再过两天李老爷家来了人了,纸包不住火,还是老子遭殃。”

      “还能去哪儿找?这附近都找遍了,再找就要翻过山去了!”李根菊实在想不出甘雨能跑到哪里去。

      “那就翻过山去找!”甘旺眼睛一亮,“当初想着他跑不远,就只找了眼跟前的,说不好就是跑到山前那一片了。”

      两人坐到一起细细商量了半天,最后议定明日一早就赶路,去了就只说自己的哥儿脑子有毛病,胡跑跑丢了,一旦找到就立即把甘雨带回来。

      山前,大河村。

      “哟,大海,出来转呢!这你旁边的是哪家的娃,怎么没见过?”

      有热情的村民打招呼,陆海应了一声,跟甘雨介绍道:“这是英子的二叔,你也叫二叔就行。”

      甘雨脸微微红了,叫了一声“二叔”。

      陆二叔答应了,拿揶揄的眼神看着陆海:“好小子,是该娶媳妇了啊。”

      甘雨和陆海出门之后,就往村里面转着走,一路上遇见不少熟人。陆海显然是很受人喜欢的后生,长辈们都爱同他聊几句,甘雨就挂着笑站在一边等着。

      好在陆海知道他不自在,总是两句话应付过去,招呼人闲了再来家里坐着聊,即便如此,走到陆海家门口也花了好一会功夫。

      家里没人,陆山陆河不知道都上哪儿去了。两个人就站在门口说话,如今订了亲,也不怕别人说什么。

      陆海先问他还咳嗽不,又问他今天起来还晕不晕。

      甘雨摇头,穿得厚实,吃得也饱,什么毛病都没了。

      两人其实没什么话说,陆海就指着屋子跟他讲,爹娘住哪里,他们兄弟几个分别住哪里,灶房在哪儿,仓房在哪儿,屋里喂了多少家畜。

      甘雨听得很认真,一脸的羡慕,陆家的房子真是太好了。

      末了,陆海说:“要是成亲,你就跟我住左边这间,屋里的炕烧起来热得特别快,冬天睡着舒服。”

      甘雨道:“我都没怎么睡过炕了。”

      “你家里没炕?”

      甘雨摇摇头,“爹娘屋里有,弟弟跟他们睡,我爹给我打了一副床板。不过我那个屋太小,睡床正好,打了炕就没法站人了。”

      陆海顿了一下,又说:“你要是喜欢,这么大的空地,我给你扎个秋千。”

      甘雨就笑了,眼睛亮亮的,嘴上还说:“有点麻烦吧,挺费事的......”

      “不费事,”陆海走进院子里,圈了一块地方出来,是放秋千的,“几根木头,两条麻绳,半个时辰就弄得好。”

      甘雨不说话了,笑得很甜。

      陆海忽然记起带回来的点心,叫甘雨就在这等着他,进去把一整匣子都拿出来了。

      “你吃。”

      最上面一层因为颠簸碎开的点心已经吃完了,现在匣子里的点心排列得整整齐齐,一股糖油的甜香飘出来,粘住了甘雨的眼睛。

      陆海看他只是盯着点心瞧,伸手拈了一块出来,因着在外面,并没有递到他嘴边,“快吃。”

      甘雨接过来,凑到鼻子前吸了一口气,“大海哥,好香呀,我没见过这样的点心呢;盒子也好看。”

      “是从府城带回来的,”陆海道,今天的太阳好,照得人脸皮发烫,他在春红婶那没喝水,这会儿觉得嗓子发干,“以后我带你去府城玩。”

      甘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把那块点心吃完了。

      陆海再递给他一块,他直摇头,说:“甜得很,吃多了牙疼。”

      他连糖都没吃过几块。

      陆海只好进去又拿油纸包了两块,用粗麻布裹住,让他装在身上,馋了饿了拿出来吃,“你吃完了我再给你装,油纸包着容易潮,这些给爹娘留一半,剩下的我都给你留下。”

      那两块点心被甘雨放在胸前,这两日天气冷,衣服厚,看不出来。

      陆海又送他回春红婶家去,半路上遇见陆大雷两人往家走。

      赵春娥先对着甘雨笑笑,甘雨问了好,转头对陆海说:“大海哥,不送我了,就这几步路了,我自己回去。”

      “那哪儿行,大海,你把小雨送回去。”赵春娥头一个不答应,说着就推陆海,“快点儿的,叫小雨一个人回去多不放心呐。”

      陆海应了一声,见甘雨还要推脱,握住他的肩膀转了个方向:“走吧。”

      长辈还在,甘雨没想到他的胆子这么大,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一句话都不好意思说了,讷讷道:“那、那婶子,叔,我、我和大海哥就就先走了。”

      赵春娥答应了一声,知道他脸皮薄,夫妇俩先转头往回走了。

      等看不见两人了,甘雨脸上的热度才降下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以后别这样了吧。”

      “别哪样?”陆海装听不懂,“别送你回去?”

      甘雨看他装傻,突然恶向胆边生,不知道从哪儿生出的勇气,推了他一把,拔腿就跑。

      他这两天都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冷不丁耍个小脾气,陆海好像喂兔子的人第一次被咬,叫这一推有些惊到了,站着半天,眼看着人都跑没影了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看来真是好全了。”

      这边赵春娥两人才进大门,就听有人在背后叫了一声:“大海娘!”

      赵春娥转头一瞧,眼睛都瞪大了,压低声音跟陆大雷道:“真是奇了怪了,她找我什么事?”

      郑婶挎着个小篮子,枯瘦焦黄的脸上笑意盈盈,亲热劲儿都快溢到地上了,一点不叫人觉得亲近,反倒活像是狐狸见了鸡,直看得人瘆得慌,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陆家大门,这才喘了口气:“哎呦,我老远就瞧见你们,叫了几声没见你们答应,这是干啥去了?”

      赵春娥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陆大雷曾经好兄弟的媳妇,从前两家交往过密的时候,她对郑婶也不怎么亲热得起来。

      人是好人,就是有些小家子气,弄什么都爱计较怕吃亏,陆大雷和郑海喝酒,多吃一回饭,郑婶能坐在门口把心都叹出来。

      而且把个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老郑一死,恨不得全村都是寡妇才好。

      老郑刚走的前几年,陆大雷帮着郑家下地,风言风语满天飘,赵春娥虽然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可到底念及他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并没多说什么。

      可她没多说,郑婶反倒跑上门来跟赵春娥讲,叫陆家的男人别来帮忙了,他们男人不怕什么,她一个寡妇,拖儿带女的,还要名声。

      气得赵春娥气血上涌,两个儿子天天下地,皮都晒透了,没落下郑家一口饭,反倒还带累了人家的名声了!

      她等郑婶从屋门出去,狠狠摔了饭勺,晚上对着陆大雷又哭了一场。后来还为着两家人面子上过得去,跟孩子们说,是郑婶怕带累了陆家的名声,所以不用去帮忙了。

      打这以后,陆家郑家就不怎么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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