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桑曲》终以怀

8、提亲

　　金枝被陆山一路送到了家门口，陆山跟她道别的时候还失魂落魄的。

　　她浑浑噩噩地进了自家那破旧的屋子，一灯如豆，弟弟妹妹都睡着了，昏暗的灯光下郑婶还在缝补衣裳，见她回来招呼了一声：“二丫回来了？你给大海把糖糕送到了没有？”

　　屋里暗，她一开始还没察觉，等金枝坐下了才发现女儿的神情不对，脸上一片灰暗，吓了一跳：“这是咋了？糖糕撒了不成？哎呀，你怎么还拿了这么多东西？”

　　“这是陆海哥给的，”金枝把米和银子放下，强忍着眼泪道：“这是他要成亲，托我们做的糖糕，这是买糖和油的钱。”

　　“你这孩子，怎么还糊涂了，那是山子要成亲了，不是大海，”郑婶翻看着大米和银子，把那个银锭掂在手上舍不得放下，“哪用得了这么多，明天得还回去一半。”

　　半袋大米有十多斤，根本用不完。

　　郑婶想了一下，“磨米粉的时候估计得找几个人帮忙，光我们娘俩三五天都弄不完，到时候你再去找找大海，我们借他们家的牛先在盘磨上磨一遍，自己回来再拿小石磨磨细。”

　　她说了半天，女儿都没个动静，转头去看坐在一旁的金枝：“你咋不说话呢......”

　　一看吓了她一跳，金枝正不声不响掉眼泪呢。

　　不等她问，金枝往桌子上一趴，放声大哭起来：“大海哥要成亲了！”

　　“什么？”郑婶失声道：“大海怎么会成亲！他不是刚回来吗！”

　　金枝只是摇头，郑婶的心凉了半截，喃喃道：“我、我本来还指望能让你.....这是怎么回事，从来也没听他娘提起过，定下来没有啊？”

　　金枝吸着鼻子，把眼泪抹了：“还没定，我也不知道陆叔陆婶知不知道，大海哥跟我说先不往出讲。”

　　她们一通哭，两个小孩被吵醒了，大点儿的郑金宝揉着眼睛说：“娘，怎么了，你把手扎了吗？”

　　“娘没事，你快睡，昂，娘马上就睡了。”郑婶敷衍两句，给他扯扯被子。

　　看小孩都睡了，她才压低声音对金枝道：“你别怕，你爹还在的时候，你大雷叔不是说过将来要讨你作媳妇吗？或许只是大海自己有中意的了，这婚姻大事爹娘做主，他怎么能自己拿主意，娘知道你喜欢大海，你放心，娘明天去问去，还没定的事，谁都说不准。”

　　嫁到陆家算是郑金枝最好的选择了，陆家家底殷实，陆大雷与郑光交好，陆海又和金枝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原本郑婶就打算跟赵春娥透个底儿，按说保准能成，可谁承成想，陆海这一回来，竟是心里有人了！

　　“别去了娘！那都是陆叔当初的玩笑话，当不得真的，要不当初大姐嫁的时候，怎么陆家没人上门来说呢，”金枝急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本来就是没有定下的事，有什么好说的，我、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

　　金枝想得清楚，爹还在的时候，确实是和陆叔提过几次要结儿女亲家的事，可那时候也没正儿八经换了契书信物，更何况她们家年龄合适的姊妹有两个，根本都没说是谁，不过是大人间的玩笑话。

　　如今爹都走了五六年了，大姐嫁的时候，陆婶还专门过来帮忙相看人家，可见是没有结亲的意思。

　　只是她娘一直不死心，硬说是陆婶没看上大姐，看上了她，这几年时不时就在她耳边念叨，等陆海回来就去把亲事定下。

　　金枝一边吸鼻子，一边脱衣服睡觉。这衣服还是大姐留下的聘礼做的，她一直舍不得穿，今天本来是为了好好跟大海哥说说话才穿上的。谁承想......

　　路上没注意，这会儿脱下来借着油灯光一看，衣裳下摆沾了一层米粉，皱得不成样子。

　　金枝这下是真又想哭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边陆大雷夫妇俩一回来，陆海陆山两兄弟不约而同揣着手往出走，一个朝东一个朝西。

　　东边朝村口，春红婶家；西边朝村尾，月兰家。

　　陆大雷站在门槛上，只剩摇头的份儿。

　　陆海到了陆秋家，站门上往里叫了一声，陆英很快出来了，细声细气地跟陆海说春红婶累了，已经睡下了，甘雨在她的屋，应该还醒着。

　　陆海托她把甘雨叫出来。

　　门吱呀一响，屋里的油灯闪了闪，甘雨瘦小的身影出来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再过一阵就该睡觉，陆海这阵来，难道是要反悔？甘雨又开始紧张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仔细打量着陆海的神色

　　待走到陆海跟前，还没张嘴，陆海就道：“跟我来。”

　　甘雨只得跟在他后面。

　　两人绕到陆秋家屋后，站在一片林子跟前。这里平常没什么人过路。

　　刚一站定，陆海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递给甘雨。

　　“这是什么？”甘雨没敢接。

　　陆海被他一脸防备样逗笑了：“糖糕，吃吧。”

　　“糖糕！”甘雨小小欢呼一声，谨慎地剥开油纸包，香甜的糖糕雪白雪白的，他稀罕地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喜滋滋地说：“好香呀。”

　　陆海垂着眸子看他，“快吃，冷了吃上不好克化。”

　　甘雨捧着糖糕问他：“大海哥你吃了没有？我们俩一人一半。”

　　他随着陆英叫了。

　　陆海指尖摩挲两下，直接捏着糖糕送到他嘴边，甘雨吓了一跳，左右看了下没人，赶紧张嘴咬住。

　　他吃得很珍惜，慢慢地嚼着，腮帮子鼓起一小块，两只手捧糖糕，边吃边冲着陆海笑，有点在村口遇见时的神气劲儿了。

　　陆海这才回答他的问题：“吃了，这是郑婶送的，我托她到时候做酒席的糖糕。”

　　甘雨猝不及防被噎住，“哐哐”砸了两下胸口，“酒席？你、你爹娘真同意了吗？”

　　他本来都不抱什么希望的，陆海不成，就继续找别人家，总能嫁出去。

　　陆海本来要伸手给他捶背的，见他自己砸好了，又把手放下，“我跟你说了什么就是什么。”

　　“哦——”甘雨拖着长音，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海看他皱着眉头想说点话的样子觉得好笑，提醒道：“最后两口，快吃了回去睡吧，明天得早起。”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着把糖糕吃完了，陆海送甘雨回去。

　　陆秋家大门虚掩着，陆海送他到门口，说：“我走了。”

　　甘雨点点头，神色有点纠结，咬了下嘴唇，“那个......”

　　“什么？”陆海停住脚。

　　“我、我今天早上，不该对你那么凶的，”甘雨盯着鞋，“撒谎是没办法的事，但我那会儿对你太凶了，你别放在心上，行不？”

　　陆海想了想，才猜到他是在说第一面的时候，在肚子里斟酌了一下才选出最满意的回复，“没事，在外面就是要凶点，不吃亏。”

　　甘雨明显松了一口气，“那你快回去吧，天都黑了。”

　　陆海点点头，转过身走了。

　　甘雨关好大门，轻手轻脚进屋躺下了。

　　堂屋婆媳俩已经睡着了，甘雨很快也有了困意，但精神上很亢奋。

　　这短短的几天简直比他前十五年加起来都精彩，逃婚、晕倒、得救、说亲，简直是惊心动魄。

　　就几天的功夫，他的丈夫就从一个脑满肠肥的疯子变成了高大可靠的陆海，简直太神奇了，他们俩白天见面的时候，甘雨可没想到不久后就会和他成亲。

　　甘雨的心里竟然有了一点甜蜜，也许是吃糖糕吃的。

　　他闭上眼睛喜滋滋地睡着了。

　　一大早，春红婶就起来了，她一进灶房，甘雨比她还早，正往锅灶里架柴火，热了一锅水。

　　见了她，甘雨抿着嘴微微笑着叫了声婶子。

　　春红婶连忙把他拉起来，“我还当你睡着呢，怎么起这么早？睡得好吗？”

　　“醒得早就起来了，睡得挺好的，”甘雨脸颊泛红，“怕起迟了不好。”

　　春红婶知道他担心什么，给他宽心，“不怕，要吃了早饭才来人呢，怎么都快中午了，你收拾收拾，去把衣裳换上。”

　　院子里陆英正在喂鸡，看见甘雨换了衣裳，走过来帮他扯了扯歪斜的后襟。

　　早饭是高粱米粥和两和面馒头，甘雨吃了一碗粥就什么也吃不下了，心绪不宁地帮忙收拾了碗筷。

　　好在他等了不一会儿，陆家父母就上门了。眼见人来了，他赶忙躲到了陆英屋里。

　　两人还提着东西，春红婶赶紧迎上去接住了，把人往堂屋里带。

　　陆英跟着婆婆招待了陆大雷两口子，抽空走到屋里说，“娘一会就叫你，你去就成了。”

　　甘雨只会点头了，凑在门缝上看未来公婆什么样子。

　　三人先站在院子里拉拉扯扯推脱了一会儿。甘雨看到一个高大汉子，跟陆海差不多，就是更沉默些，陆海的娘大方又和气，看的出来年轻时候长得很出挑。陆海爹吸烟斗，时不时说一句，两个妇人聊得很是痛快。

　　后来就进屋去了，坐在炕上，看不太见。

　　拉了半天的家常，赵春娥提出了来意：“我们今天也不光是跟你道谢来了，也来见见孩子。”

　　“还道什么谢，咱们可不兴这一套，我啥忙都没帮上，”春红婶摆摆手，冲外面喊了一声：“英子，把甘雨带过来坐坐，陪他婶子说说话。”

　　甘雨走路都快同手同脚了，带点哆嗦，正要进门，身后传来道低沉的声音：“看着脚下。”

　　“你、你怎么来了？”甘雨吃了一惊。

　　陆海也穿了件新夹袄，没答他的话，打量他一眼说：“这衣服你穿好看。”

　　离了那又村又俗的粉色，简单的靛蓝色反倒是衬得甘雨白净了些，不那么灰头土脸的了。

　　两人一起进了门，赵春娥早听见大儿子那句堪称孟浪的话，拿眼剜他。

　　陆海只作没看见，挨个问了好后拿了两个小板凳坐下，好像浑不知他爹娘是来提亲的一样。

　　爹娘俩头一次知道自己这听话懂事的大儿子还有这么脸皮厚的一面。

　　甘雨束手束脚的，叫了婶子大伯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拿眼觑春红婶。

　　春红婶连忙打圆场：“哎呦，海子娘，人家甘雨问你话呢，你别光看满意了嘴上不说啊。”

　　赵春娥只顾瞪陆海，几乎忘了这一茬，连忙把甘雨拉近身边说了几句话，问他几岁家在哪家里还有什么人，甘雨一一都照实说了。

　　赵春娥看完这孩子，只觉得还不懂事呢，十五，有些太小了，配陆山还差不多。

　　不过长得也还清秀，人也乖巧，不是她想象中妖妖调调的样子，叹了口气，最终道：“甘雨，要是你不嫌弃，婶子想把你说给我们大海当媳妇，你看怎么样？”

　　甘雨满脸通红，讷讷地点了下头。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赵春娥拍板定下此事，转头立马跟春红婶商量起定亲的事。

　　陆大雷一直听着，甘雨这会儿被陆海拉着坐下了，恰好就跟他面对面坐着，一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反正儿子已经来了，不守规矩也不在这一会儿，订了亲，一块说说话也没什么。

　　陆大雷想着，开口打发了两个小辈：“大海，你俩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