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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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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渐稀,直至四周无人。我第一次有这种胆量。
半空中闪烁着电光,不时爆发出霹雳,似乎是建筑物倒塌的声音隆隆。
前面是一处不大的广场,半包围着茶楼酒肆,酒旗流苏招展。中央有个圆形池塘,飘着睡莲。
对面散着一二十个人,都是黑斗篷遮面。中间三道人影,两黑一蓝。能看出那蓝影身形稍慢,且是两黑影合击蓝影。
三影上下躲闪腾挪,一触便迸射出一连串火花。移动和出招的速度超过了我肉眼的极限。
蓝影手中舞动一柄蓝色短杖,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尾迹,辗转盘折,变幻莫测,那大概是她的魔器。两黑影激射出红与白的光焰,长短快慢交错,破空声划破夜幕,但明显还没亮出魔器。蓝影以怪异刁钻的角度转动身形,手中一团蓝光舞动如飞,护住周身,短杖挑打魔弹,撼出山响。主战场维持在池塘周边。黑影狂风骤雨般轰击不断,蓝影且战且退,伺机进取,明显处于下风。
事情显然不是两会斗殴那么简单了。看两个黑影魔力的颜色,分别是红莪分会和红缟分会的,蓝影则是第三者。
正当我惊异出神间,一黑影蓦地纵身跳出圈外,另一黑影随即停战。蓝影落于对面,和两人隔着池塘,恰好在我身前十余米处。
我看得明白,两个黑影中等身材,也是斗篷遮面,大概是夜行装束。
蓝影竟是身材娇小,身高在一米三上下,浅蓝色短发的一侧用白色发卡别到耳后,但现在有些凌乱。身上穿一件蓝色竖领短袄,绳扣对襟,窄袖子上部纹着两只大雁。黑色中裤露出小腿,脚上一对蓝色带底的道袜。不见面容,但似乎和我年纪相仿。
两黑袍人不显疲色,蓝衣女孩则是扶着膝盖弯腰喘气。
“珙芳,你我在乾江斗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合作吧?”
我脊背发凉。已久仰珙芳之名,她是红缟会主席珙圆的师姐,红缟分会的主席。说话那位想必就是红莪分会主席鸫真了。看来是两分会联手对付蓝衣女孩。
“是啊,已经玩得不耐烦了,直接解决掉吧。到时把她的飞雁栖杖献给阿真主席,可别忘了我的好处。”
“当然。”
鸫真话音未落,手中白灵兰浮动,一道白刃电光火石般飞出。这时机卡在女孩喘气的空当,一击得手,打在胸腹间。女孩翻了个筋斗,飞出数米摔落在地,尘土飞扬。她没有发出痛叫,一手捂住渗血的伤口,一手颤抖着虚抓,一柄短杖从她手的位置向两侧形成实体。
那杖通体碧蓝,远看出精雕细琢。杖顶圆润,栖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雁,作昂头展翅状。
这是神殿附会的魔器,被两分会围攻也不奇怪了。但一种同情弱者的激愤油然而生。
女孩吃力地一甩雁尾杖,杖顶的雁竟一抖翅膀,打着旋儿急射而出,一道蓝影,已到了鸫真身后,俯冲向下。
我暗自叫了声好。鸫真如此打伤女孩的行径我实在难以苟同。
但事与愿违。红光乍现,一扇金色三拱的大门由一条竖线平平铺展,随后拉伸成有厚度的实体。圆拱中像是有一层
结界,白色光晕扭曲流转。
我认出这是红缟会魔器,罗生门。
雁就这样穿过,结界似波纹猛烈颤动,从另一侧穿出的雁已经化为齑粉。
女孩痛哼一声,吐了口血,向后倒去。
我知道魔器与使用者的灵魂紧密相连,人在器在,器销魂散。
芳、鸫二人各执魔器,积蓄起魔力,红白两个巨大光团愈发闪耀。
我看出那是必杀一击,她们想要夺人性命。
如此以二敌一,以大压小,还赶尽杀绝,实在不是英雄行径。不知怎的,一种个人英雄主义情感涌上心头。这不是
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情,而是……想要证明自己。没错,学士的学位、华丽纷繁的魔术弹幕,都是追求之物
的外在表象,我至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这个目的。
理性拼命向我示警,但身体不许我违背本心。
从墙后转出,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与理智。回过神来,我已在十米开外,右手搂着女孩的肩,支起她的上身。
长睫毛颤抖着转向我,一双水蓝色瞳眸充满惊讶和错愕。
我抱着一丝天真的念想:芳、鸫二人会不愿伤及无辜,停下手中的魔术。但我忘了,杀一个平民对学会来说就像踩死一只老鼠。
女孩动了。像是燃烧着最后一丝生命力,女孩双手平举起没了飞雁的短杖。发出痛苦的呜咽,她胸前的伤口血流不止,染红了整片衣襟,没有血气的惨白从头脸蔓延到手臂,直至指尖,渗透进短杖。她大概在榨取体内仅存的魔力。
一道蓝色细线由杖顶延伸出,在空中拐着折线,少顷成形,那是一面对角相连的正六边形,分割出六个小三角形,每个小三角形中央铭刻着一个符文,其中一个已经暗淡失色。
红、白光激射而出,爆鸣声震荡,光焰让半边天闪亮。
视野中显出白花花一片,爆鸣戛然而止。我认为我死了,原来死时如此平静无感。正当脑中回忆诸多往事,视野里又逐渐出现现实中的图景。
那面六边形无声地挡下了狂风骤雨般的魔力轰击,但我注意到,第二道符文也暗淡下来。可能符文的数量代表这个魔术的剩余使用次数。不管怎么样,女孩救了我一命。
倚在肩头的娇小身躯软软垂下,肩上有种凉凉的粘腻感。女孩的耳朵竟也淌出了血,反常地流不止。
那边的鸫真和珙芳,以及周围的会众,双双倒在血泊中。半边酒楼轰然倒地,压上了二人躯体。
但我已无暇他顾。
泪水已经浸满双眼,我啜泣着撕下衣襟堵住她流血的耳朵,可无济于事,血水渗出染得通红的布。
我绝望地伏在地上。女孩没准还有后着,但因为我的莽撞,她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力,死前也不得安歇。我究竟有什么用。
伤痛化作一盆冷水,迫使我恢复理智,一定有办法,必须有办法。
抬眼看时,像是回应我的心声,女孩耳侧的空中出现一个纯黑的小圆,它黑到不反射任何光,像一个穿透世界底部的小洞。我的意识像是能在其中无限延展。这种奇妙的感觉不可言喻,我在中学数学课上有过类似的感觉,但我不敢肯定。我对数字不是一般的迟钝。
小圆中忽然闪现出一个没有大小的点,当我凝神仔细审视,那点蓦地散开去,成了“无数个”点,尽数收敛于那半径不过一毫米的小圆中。
这组点集散而乱,我隐隐感到其中有两种事物交杂,似在牛奶里加水,让人不适。
意识的游丝在点间游走,我强行将其扯成直线,连上了距离最近的两个点,把线转动、再转动……
点骤然一变,有种无与伦比的对称与和谐之感。细丝猛地绷断。
“锵”
声音来自脑海深处,黑点随即缩入虚空。
轻轻扯开塞着耳朵的布,血竟止住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觉脑海中有一片空间变得开阔。
女孩也悠悠转醒,随即嘤嘤抽泣起来。
我一时不知所措。
女孩瞥见我询问的目光,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
(我聋哑)
经过女孩的说明,我大致明白了情况。
女孩名叫玉泉,是神殿附会的学生,前主席折芙的学徒。学会被红莪会剿杀之际,折芙携会众撤退,交战中中了阿真的“惠质兰心”,奄奄一息。弥留之际只有玉泉在侧,便将象征主席身份的大魔器——飞雁栖杖传给了玉泉,完成了交接法式。
那六边形盾是飞雁栖杖的绝技,名曰“六求”,六道符文分别代表神殿附会会旨中的“求值,求和,求解,求界,求证,求导”,能抵挡并反伤几乎所有的魔术,但只能使用六次,且每次使用会损毁一种感官。
玉泉保护折芙苟延残喘用了一次,适才保护我用了一次,已是聋哑。
间接杀死了两分会主席令我心有余悸,毁了玉泉耳朵更令我懊悔难当,心怀温存和歉意。但一切都如在梦中,不论是我阴差阳错治愈了玉泉,还是八大学会之六的现任主席就在眼前,都有种不真实的虚幻。
玉泉不慎击杀了众多会众,看上去比我还惊慌。她一路小跑到九楼废墟近前,变幻出飞雁栖杖横在身前,伫立片刻,像是在冥思苦想,忽然对着瓦砾石块把短杖虚挑,成堆砾石倏然飞出,落在一旁。
下边是鸫真、珙芳和几名会众血肉模糊的尸体,玉泉忘了哭,呆呆地看着,我则是一下子别过脸去,冲上去拉开玉泉。
这件事闹得太大,幸好没有目击者。她二人为给主席请功,就这样追杀一个小女孩,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玉泉像一只僵硬的布偶,被我牵着进了一家小客栈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