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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芙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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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芙兰,芙蓉的芙,兰草的兰,中学毕业,刚满九岁。外人在爸爸面前客套,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你的名字真好听”。对别的女孩,往往是“秀气”“文静”,我只能把这些金闪闪的名片从自我认知中抹掉。“名字好听”的标签,还是拜父母所赐。我也的确觉得自己名字好听,但那与我本人的反差简直滑稽之至。举个例子,在人多眼杂的地方,爸爸大喊一声“芙兰”便引来目光。我的伪装像是被扯开一条大口子,明亮的光钻入,一切显露无遗:金闪闪的“名字好听”名片,映衬着晦暗的“个子矮”“灰发”“好动”……爸爸意识不到这种反差,乐此不疲。
爸爸常说我是小龙公主,因为我出生那天,发了场史无前例的大洪水,把我妈也带走了。我一度信以为真并以此自命不凡,后来我知道,洪水的起因一次学会斗争。
说到说到学会,就不得不提我所在的世界——绗舟大陆。
我出生在一处田园小镇,夕狐镇。听长辈们说,小镇位于大陆最西北角,再往后几里便是边界的无底悬崖,崖口有看不见的结界延伸向天际。但那里有全大陆唯一的结界破口,巨大瀑布冲下崖口,那是所有河流的终点。
小镇虽然极度偏远,但这儿是瀑布“奇观”边上唯一的镇子,游客和骗游客钱的不少,所以不算冷清。很奇怪的是,夕狐镇乞丐成群。
这里有一条主干道,一个中心广场和若干支道。房屋是疏密错杂的木石结构矮楼,彩瓦覆盖着房屋斜顶,阁楼的尖叫窗口峭立。房檐下支起大小帆布篷,买卖吆喝声一片。行人服饰、发色、瞳色各异,有现代流行的简朴细布衬衫,有的穿绸裹缎环佩叮咚,有的赤膊腰上系一条麻绳,而灰发、白发的人往往帕巾罩头。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乱。
但有个建筑给我很大的精神震撼,那是中心广场高逾十米的石雕,名叫“山水行舟”。雕的可不是什么风景,而是夕狐镇历史上最伟大的人,她百年前创办“嗣真会”,现已成为主世界八大学会之五。
雕塑中人十五六岁年纪,体型不高,反较同龄人瘦小些,长发及肩,神情庄重平静,侧身而立,左手平托一座山峰,右手高擎一艘帆船,脚下是波涛汹涌的河水。
传说只因她的降临,河水澎湃,百川汇流,凭空生出一条中世纪帆船,冲破了悬崖结界,才有了瀑布奇观。这多半是那些玄玄乎乎的老人杜撰出来唬游客的,但那场景令我心驰神往。
要问那主世界八大学会是什么,这是每所小学教孩子的第一课。
我们三岁后进入小学学习三年,然后是中学的三年。九岁毕业后,只有少数精英能进入学会,这个比例是1/10左右,进入顶尖学会,即主世界八大会和下界两会更是难上加难,每个学会每年只有两三百个名额,而学会数量不过百余个。进入学会的人称为学士,授课指导的称为学师,会众称为学生。
各学会打架斗殴。胜者将取得大陆的主要管理权,称为“舟主”
舟主并非为所欲为。各学会组成的“理事会”,负责培养、选拔中小学学师的“绗舟学师院”,掌握神权的“神殿”与舟主形成了四权制衡的关系,但舟主占据主导地位,神殿次之。
八大学会中第六会神殿附会已被除名。因为神殿涉政极深,舟主阿真和绗舟学师院联合,以反对宗教迷信的名义打压神殿,终于使其解体。阿真想借机根除神殿附会,说主席折芙毒杀了会中几位骨干学师(任谁都知道是红莪会下毒后诬陷),后将其击杀。但这种行径触犯了世界法则,降下了神罚,阿真魔力感知性减去大半,神殿附会得以留存根苗。自此,咲筠会得以和红莪会分庭抗礼。
下界两会有雨泓会和筱珊会。
下界即地下世界,制造业、矿产业集中,地域面积是地上的小半。因为自产自销,商品、食物廉价,乞丐、流浪汉基本聚居在下界,贫民窟遍地。那儿也因过度发展制造业使城市布局趋于畸形,蒸汽工业化严重。而两所学会堪比主世界八大会,是底层精英的一线希望。
学会会员的选拔标准是一年一度的“终考“,我也即将面临。爸爸不指望我能进他梦寐以求的第五会嗣真会,但他反复念叨着要我努力,还有进末流“亘杉会”的希望。但我觉得这也是天方夜谭。
我从小成绩在中下游徘徊,是学校和邻里津津乐道的“呆瓜”。真不知道老爸怎么会有这种念想。
“咚”
“哎呦”
脑袋一疼,是爸爸在后面用力敲了一下。我边求饶边扔下彩笔。
“画的什么玩意儿,过一周就要终考了,还在整什么幺蛾子。”
他瞥了眼直接画在木地板上的画,那是石像中的女孩,嗣真会的创办者。
“喜欢就快滚去学习,虽然比不上她,但考上嗣真会也算给我们夕狐镇争光露脸了。”
爸爸忽然收起嬉皮笑脸:
“地擦干净,背书去!”
爸爸就是这样,“喜怒无常”,对我期望很大,但事实上要求不高。
终考在帝都缤绛城进行。缤绛城地处大陆中央地带,直线距离也有一两百里。我提前五天出发,爸爸只给了五百块钱路费。
我背上包袱,跨上双轮车。回头,老木屋蚀刻着萝藤和斑驳的苔,黄铜的门把手已磨得锃亮,门板上贴了大红对联:
上红莪红红火火,进枭筠领军未来。横批:芙到成功。
一切显得格格不入,恰似我的名字对比我本身。
我用衣袖抹了下眼角,看见爸爸倚在窗口,脸朝里吐了口烟圈,只向我抬了抬手。
“保重!少……少抽烟!”
喊罢,我一蹬踏板,头也不回。风迎面扑来,很冷。
“臭丫头,考个鸭蛋就灰溜溜滚回来了,弄得跟什么似的。”
声音远远送来。
话虽如此,我总觉得这次出远门不同往常。
废话,毕竟这是终考呢!
眼前一黑,腿上传来迟来的痛,我呻吟一声。
双轮车翻倒进了路旁的水沟,我摔了一身泥泞。是雨水冲刷让失修的土路塌陷了一段。
我撑起上身,眼前一阵恍惚,模糊的图景逐渐成形:手上、腿上、全是血,实木的双轮车架折成两段。
真TM倒霉。我暗想。
腿受伤了,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离下一处落脚点——乾江镇还有一两里,况且没了双轮车,后面的路……我的心沉到谷底。甩开原路折返的念头,我一步步蹒跚挨向视野尽头的城楼虚影。
既然没可能考进学会,哪怕是亘杉会,那我走这一遭意义何在?我踢飞一颗石子,立刻遭了报应,抱着受伤的腿疼了半天。
我没有那种矢志不渝的信念或者“舍生忘死”的决心,对理想的追求也被寻求安逸的惰性踩在脚下,但不知什么状态支配着我向缤绛城的方向走。我大致察觉出了,那是一种理所应当。像一个登山爱好者全副武装站在了世界最高峰脚下,明知不可能登上顶峰创造历史,也会攀上山腰俯瞰风景。
终于……
我跪在乾江镇城门口喘着气,招来路人异样的眼光。我也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
城门楼是精巧的木架构建筑,门洞中的吊索闸门高悬,站了一个守备。门楼两侧伸出木栅围墙,看起来防君子不防
小人,很难想象如何抵御匪患。
那守备兀自叼支烟蹲着抽,向这边一瞥,不顾别人,腆胸阔步向我迎来。
“哪儿来的?”
“夕……夕狐镇。”
“看你这身行头怎么也是下界贫民窟来的啊,女孩儿家还乱跑,爸妈都没了?要乞讨上别处去,我们西北第一大城乾江镇不是说进就进的。”
我早被嘲讽惯了,但守备的话仍在心中激起一丝波澜,即刻平息。
低头看了眼,一只裤腿卷起一般,小腿上沾满泥和血渍,补丁衣服破烂,风尘仆仆,怎么看都是个小乞丐。
曾和爸爸出过几次远门,棱角也磨得圆滑了些。把心一横,我摸出三十舟币,小心翼翼递过去。
守备一愣,粗暴地抓过钱,斜睨了我一眼,便不再管了。
心有点疼,也有点冷。
乾江镇的景观与夕狐镇大相径庭,氤氲着古色古香。阡陌交错,假山怪石。木制的精巧小楼层层交叠,青和红的琉璃瓦折射落日余晖,多棱或方形的斜顶边缘上翘,展开尖尖的翼角,错落有致。道旁栽着歪扭的针叶松和柏树,地上的石板镂刻着云朵状纹饰,有方形石板雕着花卉或是古典乐器,青苔与缺损显示着岁月的痕迹。
夜将近,但更显出城中红火热闹。华灯初上,游人不绝,大红纸灯映出每个人脸上的热情洋溢,我灰暗的心也被这气氛染上光亮。
花了整整五十舟币,我换了一套像样的衣服,开始寻便宜旅店过夜。忽然,人流倒转,向我涌动,有人用扩音设备吆喝着什么。
“大伙儿散一散嘞,又打起来啦!实在是龙虎相斗,百姓遭殃啊。”
听周围人的闲言碎语,“打起来”的双方是红莪分会和红缟分会。这两所分会我早有耳闻,也在上等学会之列。
一股强烈的冲动冲上顶门,我逆人流而上。
我想见识一次学士之间的比拼。第一次见到“山水行舟”雕像时,这个愿景一直萦绕心间。仿佛看见了她手一挥便生出一艘帆船幻影,直冲向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