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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华年 ...

  •   携芳楼碧瓦飞甍,雕梁画栋,是这条街上最亮眼的楼筑,任谁从这里走过,都要惊叹一句:哇,气派。

      罗敷媚领着顾一澜进了楼里,楼内轻纱浮动,粉香扑鼻,正中央是一个大台子,台上一人抚琴一人起舞,台下看客纷纷鼓掌叫好。

      顾一澜跟着罗敷媚从右边的楼梯上去,拐了一个弯,在一扇雕花门前停下,罗敷媚敲了敲门,里面的姑娘把门打开,让她们进去。

      顾一澜看到了坐在床上的瞿薇,她倚着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

      瞿薇见顾一澜来了,微微起身,笑着说:“夫人安,没想到夫人竟真的来了。”

      顾一澜朝她点头,道:“职责所在。”

      旁边的的姑娘拿了凳子让顾一澜坐,罗敷媚则是把人带进来后就离开了。

      顾一澜坐下,探了探她的脉,脉象微虚,应是气血不足,于是她便开了一副药方嘱咐她几日便可完全康复。

      瞿薇看着手里的方子苦笑:“倒不如真的和那个人渣同归于尽,也好过让他继续苟延残喘。”

      她突然看向顾一澜,急切问道:“夫人,将军会怎样处理那个人渣?”

      顾一澜敛眸道:“我不知。”

      瞿薇抿了抿唇,下床穿衣,将药方收好,随后抱出一把琴,对顾一澜道:“还未感谢夫人出手相救,不知夫人是否喜爱琴音?”

      顾一澜回道:“那天我听见你弹奏过,很美。”

      瞿薇笑笑道:“夫人喜欢就好,那我今日便再为夫人弹奏一曲。”

      “请夫人随我来。”

      顾一澜跟着瞿薇往上走,一直到最顶层,瞿薇才停下。

      “此处是月台,平日我喜欢在这里练琴。”

      月台上摆着软垫和方桌,桌上有磨损痕迹,是经常使用的缘故。

      瞿薇引着顾一澜上座,自己则在对面,她们依栏而坐,抬眼便能瞧见天上的白云。

      瞿薇摆好琴后便开始弹奏,一如那日在船上听到的一般,空灵悠长,如同江上月,夜间风,令人心旷心神,沉醉其中,但又有不同,似乎多了些哀伤,如泣如诉。

      一曲终了,瞿薇抚平琴弦,眼里漾着水波,她轻声道:“以前,蒲心总是在这里听我弹琴,那时我的手法并不娴熟,总是一遍遍练,蒲心也总是不厌其烦地陪着我。”

      瞿薇慢慢诉说着往日点滴,思绪被拉回那个初见蒲心的午后。

      瞿薇家中贫穷,兄弟众多,父母把她买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在那里她初次接触琴,那家小姐是个好脾气的,看她喜欢就教了她几首,可她总是弹不好。

      后来那户人家家道中落,瞿薇回家却被拒之门外,无奈她只能四处漂泊,辗转到了阙都,在街头弹琴卖艺,却被不怀好意之人骚扰,幸得蒲心相助,把她带回携芳楼。

      携芳楼里的姑娘们各个身怀技艺,能歌善舞,可她什么都不会,只会弹几声不怎么好听的琴。

      她做过很多尝试,却发现除了弹琴,她什么都做不了,蒲心就安慰她让她专心练琴就好,自己则会在旁边做她的听客。

      在蒲心的鼓励下,瞿薇一遍遍练琴,从早到晚,昼夜不停,有时候练得生了病,蒲心就会一边训她一边给她喂药。

      后来瞿薇琴技有所成,弹出的曲子别有一番意境,姑娘们都赞不绝口,罗敷媚也说她这算是有一技之长了。

      听到大家的夸赞,她会下意识寻找蒲心的身影,直到看见那熟悉的面容笑着用口型对她说“真的很厉害”时,她才像是得到糖块的小孩一样开心地笑了。

      蒲心温婉端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也相当好,宛如一个大家闺秀,当时的瞿薇眼里,蒲心就是如此。

      瞿薇每每弹琴之时,蒲心都会在一旁听着,并且给出合适的建议,瞿薇有时候觉得蒲心像老师又像朋友,亦师亦友。

      等到瞿薇弹出属于自己的琴时,蒲心也仍然会在一旁听着,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不再给出建议,而是变成了赞叹与欣赏,瞿薇问她为什么不提建议了,蒲心则是说自己给不出建议了,说她的琴技已远在自己之上了。

      后来无论她弹奏过多少曲子,听过多少的赞叹与评词,都不如蒲心每次的寥寥几句能道尽她心中意。

      她知道高山流水的佳话,觉得蒲心于自己而言或许是知音般的存在,但又比这更重要一些。

      瞿薇的琴有一个名字,叫做“华年”,这是她初入楼中时,蒲心让她自己做的一把琴,说是一个琴师最重要的有两样,一是手,二便是琴,所以自己的琴当由自己来做,才显得珍贵。

      那时候瞿薇每天练完琴便跟着人一起学习制作琴身,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做好了琴身,完工的那天,蒲心拿着琴弦来找她,告诉她可以给琴取一个名字,瞿薇看着眼前微微笑着的人,脱口道:“华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是她从小姐那里听来的诗句,虽记不清什么意思了,但她无端觉得很美,很适合,像是追忆,与蒲心一起度过的每天,都是值得追忆的似水年华。

      瞿薇本以为这就是一辈子,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到足以让她忘记以前被抛弃,又颠沛流离的生活,可老天却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见到蒲心尸身的那一刻,瞿薇觉得一切都静止、模糊了,她看不见别的,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蒲心。

      其实蒲心有心仪之人只跟她一人说了,看着蒲心满目欢喜,瞿薇也为她高兴,可是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蒲心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她,瞿薇不明白,所以她怨,怨天怨地,怨这世事无常。

      瞿薇不愿让蒲心下葬,她整天守在蒲心尸身旁,有时抱着她失声痛哭,有时就那么盯着她看,有时又会跟她说话,假装她还在一样。

      罗敷媚不忍见她如此,强行将蒲心安葬,瞿薇发了疯似的阻拦,却被罗敷媚一句话定在原地:“你不想为蒲心报仇吗?”

      从那天起,她就开始了复仇的路,先是找到那个害了蒲心的歹人,她拿着刀站在那人面前时,他还醉醺醺的,见着刀吓得发抖,但没有力气逃跑,因为瞿薇给他下了药,他连声求饶:“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求你行行好,饶我一命吧!”

      彼时瞿薇蒙着面,眼中充血,她一字一句道:“饶了你?那你当初可曾饶了她?”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说罢手起刀落。

      瞿薇得知秦文烨是个烂心烂肺的假君子时,虽然他没有杀人,但他仍然罪无可恕,就在瞿薇打算杀他时,罗敷媚告诉她不要冲动行事,因此她们设了一个局,等着秦文烨上钩,在与其对峙时,瞿薇终是忍不住要杀他,他不敢相信,就因为这个烂人,因为他,蒲心白白葬送了性命,所以她要杀了他,让他给蒲心偿命。

      “结果夫人也知晓了,我没能杀了他,还差点命丧黄泉。”

      瞿薇苦笑一声,“早知如此,夫人就不该救我,便让我拼了最后一口气杀了他。”

      顾一澜敛眸不语,瞿薇平静片刻,才叹息般道:“本来想一死了之,可罗姐姐说我要活着看那个人渣受到惩罚,所以我还不能死。”

      瞿薇抚摸着琴身,对顾一澜道:“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弹奏了,知音既去,从今往后,阙都再无瞿琴师,只有瞿薇。”

      ……

      顾一澜出来时,怀里抱着一把琴,是瞿薇的。

      伯牙绝弦,终身不复鼓琴。

      瞿薇将琴赠予顾一澜,她笑着对顾一澜道:“最想让听到的人不在了,我的琴也不会再奏起,既然夫人喜欢,那便赠予夫人,也算是……给它一个好去处。”

      携芳楼派人将顾一澜送回侯府,顾一澜坐在马车上,看着怀中的琴,被琴布包裹着,只露出一角,那里刻着“华年”二字。

      顾一澜垂眸看着那两个字,瞿薇不知道的是,若是当初顾一澜没有伸手施针封穴,秦文烨可能活不了多久。

      一瞬间顾一澜有些茫然,那天她救了两个人,一个杀人者,一个受害者,一个歇斯底里,一个烂到恶心。

      若她知道一切,还会救吗?

      答案是会,她一直如此,师父告诉她救人是本分,所以她救人,她从未想过为什么救人,她也不会像师弟师妹们一样救人后得到别人感谢时高兴不已,她只是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就像一个机关一样,本能的重复一个动作。

      只是如今,她素来平静的眼底泛起了一丝涟漪,很轻,却足以让她感受到。

      ……

      顾一澜回到院里时,看见叶行川他们也在,傅长欢见着她,忙走过去,问道:“怎么出去也不带人?”

      顾一澜淡淡道:“携芳楼派人接送,所以就没必要再带人了。”

      傅长欢觉得顾一澜有些奇怪,但具体说不清楚哪里奇怪,叶行川突然说了句:“唉,顾姑娘怎么抱着一把……琴?”

      傅长欢这时才注意到顾一澜怀里的琴,她听见顾一澜简单解释道:“他人相赠。”

      说完便抱着琴去了屋内,傅长欢看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顾一澜出来时,已是日落西山,叶行川他们已经走了,傅长欢则是在给药圃浇水,顾一澜看了一眼,瞧着没什么问题,也拿东西来浇水。

      两人就这么你一头我一头的浇水,一时间谁也没说话,等到两人快要浇至一处时,顾一澜才缓缓道:“事情如何了?”

      傅长欢一愣,倒不是不明白顾一澜说的什么,只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件事。

      顾一澜没等到傅长欢的回答,便抬头看向她,却见到傅长欢在盯着她看。

      “怎么了?不能说?”顾一澜问道。

      傅长欢摇摇头,说:“倒不是不能说,只不过意外你会问这件事,你素来不是不关心旁的事吗?今日是怎么了?”傅长欢猜测到,“难不成与赠琴之人有关?”

      顾一澜听她连问三句,关键是还句句正中靶心,有种被人戳穿的感觉,莫名有些不爽。

      顾一澜别开眼,继续浇水,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

      傅长欢眼见着稍微露出一丝的人气有要收回的架势,连忙挽回道:“秦文烨跑不了,待三司会审后自会揭晓。“

      顾一澜又问:“那瞿姑娘呢?”

      傅长欢道:“瞿姑娘虽当众行凶但也并未造成伤亡,罪不至死,加上郎瑞力保,程子回又睁只眼闭只眼,便没追究此事。”

      顾一澜点头,又道:“判决出来那天,记得告诉我。”

      傅长欢笑着说:“好,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三日后,傅长欢带着消息来了,此时顾一澜正坐在院里擦拭琴身,傅长欢对她道:“秦文烨涉及的罪证有多项,贪污其一,害人无辜枉死其二,笼络朝中官员其三,三司会审后呈上,按理说应当要枭首示众,但圣上怜及秦老将军年迈,便下令鸩酒赐死。”

      顾一澜点头,视线仍停留在琴上,傅长欢看了她片刻,接着道:“秦老将军听说了蒲心之事,亲自登门道歉,听说是在蒲心的灵位前,瞿薇自那以后便带着蒲心灵位离开了携芳楼,不知去向。”

      傅长欢见顾一澜好似并不惊讶,不由得好奇道:“你知道瞿薇会离开?”

      顾一澜淡淡道:“不知道,只是觉得她会离开并不奇怪。”

      “哦?”傅长欢问道,“为什么?”

      顾一澜抚摸着琴弦,缓缓道:“或许是因为她找到了一直走下去的理由。”

      傅长欢看着垂眸抚琴的人,一时间竟晃了神,顾一澜生疏地弹奏着那日瞿薇所奏的最后一曲,像是一个送别,自此山高水长,望君保重。

      此时在城郊凉棚歇脚的瞿薇似有所感,她望向阙都的方向,抚摸着蒲心的牌位,嘴里说着:“蒲心,我带你四处看看,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去江南吗?我们先去那里。”

      说罢,她便起身离开,迎着灿烂余晖,踏上了属于她们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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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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