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雨的梦想》High木英

3、第三章

　　从此，夏小雨对于我来说便有了不同的意义。
　　我觉得她是我的恩人，她可能想赏我当她的恋人，可我当时没这样想过，像个智障。
　　晚上洗完澡归还吹风机的时候碰到她坐在长凳上，去的时候她拍拍身旁凳子上的空位示意我坐过去。
　　我晃了晃手里的吹风机，示意先把吹风机放过去，她点点头。
　　只几秒的功夫我就把吹风机放下转身回来，坐到她身旁的长凳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一根，并没有给她。
　　她诧异地问我：“你怎么这么小气，都不给我一支的。”
　　我没抬头，并不在意她的怪罪，“以后少抽点烟吧！尽量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她半天没说话，过了会儿赌气一样地说了几个字，“要你管。”
　　我笑笑，“你还这么小，青春，漂亮，有什么烦恼，非抽烟不可。”
　　她叹口气，“哎......你不明白。”
　　我有点不服，“那你说说看，让我明白明白，你要是能说服我，以后你的烟我全包了。”
　　她苦笑了下，“切！”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对她说：“夏小雨，今天我就当一回你的烟，看能不能解你的愁。”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惊喜，只片刻就把头转了回去，有点不好意思又坚定地笑了笑，“我讲我的故事给你听，有兴趣吗？”
　　我翘起二郎腿，洒脱地说：“说吧！我无业游民一个，你讲一宿我都能听。”
　　夏小雨浅笑了一下，那笑容看起来像她很喜欢我，所以我也不自觉地弯嘴角。
　　“那行吧！我就和你说说。”
　　我坐直了些。
　　夏小雨失焦地望着对面斑驳的墙面，开始轻声地讲，“九岁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我跟了我妈。”说到这儿她咳了一下，断开原本完整的两句话，分解它们的重量，“第二年四月二十六号，我妈死了。”
　　我把烟凑到嘴边刚要吸一口，一听到她说的话，像被点了穴一样定在那儿，看了她一眼。她还是虚无地盯着对面斑驳的墙，似乎要把她讲的事情像投影仪一样投在墙上，我虽然看不见，但觉得墙上的斑驳像一个妖怪，可怕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将拿烟的手放下，接着听夏小雨讲，“死在卖菜的摊位旁，突发心梗，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没有救了。我当时还在上小学，坐在教室里画画，画了我妈，我爸，还有一个房子，一棵树，正在画我呢，老师急冲冲地走进教室，把我叫了出去。我满脑子问号半推半就慌乱地被人拎着走，带到一个盖着白布单的病床前，告诉我，‘这是你妈，死了，道个别吧！’我像是被一道闪电从天灵盖一直劈到脚底板，整个人凝结成了一个固体。我缓缓地用手去扯那个白色的床单，我妈的脸就慢慢地露了出来——皮肤苍白，嘴微张，双眼紧闭，头发凌乱。我没有哭，捋了捋她的头发，摸了摸她的脸，转过身对带我来的老师说：‘好了，我道过别了。’”
　　夏小雨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我是不是很冷血？”
　　我摇摇头，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她的话。
　　她转过头去接着说：“后来我爸过来把我接走了，接到了还有个女人的家里，从那天开始，我就和亲爸后妈一起生活。我拖地，刷碗，洗衣服，什么都干，尽量不给她们让我离开的理由，一直到高二，继母找我，说我弟弟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开销太大，女孩儿不像男孩儿，嫁个好人就能过好日子，不需要读太多书，说我高中快毕业，也够用了，希望我能辍学打工补贴家用，帮家里分担一些压力。我还没来得及乞求，她接着又说：‘退学的事都办好了，下周你就不用去学校了，东西我都给你拿回来了，你先休息两天，过两天再出去找活儿干。’说完她就走了，我呆坐在床前，觉得生活像梦一样，从我妈去世以后我就睡着了。我稍稍叹了口气，倒在床上，睁着眼躺了一夜。”
　　夏小雨说完，轻轻地把我手里着了三分之二的烟拿过去，吸了一口，然后熄灭在一旁半个易拉罐做的烟灰缸里。
　　我原本沉浸在她所诉说的痛苦里，不知如何是好，可当她的嘴唇触碰了我吸了一半的烟，我便不安起来，脸颊开始发烫。
　　她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说：“从那以后，我就四处打工，先去广州在服装厂里做工，然后去批发市场卖箱包，最后到这里，在一家公司做文员，一直到现在。”
　　“我本来，是不吸烟的。”
　　夏小雨说完这句话，我仿佛看到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凌乱琐碎的苦闷事一件接着一件飘在久久不散的烟尘里。
　　夏小雨停顿了一下说：“以前我从不在有人的地方吸烟，因为那样会被很多人视为失足女，会惹很多棘手的麻烦事儿。现在不一样了，我不在乎是否有人觉得吸烟的女生轻浮。”
　　说完，她笑着看我，“好啦！现在不吸烟的话，你怎么安慰我？”
　　我左手攥着烟盒，不断地用拇指摩擦上面的纹路。带着塑料外包装的烟盒表面十分光滑，我摸了半天，都没感觉到什么图案，暂时没想好要说些什么。
　　夏小雨也不急，从右侧拿出一支细长的烟，递到嘴边，纯情地吻在烟蒂上，点燃，吸了口气，吐出了长长的烟丝，像是所有过往在她体内焚烧冒出来的。
　　我静静地看她，没太怕她是否会突然转过头来与我对视，因为我脑袋里在酝酿一句话，一句能熄灭她手中香烟的话。
　　我欲言又止了几次，话终于推开堵住嘴巴的盖子，“抱歉你经历这些，但总有人会比你自己更关心你，在意你的喜怒哀乐。”
　　“比如呢？”夏小雨转过头来说。
　　“你妈妈。”
　　“死了的人就算了吧！”
　　“还有我。”我的话脱口而出。
　　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尝了一种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先是惊喜，后面上扬的嘴角表示喜欢。
　　夏小雨把那种味道咽下去，说：“那你也别抽了，看你这样我也挺不舒服的。”
　　我笑了，眼神被她弯弯的睫毛黏着，“行！”我看了看她那一侧的烟和我左边还剩有一大半的烟，“那剩下的这些怎么办？扔掉？”
　　她想了想，“先留着吧！等我有事找不到你了，或者你有事找不到我了，就抽一根。但是抽完了，就不再买了，没有了就没有了。”
　　我突然有点儿伤感，想说些感天动地的承诺，可那几句话太重，在心底怎么都顶不上来，最后只能重重地点点头。
　　“那......你过年要回家吗？”
　　她笑笑，“我在哪，哪就是家，早就没有固定的去处了。”
　　我很痛苦，因为与我的交谈导致她要把原本愈合的伤口再次变得狰狞恐怖，而我又没有安抚她的能力，原本想拯救她的意愿却因为自己的笨拙而一步步地将她推向深渊。
　　我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闪着光发着热冲到嘴边，“你可以去我家！”
　　她抬起头，张大眼睛看着我，双眼皮像两座弯弯的桥，眼睛里泛着满月下的池水一样的清光，睫毛芦苇一样丝丝缕缕地在上面飘。
　　我有些惊慌，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唐突，两只手摆得像疏财猫，“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们都是爱城人，我爸妈人都很好，你如果没有什么必须要去的地方的话，方便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我家过年，不然你一个人在这地方，连个包饺子的人都没有，怪可怜的。没有其它的意思，你别担心。”
　　夏小雨定格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像一朵瞬间绽放的白玉兰花，“我都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如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真诚地邀请你和我一起去我家过年。”我一本正经地说。
　　“谢谢你，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会有麻烦呢？”我转过身面对她。
　　“我爸都不要我......”
　　我心里一惊，原本以为将她从万丈悬崖边拉了回来，结果发现把夏小雨摁到底下去了。
　　索性我不再那么顾忌，也不着急，站起身低头看着她。她仰着头，眼神像婴儿的小手一样讨我的宠爱，我超爱她瞪大眼睛看着我的样子。
　　“反正你考虑一下，我没有开玩笑！如果你心里不排斥这样，就什么都不要多想，和我一起回去就是了，哪怕除夕夜一起吃顿饺子就回来，也算是过了个热闹年，只是，我家里的条件一般，没有什么高级的享受。”
　　她本能一样地说了句，“哦，那没关系。”说完后又顿觉不妥，缩了缩身子。
　　“反正你考虑一下，还有时间，不急。”说完，我拍拍屁股朝走廊深处房间的门走去。